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炙吻》陈以墨

64、退缩

　　他目光热烈得像燃烧的焰火，她一颗心在火苗上跳动着。

　　雀跃又慌乱，被灼烧着，失了序。
　　手心也跟着出汗，甚至还有些耳鸣。

　　聂霜别过视线，拿起桌上的水杯，低头抿了口，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期冀。

　　不是不想跟他订婚，相反，她已经认定了他这个人，一切都是迟早的事。
　　只是，听他问出那句话时，她脑子里下意识就浮现出Emilia在餐桌上的那番，关于婚姻是围城的倾诉。

　　也想起了小时候爸妈像仇人一样，面红耳赤，彼此恨不得掐死对方的场景。
　　而他们曾经也是那样相爱过的。

　　她知道，她和傅聿时不会重蹈爸妈的覆辙，他也不会是Emilia的丈夫。
　　只是，她并非一个能在大事上迅速做出决断的人。

　　两个人关系的改变，被世俗的约定捆绑，她心里那个关于婚姻的黑洞，需要用谨慎的思考去填满。

　　而在当下这一刻，面对他炙热的眼神，明知会伤到他，聂霜也只能怯懦地低下头。

　　她需要时间。

　　“傅聿时，我......”

　　聂霜紧紧握着杯子，骨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她刚张了嘴，肩上那双手已经松开了。

　　这个问题并非突然而至的，傅聿时这几天都在认真琢磨，刚才那通电话不过是导火索。

　　然而，她的踟蹰，他看得一清二楚。

　　不是不失落的，但他不能，也不会逼她。

　　“好，我知道了。”
　　傅聿时松开手，脸上没什么表情，叫人看不出情绪，手机在他掌心响起，他低头瞥了眼，眼神寡淡。

　　见他似是要起身离开，聂霜忙拽住他袖口，脱口而出道：“我没有不愿意。”

　　傅聿时一顿，转头看她。她眼底湿润，仰头望着他的样子像迷路的小鹿，惴惴不安。

　　唇角弯出一个浅淡的笑。
　　傅聿时重新坐回沙发上，伸手在聂霜的头发上胡乱揉了两下。

　　“我知道。”他将她搂过来，禁锢在怀里，沉沉叹出一口气，“是我着急了。”

　　话虽如此，但忽然低下来的气压，昭示着他显而易见的落寞。

　　聂霜抬起手臂，紧紧拥住他后背，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只犹犹豫豫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傻子，你没有对不起我，任何时候你都有拒绝的权力。更何况，这本来就是大事，的确需要认真考虑。”

　　手头的电话再次响起，傅聿时放开他，起身去窗边接起。
　　聂霜从沙发上转头看他，窗外霓虹璀璨，她却觉得他挺拔的脊背莫名有些寂寥。

　　恨不得立刻跑过去，抱住他。

　　然而，那又能怎样呢？他要的，并不仅仅只是个拥抱。

　　这一刻，聂霜莫名觉得自己像个始乱终弃的混蛋。

　　--

　　答应订婚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但她没应下来，合约的问题就要另寻他法去安抚长辈。

　　听说老太太看见协议后，气血上涌，好不容易调养好的毛病又出来了，傅芸当即请了家庭医生过去。
　　直到现在，医生还寸步不离跟着。

　　为了处理这件事，他们决定结束这趟旅程，周末一起回国。

　　出发前是个晴天，气温突然飙升至十五度以上。

　　行李箱里那件黑色短款毛衣还没穿过，聂霜拿出来换上了，衣服有点短，露脐，但配上高腰牛仔裤正好。

　　傅聿时瞥了她一眼，又从行李箱里翻出了件长款大衣将她裹上。
　　“温差大，别着凉了。”

