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炙吻》陈以墨

39、老宅

　　误发那条信息后，傅聿时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

　　手机像一块烫手山芋，在聂霜的掌心震动起来。
　　她没接，盯着屏幕，像入了定。

　　直到梁亦潮在旁边轻咳一声，用胳膊肘拱她，“怎么，不敢接？”
　　她看他一眼，指尖放在屏幕的绿键上，往上一滑。

　　激将成功，梁亦潮挑了眉，抄着双手，识时务地回了室内。

　　接起来，对方却没开口。
　　静谧夜色中，聂霜听到他的呼吸随电流传来，浅浅的，不疾不徐，很耐得住。

　　她也沉默着，不肯开口。

　　烟花盛放之后，绚丽落幕，天际重回黑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有十几秒，聂霜收回虚空中的视线，平静地开口解释。

　　“刚刚发错了。”
　　又补充了句，“因为在跟我哥聊天。”

　　她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轻声一笑，意外地没纠缠这个问题，只说了句刚才信息里发过的祝福。

　　“新年快乐。”

　　头顶忽然亮了。
　　聂霜仰头，就看见烟花一圈圈绽了开来，一簇簇的，在夜空中变幻着各种形状。

　　“你也新年快乐。”她回了他。

　　曾经，她对这样的祝福不以为然，觉得像随口说出的廉价口号。
　　而今却觉得，越是简单的东西，越弥足珍贵。

　　快乐是难以奢求的珍宝。
　　说出口时，看似简单的两个字，份量却格外重。

　　“嗯。”他嗓音松弛而微哑，“今晚是挺快乐的。”

　　聂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没挂我电话。”

　　她心里一动。

　　风是刺骨的，拿着电话的手也被冻红了，但她此刻好像忘了这件事。

　　接下来，对话再度陷入沉默中。
　　好长时间，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他听着她这边的烟花声，她听着他那头小孩打闹的声音，用一种奇妙的方式感受着彼此的除夕。

　　“聂霜。”

　　“嗯？”
　　突然被叫了名字，聂霜懒懒趴在围栏上，欣赏着烟花的余韵，像是忘记了什么，语气无比松弛。

　　“明天有空吗？”

　　原本松散的人，在听见这句话后，像是身体里某个开关被打了开，倏然直起了身子，严正以待。

　　“明天要跟我哥出去。”她抓住冰冷的栏杆，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怎么办？”傅聿时叹口气，语气分明在装可怜，“老太太想让你过来吃饭。”

　　她当然知道自己应该履行合约，但这种合家团圆的日子，她哪怕厚着脸皮毁约，也不想去。

　　“可我已经答应我哥了，要不你给外婆解释下？”

　　话刚出口，身后的落地窗再度被推开，梁亦潮手头拿了件红色外套出来。
　　碰巧，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将外套搭在聂霜身上后，他握住她肩膀，似笑非笑睨着她。
　　“礼物我明天自己去挑就行了，你可别耽误了正事。”

　　梁亦潮声音不小，傅聿时自然也听见了，他没再给聂霜开口拒绝的机会。
　　“那我明天早上来接你？”

　　这人来得可真及时。
　　聂霜伸手推开捣乱的人。

　　只是这样一来，她就再没拒绝的理由了。
　　沉默了好一阵，她暗叹口气，“好。”

　　挂了电话后，聂霜将外套扔在一旁的椅子上，背靠着围栏，胳膊搭在栏杆上，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梁亦潮。

　　那样子看起来很乖。
　　但梁亦潮知道，她要秋后算账了。

　　“怎么了？”他装傻。

　　她慢慢将双手放进口袋里，“哥，你还记得你以前过年最怕什么吗？”

　　梁亦潮眉头一挑，抱着胳膊，警惕地打量她。
　　“难道你不想见你的傅聿时吗？别当个缩头乌龟好吗？”

　　他慢慢后退着拉开距离，但为时已晚。
　　聂霜摸出包里的响炮，使劲朝他脚边一扔。

　　“我靠。”
　　被吓得魂飞魄散，梁亦潮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想逃走，但一推门，他发现落地窗不知什么时候被锁上了。

