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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过河 ...

  •   十来个人保留各种剑拔弩张的姿势,他们所发出的回声,也停在半空。
      一个声音在巨大的洞穴里回荡:“张胜男,不要——”
      冰霜没过陶玉面颊,陶玉是最后一个被冻上的,她睁大的眼睛里,那个从头顶落下的身影和恐惧一起降临。
      没人知道张胜男打的什么算盘,但与之亲近的人知道,她发起疯来,身边人也会遭殃。
      张胜男头也不回走入连接地下河的洞门。
      最后一个人离开后,洞穴静得出奇,只剩一桩桩冰雪石柱,将永远陪伴洞穴,归于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洞门突然出现一个雪人,随着雪人迈着蹒跚步伐一摇一摆地冲进来,大洞穴的沉寂再度打破——前后也就维持了半天不到吧。
      雪人脸上的“雪毛”掉得差不多了,露出一张憨厚的脸,张胜男停留在最近的一座冰雕人柱前,抖掉双臂的冰渣,尝试抱了抱人柱,预估了重量,然后去往别处。
      又过了一会儿,她拉来了一块大冰砖,下方是熟悉的四个车轱辘。
      她首先尝试把冰雕人柱竖着放冰砖上,可刚一拉动嵌入冰砖的铁索,人柱就往前倾倒,是她用肩膀抵住,人柱才没至于摔在地上,可饶是如此,地上还是多了一只冰雕断肢。
      默默地低头看了断肢半天,仿佛在辨别那是什么玩意儿,随后她捡起那只断手,就再也不敢把人竖着放,只得把人放倒,躺在冰砖上,连同断手一起。
      拉动几步,冰砖颠簸了几下,她回头看了半晌,丢下铁索又跑去抱来一座人柱,和适才那座人柱并列,用铁索加固绑在一起。
      现在冰砖上就有两个人了。
      尽管张胜男在同龄人中属于力气大的,但同时拉动两个人,差不多已是她力气的极限。
      帮着两个人的冰砖拖入洞中。
      一出洞,又是另一番天地,入眼的就是闪着幽暗粼光的冰河,从脚下铺陈,蔓延到洞穴的尽头,而上方石壁全都结着灰蒙蒙的冰,冰层之厚,呈现乌压压不输铁石的黑沉。
      结冰之上,堆积着雪,适才,由大洞穴延伸出一场地下雪暴,肆虐侵袭了这儿每一个角落,使得整个河道冰层加厚,也更加寒冷。
      冰砖在结冰的地下河上拖行一段路程,很快到了一处分叉口。
      冰砖车停下,两座人柱被抱下来,立在岔口一侧的结冰河道边。
      张胜男在停留的地方撒了一些东西,就像做记号的狗,那东西闪烁着火红的光,一明一灭,如同散开的火星子,而断了只手的冰雕人柱肩上,也沾了这种东西,明明灭灭闪烁着光。
      随后她拖着冰砖,又回去了大洞穴,用同样的方法,再度搬出两座冰雕人柱。
      冰河之上,俨然成了她的大仓库。
      等她搬完大洞穴的所有冰雕人柱,时间已过去一日,或者说是一夜,身处洞穴深处,很容易让人辨不清时间。
      最后一次回望飘荡着鬼魂的空荡荡洞穴,她双眼搜寻,目光如电,忽地眼睛一眯,就像捉迷藏的胜出者,蹑手蹑脚去到“回声鬼魂”照亮的一个角落,在那儿,她抱出一只结冰的大狸猫,放在冰砖上拖了出去。
      这样,所有她认识的生灵,全都被她带出大洞穴。
      她的初步目的达成,便在结冰的河面上铺开行囊,坐了下来,然后从腰上袖子里随身能藏东西的位置翻出吃的,有肉干,有干粮,还有烤的地瓜,无论何时何地,她身上都备满喜爱的食物,但今次不知是否用力过猛伤了食欲,才吃了几口,人就靠着冰雕人柱睡了过去,干粮从手心落入冰面。
      在她周围,宛如如漂浮油灯的飘零逐渐暗淡,身后冰柱则闪着明明灭灭的光,在黑暗中越发明亮,像一群悬浮静止的萤火虫。

