《挂起一串风铃》林崇达

26、第26章

　　他拎起放在椅子上的包和塑料袋，跟在她身后，她的影子笼罩着他，他亦步亦趋地踩在她走过的地方。

　　“你回家干什么？”她说。

　　“奶奶的衣服都还在家里，我本来想收拾一下带去医院，没想到遇到那些人。”

　　“我记得我好像提醒过你，”宋浮转了个弯朝着反方向走去，他来拿衣服，手上除了她的包也没有衣服的踪迹。“走，回去拿。”

　　“不用了！今天时间不早，明天我自己再来拿。”他拦在宋浮的路上，看向她的裙子，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区有点脏，裙摆……会蹭脏的。”

　　他的半边袖子沾着水，湿哒哒地黏在胳膊上，此刻转身一甩，宋浮很明显感觉到飞来的水珠，无奈地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衣服湿了怎么不说？”

　　估摸着是因为脸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宋浮又在和他说话，她每说一句话他的脑子就好像高速运转的机器，疯狂地思考着她每句话的意思，丝毫没有注意到贴在胳膊上的衣袖。

　　她这么一提醒，瞬间感觉到穿在里面的衬衫冰凉凉的，温度不至于太冷，却正好让人不舒服。

　　“没注意到。”她本就怕冷，他的袖子上还都是不干净的泥水，常野连忙抽回自己的手，捂住自己的胳膊，“我们回去吧，有些冷。”

　　他站在那，脸上是紧张的神情，身后是一条接连熄灭的灯条，零星亮着几盏，被撕了一半的不规则小广告，另一半在空中疯狂甩手。

　　“回家吧，别感冒了……”

　　常野住的地方离宋浮住的醴园不远，常野在到家前的半个小时里非常端正地坐在车内，像坐在小学课堂上的孩子，生怕弄脏车内的座凳。

　　他活动了下自己僵住的肩膀，站在家门口的地垫不敢动，他的裤脚在馄饨店时还滴着水，现在泥水已经结痂。

　　“把衣服快脱了去洗澡，你下周不是还要月考吗，感冒考差了我收拾你。”宋浮脱下穿了这么久的高跟鞋，脚后跟红通通一片，早上走的急，拖鞋四仰八叉地反着扔在地上。

　　常野见她够不到，正在整理她堆在门口鞋子的手一顿，弯腰拾起两只离得十万八千米远的拖鞋放在宋浮脚下。

　　下雨走路总是会带起水珠，裙子的后摆免不了沾上泥点，她可不希望裙子弄脏沙发，正准备上楼换身衣服，听到常野说道：

　　“你不生气吗？”

　　他正在脱西服外套，宋浮这才注意到他里面白衬衫打湿部分已经蔓延到胸部一般那部分，贴在身上似有若无露出胸前的凸起。

　　她趴在栏杆上，问道：“什么？”

　　“我骗你……”

　　宋浮：“生气啊。”

　　“那你为什么不骂我？”衬衫的扣子被他攥在手上，领口褶皱加深，“正常人在知道的时候就应该恨不得杀了我吧。”

　　宋浮扑哧一笑，“杀你也夸张了。”

　　“也许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她见他还站在客厅内不动，“所以快去洗澡吧，脸上伤口别沾水，丑了我就不喜欢了。”

　　骗人。

　　“嗯。”他没说出口，对着空气点点头，“知道了。”

　　他以为宋浮在二楼说话，潮湿让他难受得要死。常野将手上的西服翻到内部放在地上，一颗一颗开始解开衬衫的扣子，从脖子延伸到腹部，线条隐没在小腹深处。

　　“我也喜欢聪明的小孩，下周月考好好考。”他的信任令宋浮很受用，只是他瘦巴巴身材让她觉得有必要好好补补了，果然是还在长身体的小孩。

　　她提醒道：“脱衣服要去浴室哦，大庭广众之下有些不合礼法了吧。”

　　敞开的领口立刻被拉拢起来，常野猛地抬头和正匐在栏杆上的宋浮对视，他逃一般捡起地上的衣服冲到一楼的卫生间。

　　家里有三个卫浴，二楼靠近宋浮房间的那间是宋浮自用，一楼客用卫生间现在都是常野在用，地下室还有一间卫浴。

　　她脱掉裙子，扔进脏衣篓，换成舒服的家居服，卫生间的水声哗哗，才进去没多久，应该还有一会。

　　餐桌上还压着他早上留在桌上的单词书，因为一次次的翻阅，封面总是打开的状态，宋浮拿起，第一个单词还是熟悉的“abandon”。

　　这么多年了，英语开头总是劝人放弃。

　　她笑着摇头，手机乍然震动，与此同时，她没发现浴室内的水声也停住。

　　“宋浮！”

　　一接起钱霁气急败坏的声音窜出来，吓得她赶快拿远了些手机，她吼道：“你想干什么？”