　　他举双手投降。
　　“要求随便提，上刀山下火海哥哥都依你，只要你放下手中‘屠刀’。”

　　“那你跟傅聿时说我明天没空？”

　　“这......出尔反尔不太好吧。”

　　接连又是几个响炮在梁亦潮脚边炸开。

　　他早已失去平日的风度，一边咬牙切齿放狠话，一边求饶着在阳台四处乱窜。

　　聂霜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但兜里的响炮不多，用完了，她准备三十六计走为上。

　　眼前刚解锁的落地窗却咚一声，再次被推上了。
　　接着，一双冰凉的手猝不及防伸进了她的后脖子里。

　　被冻得浑身一颤，聂霜“嘶”了声，放软了语气，张口求饶。
　　“哥哥，我刚才是闹着玩儿的，你难得回来一次，我是太想你了才忍不住逗你。”

　　“是吗？”梁亦潮却毫不手软，“那哥哥就好好陪你玩玩。”

　　兄妹俩打闹了一会儿，见长辈们频频望过来，这才收手。

　　整理好凌乱的衣衫，梁亦潮懒散地倚靠在围栏上，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个沉甸甸的红包，扔给她。

　　“新年快乐。”

　　聂霜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哥哥，一旦正经起来，还挺迷人的。

　　她收了红包，拿在手上掂了下，忽尔眼睛一眨，凑过去，压低了声音。
　　“如果你给我带个嫂子回来，我会更开心。”

　　梁亦潮轻拍了下她脑袋，“赶紧收好了，小晴看到了撒泼打滚，我可管不了。”

　　把红包揣进口袋里，聂霜心里喜滋滋的。因为这种偏爱，她的态度也乖巧了几分。

　　梁晴正好抱着她送的拼图过来，揪着两人的衣袖，撒娇说：“哥哥姐姐，我们去玩这个吧？”

　　将梁晴一把抱起，梁亦潮的声音瞬间换成儿童频道，“走咯，拼拼图去了。”

　　聂霜跟着他们一起有一搭没一搭拼着图。电视里放着春晚，她偶尔瞥上一眼，看到某个有意思的小品，也忍不住跟着笑了两声。

　　零点倒计时前，二婶端了几碗汤圆过来，有甜的，也有她最喜欢的咸汤圆。

　　汤圆很小，一口一个，她囫囵吞下，又咕噜咕噜把汤喝完，胃里暖和了，也有了过年的满足感。

　　零点后，外面的鞭炮声劈里啪啦，越发震耳欲聋。

　　梁亦潮也拿出一袋烟花，哄着梁晴去阳台撒欢。聂霜有些累了，就独自回了卧室。

　　洗漱完后，困意全消，她窝在床上，找了个高分的法国电影点开。

　　节奏很慢，男女主的对白也没有太大的冲突，像小火慢炖的日常。
　　倒挺适合这个绵长美好的夜晚。

　　男主角出身贵族，学识渊博，为人谦和，骨子里写着绅士两个字。

　　而女主角却是个只想浪迹天涯的人，她想要他的爱，却不想被这份责任所束缚，于是两人陷入了躲和藏的游戏中。

　　故事里的男人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矜贵的气质，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脑子里浮现傅聿时的那张脸，她关了电脑，决定结束这个充满遐想的夜晚。

　　初一早上醒来，长辈们都走了，梁栋难得休息，早计划好了要带聂舒曼出国度假。

　　给她留的早餐很丰盛，但她扫了眼，没什么胃口。

　　正要上楼，花园大门发出嘎吱的响动，是梁亦潮回来了。他手上拎了堆吃的，炸糍粑，油条和豆浆...