      好冷。
      黑暗中,铜铃大的眼睛瞠开,两抹厉光闪过,就这么睁眼的刹那,她就找到身上层层衣服被寒意浸透的始因。
      无薪之火快熄了。
      别人都说她木讷,却很少有人知道,攸关性命和财宝的事物,她的五感分外敏锐。
      进入迷雾之地,身边修火气诀的同伴跑掉,她就不得不时时刻刻在周围见缝插针地搜寻火气,通常她一边在体内汇聚火气的同时,也在一边喂养飘零,于是无薪之火总会挨着她出现,给人造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错觉
      迷雾之地虽然寒冷,好歹火气未绝,而一进入这结冰的河道,一个梦都没做完的时间,飘零就急不可耐要进食,可见此地应该是极阴之地,光靠她搜集的火气已经不够飘零吃了。
      她没有犹豫,用刀在手臂上划开口子,滴出鲜血喂无薪之火。
      修气者除了能收集对应的气,自身身体里也带有相应的气,可能是手指麻木,她割开皮肤的动作慢了点,血才出来一滴,飘零刚刚移动到下方,血就被冻住。
      她又在手臂上划了一刀,这一刀更深,鲜血倾洒,火苗被淋得滋啦滋啦摇晃,就像被饥饿之人被食物烫了个措不及防,那血火乱舞的样子竟逗乐了她,令她展露出开心的笑颜。
      吃饱喝足的飘零重新上路,飘在她前头,没有替她选择岔路。
      灵物知道,哪里是生路。

      一个人带着一伙人试图渡过一条好像没有尽头的河,并不是聪明人会做的事。
      张胜男蚂蚁搬家一样连干了七天后,坐在结冰的河面上发懵。
      她总是吃饱了就上路,累了就席地而眠,幽静的地下河道里只有她一个活人,也只有她一个人能使上劲,所以她以为耳边听到的声音是幻听了。
      “喀。”
      那个声音又响了,搬运的活儿太枯燥了,兢兢业业的她决定拨冗会一会声音的源头。
      很快,源头被确定,来自一座冰雕人柱。
      厚冰覆盖下的每个人都面目模糊,并不能辨别谁是谁,但她起了兴趣,就不惜用飘零去照亮冰柱厚厚冰层的面容。
      火苗浮灯在她周围,阻止了寒冷侵袭,一接近冰柱,面容上的厚冰就开始融化。
      然而那人的面容僵硬,怎么看也不像能张嘴发声的。
      “喀。”
      她猛地低头,这次非常确定,声音就是来自冰雕人柱的手部。
      他手上握着一个东西,那东西并没有被冻住,正在以微小的动作戳动覆盖的结冰。
      同样的,这个人身上闪着一明一灭的光,那是飘零的分身。
      冰柱里的人就仗着这点火和他手上的东西,一直在试图挣脱封冻。
      张胜男也没有阻止冰柱内的人挣扎,就发呆看着,面无表情的脸就像看一只被石头压住的蚂蚁,只不过照亮冰柱的飘零让那冰柱融化得更快,直到那人脑袋的冰层完全融化,露出湿漉漉惨白面孔的头颅,她突然出声喝止。
      “不要再化了,飘零不够了,保护不了你。”
      长山不动了。
      他听懂了,即便他此时神识混沌,破冰的脑袋好像与尚在封冻中的身体分离成两段,但出于对火的敬畏和生的向往,他停止了所有挣扎。
      是......张胜男?
      在致命的寒冷中,烘烤着身上的那些热乎乎的烫,制约了寒冷,让他保有一丝生机,是她的飘零?