　　站在镜子前，他亲手替她把衣服的纽扣一颗颗扣好，手指掠过她小腹时，甚至还替她将腰带也系上了。

　　聂霜觉得这人也太夸张了，但想着昨晚的事亏欠了她，她也没跟他争，依了他。

　　从早上醒来，到去机场的这一路，傅聿时都表现得很正常。

　　偶听到什么让人心情愉悦的笑话，他也会低头轻笑，看她一眼，或是猝不及防将她搂过来亲一下。

　　好像昨晚那点裂缝或是落寞，并不存在。

　　但聂霜总觉得他的笑中，蒙了层雾，而他也再没提过订婚的事。

　　例假要来的前兆，刚上飞机，她的小腹就开始隐隐作痛。

　　很庆幸到机场的这一路，她裹了件保暖的外套，症状才没有特别严重。

　　但持续的隐痛，仍然让她不舒服地皱了眉，傅聿时察觉到后，竟然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暖宝宝给她贴上。
　　这一刻，聂霜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非要她穿这件长外套了。

　　她惊讶于他竟然连她的日期都记得，毕竟连她自己都差点忘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在他伸手过来替她轻揉小腹时，像是很黏人一样，一个劲往靠在他怀里。

　　到了机场，章叔已经等在外面了。

　　聂霜没再问傅聿时等会儿要如何应对萧煜，最好的办法已经被她否决了。

　　她根本不敢问。

　　肚子已经不怎么痛了，但长途飞行后，她很疲倦，在后座上靠着，不觉就闭上了眼。

　　“少爷，你打算......”

　　章叔刚开口就被傅聿时制止了。
　　“她在睡觉，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傅聿时气声道。

　　接着，她被他搂了过去，脑袋被他轻放在他肩上，冰凉的手被他温热的掌心整个包裹住。
　　他像个港湾，将她整个人纳入其中。

　　聂霜其实并未睡着，身体虽累，但心里记挂着悬而未决的事，一闭上眼，脑袋就无比清醒。

　　然而，靠在他这个安稳的臂弯中，被他身上那种淡淡水墨香味催眠着，她竟然慢慢地沉入了梦里。

　　抵达时，聂霜被他叫醒，终究还是有些担心地拽住他。
　　“等会儿要怎么办？”她皱着眉，整个人都绷得很紧。

　　傅聿时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下，替她整理好被风吹乱的碎发，语气从容不迫。
　　“不用担心。”

　　被他牵着进入花园时，聂霜看见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萧煜。
　　他和傅之远一同坐在花园里，两人都面色肃然，像是在谈正事。

　　这画面似曾相识，像极了过年时，她来傅家，撞见他的第一面。
　　不同的是，这回视线相撞时，他不再是冷眼看她，而是朝她勾了下唇。

　　他在挑衅。

　　萧煜的笑让她胃里反酸，只一瞬，她就移开了视线，跟着傅聿时从花园步入了客厅。

　　老太太和傅芸都等在里面，见到他们，傅芸先让下人去准备吃的，却被老太太阻止了。

　　她将一叠A4大小的纸递到傅聿时面前，面色冷然的样子，让聂霜觉得陌生。

　　这也许才是真正的董珏，曾经亲手建立了傅氏集团的女强人，慈爱背后的底色是锐利和强悍。

　　“怎么回事儿？”她强硬的语气中透露着不容反驳的威严。

　　知道那是什么，傅聿时很坦然地伸手去接。

　　长这么大，这还是老太太第二次对他发这么大的火。

　　第一次，是她知道了他当年的那场事故，责备他在陷入困境时，竟不向家里求助，气得生了病，任他怎么哄，也不理他。

　　而这次，他似乎也能明白董珏发火的原因。

　　她已经到了随时可能会撒手人寰的年纪，而他的婚姻是她目前唯一放不下的。

　　她怕自己被一个谎言误导，以为的圆满，到头来不过是遗憾。

　　然而，这样的可能根本不存在。

　　“外婆，这份协议的确是我拟定的。”
　　傅聿时敛了眸，缓缓开口，态度不卑不亢，“但事情绝不是您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

　　见他和聂霜仍十指紧扣，董珏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那你倒是给我说说，我哪里想错了，猜错了？”

　　回来的路上，考虑到老太太的身体，他想过其他办法，比如不承认这份协议，毕竟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眼见为实的事，难道还敌不过一个别有用心的人，凭空扔出来的协议？