　　“什么？”宋浮一脸疑惑，她也不说清原因，上来就是一通输出，一点也不像叱咤职场多年的样子。

　　“你和齐远明订婚是怎么回事？”电话那边传来汽车熄火声，钱霁咔擦扭下钥匙，换了只手说道，“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别插手，你怎么回事？”

　　“我在你家门口，开门，我们谈谈。”

　　她不相信地打开门口的监控摄像头，果然钱霁就站在门口，一脸黑线。

　　宋浮：“你从哪里知道我和齐远明要订婚？”

　　不是今晚才谈好要订婚的吗？日子都还没定下，钱霁知道的也太早了吧。

　　料到她会冲过来找她算账，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她深呼吸一口气，回头确认了浴室的门还关着，打开了一条缝。

　　“今晚也太晚了，要不明天我们约个时间聊聊？”她半个身子挡在一小条缝的门前，提防着钱霁直接挤进来。

　　“开门。”

　　“那我们去外面聊，外面凉快。”

　　宋浮有个小习惯，她的家居服不会穿出门，主张家居服只能在家里穿，穿出去就变成脏衣服了，脏衣服怎么能在家里穿。

　　钱霁上下打量她的衣服，眼神询问道：你确定吗？

　　“家里很久没找阿姨来打理……”

　　“宋浮，吹风机在……”随着少年嗓音的出现，浴室把手旋转开，常野就站在客厅，头发还挂着水珠，他不停地拿着手上的毛巾吸收滴下来的水，来不及收回自己的话，“……哪……”

　　钱霁：“什么声音？”

　　宋浮瞪大眼睛，连忙让他噤声，没想到钱霁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挤了进来。

　　两个人就站在那面面相觑，常野瞟向宋浮，满脸的疑惑和无措。

　　钱霁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巴，盯着他目不转睛。

　　“你是？”

　　宋浮拉住她的手，防止她冲上去，替常野回答道，“他是我资助的孩子，现在遇上点麻烦住在我家。”

　　“吹风机在楼上，你快上去，吹干了去学习。”

　　常野眼珠子来回转了个遍，一只脚将将踏上楼梯就被钱霁叫住，“你等会。”

　　他定住。

　　“你叫什么？”

　　常野见宋浮点头，同意他说话，回答道：“常野。”

　　“快上去吹头发，别感冒了。”宋浮催促道。

　　他在两个人的目光之下飞速地逃到自己的房间，钱霁见他消失在楼梯拐角处，掉头脱掉没来得及换的鞋子。

　　钱霁：“哪找来的人？”

　　宋浮：“都说是资助的孩子了，看着可怜带回来养养。”

　　“我还不了解你，你可不是这么善良的人。”她犀利地扫过宋浮手上包扎的地方，努努嘴道，“手上的伤是因为他还是齐远明？”

　　宋浮下意识地遮住，缩到后方，“谁知道，可能都沾点，不过无所谓，死不了。”

　　“你啊，”钱霁扯过她的手，抚在伤口处，隔着布质创口贴，宋浮感到一丝丝痒，“痛不痛。”

　　“不痛了，”她转动手臂收回手，太亲密了，她有些无措，“你大晚上来找我就为了齐远明？”

　　宋浮：“你不是说不喜欢他吗？”

　　钱霁瞥向空荡荡的掌心，有些失落，她和她之间那层隔着的纱窗还是打不开。

　　“是，我是不喜欢，你难道喜欢吗？”

　　宋浮：“……”

　　钱霁：“你当我看不见？刚刚那个孩子长得像谁你心里没有数吗？宋浮，你敢说你就一点私心也没有？”

　　她软下语气：“齐家商量好下个星期就让你们订婚。你说你不愿意，剩下的我来想办法，好吗？”

　　“小浮，乖，你最听姐姐的话了是不是？”

　　宋浮没有说话，低着头一点点地抠着指甲盖，拒绝之意溢于言表。

　　“所以你在报复我是吗？”

　　钱霁咬牙，冒出一句宋浮不理解的话。

　　“如果温意清去世那天我没有和爸爸妈妈回去是不是，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钱霁埋着头，像是鼓足全部的力气说完这句话。

　　“我那天太害怕了，我太害怕了……”

　　“如果我没有回去你就不会被宋爷爷送到汉堡，如果我当时抱住你，是不是你就不会变成这样。”钱霁抱住宋浮，她的双臂都束缚在她的怀抱里，很明显地感受到她落下的眼泪。

　　“你从汉堡回来后什么也不和我们说，温久霖和我说你不吃饭，我特别害怕。”

　　她说的话颠三倒四，呼吸声乱成一团，还是努力完整说完，“那天找你去游乐园是想让你开心，但是小浮，你没有笑，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开心地笑。”

　　“你的笑去哪里了？”

　　“被我弄丢了吗？”

　　“这就是我做错事情得到的惩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