      长山等着张胜男一座座往前搬运冰柱,明明她搬运是按照顺序来,却独独跳过他,好似在惩罚他的提前解冻,让他焦灼不已。
      待到张胜男靠近自己,长山解冻出来的面孔暴露在冰河的冷气中,冻得麻木,只能微张着嘴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为什么......要这么做?”
      “放我们出来......我们自己.....走......”
      “什么出来?”张胜男没好气地睐了他一眼,忽然抓了一簇火苗,伸到他冻得乌青的面容前,可能又想他怕火,手往后缩,火苗在她手中揉动,再张开,一掌心火星子落在长山肩上。
      肩膀并无感觉,但热力扑面而来,沿着下颌蒸腾直上,长山的脸色便恢复了一些。
      可张胜男接下来的话令他再度陷入僵硬。
      “他们应该死得差不多了,就活了你一个。”
      长山说不出话。
      因为他看见张胜男绕过他,抱起了一座相比其他矮小一些的冰柱。
      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他心中慢慢释出答案:那是陶玉。
      即便害了所有人,她也不会害陶玉,否则,她也不会护着陶玉走到今天。
      越想,他的心脏就砰砰狂跳,热血直冲头脑,耳边嗡嗡作响。
      她到底在做什么?不仅没有害他们,反而她的行动像是在告诉他们,谁才是有能力渡河的人。
      地下河是原本就存在的弱水之河,《看图识物》中记载,弱水,鸿毛不浮,飞石难过,如何渡河,书册中并无记载,如今张胜男阴差阳错找到渡河的方式——令河面结冰,同时她的不计后果冲动行事,也将这条河变成了极度寒冷的地方,与辰地那条将人冻成冰石的甬道相比,也就相差了暴风雪而已,依然是非常人能渡。
      也许,凭借过甬道的相同技俩,长山自己能渡河,但其他人能吗?
      不能。
      长山又问自己,凭一己之力,能护这么多同修平安渡河,且不出半丝差错吗?
      恐怕不能。
      那,张胜男能吗?这个被他们所有人攻击谩骂排斥的傻子,疯子,她能吗?
      身体摇晃,长山出窍的灵魂被拽回,垂下视线,入眼就是女孩鼓鼓的侧脸。
      他正被张胜男扛到背上。
      终于轮到他了,她又想出什么整人的法子准备用在他身上?
      在小洞穴意外获得的透明锐器,让长山在封冻时还有挣扎的余地,他一直尝试戳破覆盖在身上的冰层,同时也目睹了张胜男每次都是抱两个人在冰砖上拖行的行径,她不知前方有多远,她走后剩下的人在原地是否无恙,她只知道每走一段路,就返回把所有人捎带上,像愚公移山,俨然把那些同修们当物品一样搬运。
      但也未见她背过谁。
      视线再往下,落在她抱住自己双腿的手臂上,那从来不合身的衣服往上缩去一截,露出一道道伤口。
      ——“飘零就一定有用吗?你为何如此肯定?”
      ——“那是因为师姐让我见识过飘零的威力。”
      能看见她拖行众人,自然也看见了她放血喂飘零,狗屁威力,他那么笃信的先天真火,竟然还得吸她的血!
      此时此刻,长山才将张胜男前后所作所为完整地联系到一起,得出了一个最不可能但也最可能的答案——她在替所有人渡河。
      她应诺了他的请求。
      “放我下来吧。”长山嗫嚅。
      女大力士置若罔闻。
      “放我下来吧。”他连说了几次。
      “闭嘴!”女大力士不耐烦地吼他,声音带有明显的气喘。
      当长山从她背上滑下地面,和其他冰柱并列一起,他看见寒冬腊月般的境地里,张胜男竟然汗湿得头发紧贴头皮和脸颊,发梢滴着水,浑身冒着热气,像个雾人。
      “师姐。”再度张口,长山声音有些沙哑,他望着转过去的背影请求道:“让我帮你吧。”
      女大力士头也不回拖着冰砖走人。

      等待是那么漫长,同类身上的火星子是黑暗里微不足道的点缀,而真正的光亮,都被那个人带走了。
      这一趟移动,长山不再缩在冰柱里又戳又磨地自救,大多数时间,他都是麻木地立在冰雕群中,享受着比其他人多一倍的火热,望眼欲穿,却心坠冰窖。
      始终等不来张胜男的身影。
      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她却不愿意跟他说一句话,好像生怕他耽误了她的搬运大业,长山只能一次次等待和她照面的机会。
      偶尔张胜男去的时间长了些,长山就忍不住想,她是出什么事了吗?摔了,遇见危险了?还是......半途而废,终于肯放弃他们这帮人了?
      应该是路上走入哪个宝藏洞穴,一时流连忘返了吧?这人外欲极胜,对,一定是这个原因。
      可当长山再次被人背到背上,他变得出奇地安静。
      张胜男走着走着,就感觉有热热的东西流入脖子,脚下稍顿,身后却传来低喝:“不要回头!”
      张胜男果真没有回头,但她又不傻,哪能不知道背上这薄皮又脆芯子的同龄人发生了什么。
      其实她想得很简单,脑袋冒出来的长山要躺冰砖上,一个乱动从冰砖上摔下来,摔出个缺胳膊少腿是小事,要脑袋摔离了身子,那就吓人了,为了不被吓到,她都得亲自背运。
      她也可以等他完全解冻,自己行走,但一想就觉得麻烦,还要等,自己不知都搬运了多少趟了,再多一趟也没区别,她压根不指望谁能真正帮上忙,毕竟她还没见过比她本人更可靠的人。
      只是这男的看着瘦,也不轻啊,她呼哧带喘地正忙着,他就给她淋一脖子水。
      张胜男嫌弃地缩起脖子,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可没脱你衣服。”
      热热的东西流得更凶了,都顺着脖子流入她前胸,沾湿衣襟。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过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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