　　然而，他还是想说实话，这是对老太太，对他自己，也是对聂霜的一个交代。

　　他偏头看了眼聂霜，见她面色苍白，也不知是身体不舒服还是紧张，察觉到她手心的湿润，他握着她的力道不觉加重。

　　“我跟聂霜，我们早在几年前，已经在国外认识了。”他嗓音沉稳地道。

　　这话一出，在座的都有些惊讶，但无一例外，脸色都好了很多。

　　“刚和她重逢的时候，我们之间还有些误会，她没接受我，所以考虑到外婆的身体，我跟她提出了这个合作。”

　　“但对于我而言，有没有这个东西，我这辈子都认定她了。”

　　“当然，我也承认，提出这个合作，我是带着私心的。”

　　说到此处，他垂眸，目色温柔地看向聂霜。
　　“抱歉，当初想用这种办法把你捆在身边，是我自私了。”

　　人都是自私的，他利用她求助的契机，明知她可能不会愿意，却趁机提出更长期的合作。

　　聂霜回视着他，她什么也没说，但眼睛里早已不知不觉，溢满了泪光。

　　那个时候，她不是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但她并不相信，或是不敢相信美好的东西会向自己靠近。
　　也不敢再去对任何的美好，敞开心扉。

　　所以他提起三个月的合作时，她犹豫过，如果那是一盘棋，要如何走？
　　但最后，明知不该，她还是跟随他，进入了他的棋局。

　　因为，借着合作的名义靠近彼此的，并非只有他一个。
　　只不过，她最初被潜意识牵引着，拒绝用理性去深究那种好感背后的真相罢了。

　　对董珏而言，她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而傅聿时给的这个答案，她很满意。

　　向来行事干脆利落的董珏，没有再追究年轻人这些所谓的“手段”，坦白说，她还挺欣赏孙子的这个方法。

　　戏假情真，有些东西是演不出来的。

　　她还真是老糊涂了，竟听信了旁人的鬼话，让两个人大老远从国外回来解释，耽误了人家小两口的度假。

　　还把小姑娘吓得不轻。

　　瞧了眼聂霜那刷白的小脸，她这会儿又有些心疼了，暗自责怪自己草木皆兵。

　　恢复了慈爱的模样，董珏刚要让傅芸去交代厨房把吃的准备好，就被门外进来的男人打断了。

　　“口说无凭，证据呢？”
　　萧煜不知何时，施施然从花园里走进来，盯着傅聿时，目带挑衅。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胸前别着宝蓝色胸针，胸针边缘的那点红，若隐若现，在聂霜眼里，就像是吐着信子的蛇。

　　小腹又隐隐作痛了，聂霜别开了视线，一刻也不想再多看他。

　　“别误会，我只是替老太太着想。”

　　他伸手推了下鼻梁上的镜架，一副文质彬彬的伪善模样。

　　“老太太的身体可经不起你们再一次的谎言了。既然白纸黑字都不作数，那你刚才那番话，又如何让人相信是真的？”

　　傅聿时低下头，鼻腔发出一声嘲讽般的嗤笑，是不屑，也是鄙夷。
　　然后，他抬头，缓缓看向萧煜，笑意未达眼底，瞳仁里是骇人的锋利。

　　他并不打算理会这个萧煜，他们既没有私交，也不是合作伙伴，能勉强把他当成傅家的远亲，已是仁至义尽。

　　在商言商，傅家做生意可不会攀亲带故，傅之远向来也只看利益两个字。

　　换句话说，这个萧煜其实并没有做生意的头脑，哪怕傅之远提点过他好几次，但拿出来的东西依然无法让人满意。

　　屡次被拒绝，他生出恨意很正常。

　　傅聿时只怪自己，顾念着二婶，一时心软，让他进了自己的书房。

　　只是，见老太太皱了眉头，他摸不准是不是又被萧煜蛊惑了。
　　正要再解释些什么，却见身边的人已经率先往前，娇小的身影挡在了他的跟前。

　　刚才还紧张到手心发汗的人，此刻用清冷的声音，掷地有声地，在傅聿时心里砸出巨大的涟漪。

　　“如果，我们马上订婚呢？”聂霜扫了眼萧煜，对着老太太冷静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