　　都是她爱吃的。

　　接过来后，聂霜坐在餐桌前风卷残云。

　　“哥，你怎么还没走？”

　　“这不是怕你饿着吗？”

　　“怎么办哥？我突然有点儿感动。”聂霜喝了口豆浆，望着上楼的人，“我不去傅家了，陪你去挑礼物吧？”

　　“别，我可不想成为傅家的罪人。”

　　再下楼时，梁亦潮已经换了身衣服，聂霜瞥他一眼。

　　“礼物是送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吗？”

　　“嗯。”

　　“你喜欢的人？”

　　梁亦潮没接招，下巴朝门口点了下，“接你的人来了。”

　　“切。”
　　总有一天，她会从他嘴巴里撬出些什么。

　　换好鞋，聂霜抓起门口架子上的外套，忙不迭推门而出。

　　看见从车里下来的人时，她顿下脚步。
　　来人并非傅聿时，而是打过好几次照面的章叔。

　　“失望了？”梁亦潮跟在身后，揶揄她。
　　嘴上说不想去，但看见来人不是傅聿时，表情明显不对劲。

　　被聂霜瞪了眼后，他耸了耸肩，跟章叔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聂霜不是第一次见到章叔了，但他今天特意穿了身西装，整个人看起来很儒雅，很有傅家人身上的气质。

　　“少爷临时有点事，让我过来接聂小姐。”

　　“谢谢您。”

　　想起什么，她又问：“我可以再带上个小家伙吗？”

　　章叔笑道：“当然可以。”

　　当他看着聂霜拎着一只鸟笼从花园里出来时，还是微微有些诧异。

　　脸上随即浮现和善的笑容，“聂小姐真是人美心善。”

　　“章叔过奖了，这只鸟是我们工作室的，过年没人照看，怪可怜的。”

　　“那可巧了，老太太也养了几只鸟，等到了傅家，这小家伙不愁没玩伴。”

　　傅家老宅在沂市较早开发的那批别墅区，是一栋米白色的房子，外立面因风雨侵蚀留下了些岁月的痕迹。

　　但房子维护得不错，前庭后院都种满了花草，整座建筑看起来就像是生长在花园里。

　　章叔先带聂霜去后院放鸟笼。院里果然已经有好几只不同种类的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仿佛感受到伙伴们的热情，安静的元宝也开始加入高歌的行列。

　　把鸟笼挂在檐下后，聂霜注意到竹篱后面的那桌人。

　　“小霜来啦？”

　　傅芸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傅阿姨，新年快乐。”聂霜收回视线，将章叔手中的盒子拿过来，递给傅芸，“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

　　“让你来吃个饭，怎么还带礼物了？真是太见外了。”

　　傅芸乐呵呵地接过东西，对眼前这个漂亮懂事的准儿媳妇，越看越满意。

　　被她盯得不自在，聂霜没话找话，“傅阿姨，那边那桌人是谁呀？”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傅芸笑了下。

　　“那对夫妇是傅聿时的二伯陆青辰，二婶萧玉汝，旁边的年轻小伙儿是二婶的弟弟萧煜。”

　　“至于那个抽烟的......”傅芸皱起眉头。

　　傅之远最近身体不好，她明令禁止他抽烟，这家伙竟阳奉阴违，刚刚还答应了，转头就背着她吞云吐雾。

　　见傅芸面色不悦，聂霜心道自己惹祸了，赶紧接过话头，“我知道，是大哥。”

　　傅芸点点头，注意力被打断，便想着等空了再找傅之远秋后算账。

　　“走，咱们进去。”

　　“好。”

　　聂霜走了两步，察觉到有人朝她这里望了过来。

　　正好走出栅栏的范围，她转头看过去，就和那个名叫萧煜的男人对视上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个招呼，那人的眼神却冷冷地从她身上移开了。

　　客厅里正热闹着，下棋的，玩牌的，围炉煮茶的，好几拨人各玩各的。

　　傅芸挨个给聂霜介绍那些陌生面孔，关系近的都招呼她别拘束，关系远的则好奇地上下打量她。

　　她听力好，很快就捕捉到了窃窃私语的八卦声。

　　“这位就是让傅老三铁树开花的姑娘啊？”

　　“果然要样貌有样貌，要气质有气质。”

　　对这些并无恶意的八卦，聂霜本不会在意，但踏进内厅时，突然听到一句意料之外的话。

　　“可我听说傅聿时心里一直有个喜欢的姑娘，怕是求而不得，随便找个长辈满意的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