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零零年代》銮音

1、001

　　烈日炎炎，黄土路在太阳的照射下几乎要滚出一层热浪。秦嫣迈着小胳膊小腿儿，还带着婴儿肥的鹅蛋脸紧绷着，十分严肃地背着书包往家走。

　　现在是正好2000年，跨世纪的千禧年，新闻里高唱着慷慨激昂的旋律，庆贺着走进新时代，不过秦家村也没有多大的改变，村里还是黄泥路，偶尔吹过一阵热风，卷起一点黄沙，在地面上打个旋儿，又慢慢落回去。秦嫣的记忆中，再过三年，村里挨家凑钱，才把这条路修成水泥路。

　　没错，秦嫣是重生的。她重生前倒也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好不容易攒够了钱全款买了房，结果还没住进去，眼一闭一睁，醒来就发现自己缩水成一个小豆丁，正在上一年级数学课。

　　秦嫣：……
　　倒也不是不行。

　　虽然全款房没住进去有点亏，但有了重生的机会，只要脑子清晰不作死，多少套全款房赚不回来呢？更何况，秦嫣还能见到去世多年的父亲，避免他心肌梗死而去世的命运，这简直万金不换！

　　秦嫣光这么一想，脸上就露出了梦幻般的笑容。这样的福气，可比中彩票的概率低多了，第一万遍感谢老天爷！

　　秦嫣所在的秦家村离秀水镇上也就一公里路。秦家村早年发展的不错，村里有个小煤矿，就算在缺衣少食的六七十年代，村民们的日子也过得红红火火的，哪怕现在没落了，到底底子还在，证据就是，秀水镇的中心小学，不在秀水镇上，而是在秦家村村口。换句话说，秦嫣就在自家村子里上学，她家离村口倒也有一段距离，但这一段路根本不算什么。哪怕秦嫣现在顶着个六岁小豆丁的外表，慢悠悠溜达个十分钟也能到家。

　　相比起镇上其他地方过来上学的孩子，秦嫣回家用的时间，不知道多令人羡慕。比如不远处的一个胖墩就在哀嚎，“呜呜呜我奶奶说今天不来接我，我不敢过马路啊呜呜呜。”

　　秀水镇上有条国道，虽然现在私家车不多，但国道上来来往往的车也不少，再加上当地居民的摩托车、三轮车，刚上一年级的小孩子，单独过马路可是一个大难题。

　　不过这都和秦嫣没关系，她又不需要过马路。至于还在哭嚎的小胖墩……学校里家住镇上的学生可不少，互相带着帮衬着也就一起回家了。现在也不讲究家长接送，孩子自己放学回家才是常态。

　　秦嫣一路跟村里的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婶子打了招呼，在一片夸赞声中脸不红气不喘地走到了家门口。

　　毫无意外，家门紧锁。秦嫣掏出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对门的陈奶奶正好搬了张竹椅出来，见了秦嫣就笑，“嫣嫣放学回来了？你爸妈还在山上干活，你爸让你在家好好写作业。”

　　“知道了，谢谢陈奶奶。”

　　“唉哟这孩子还学会道谢了呢，果然上学了就是不一样。”

　　秦嫣一愣，她们村确实没有随口道谢的习惯。但秦嫣也不是个脸皮薄的，仗着自己现在是个小不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毫不客气地收下了陈奶奶的表扬，“我们老师也夸我懂礼貌呢。陈奶奶你和我们老师的眼光一样好！”

　　她生得玉雪可爱，鹅蛋脸，柳叶眉，翘鼻红唇，遗传自母亲江秀英的一身冷白皮，在阳光下白得发光，颊边两个小梨涡浅浅冒出来，更添一份甜蜜和喜庆。

　　陈奶奶乐得不行，回屋抓了一把糖，大方地递给秦嫣。

　　秦嫣打小就被教育没有家里大人允许，不能拿别人东西。别说现在的秦嫣是个假小孩，哪怕是六岁的她，也不会随便要陈奶奶的吃的。笑眯眯地谢过陈奶奶后，秦嫣这才进屋放下书包准备写作业。

　　刚重生回来的那几天，秦嫣整个人如坠云端，经常心不在焉，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一场美梦。现在慢慢冷静下来后，倒是逐渐回忆起一些模糊的记忆。

　　秦嫣工作后就很少回乡，对于家的记忆，更多的是在四年后建的新房子里的回忆。现在见到陈奶奶，秦嫣脑海里一些模糊的记忆倒是逐渐清晰起来，虽然两家人不是同一房，血缘上不比本房的兄弟亲密，但秦嫣的爸爸秦志华和陈奶奶的小儿子秦爱国的交情并不差。

　　秦爱国可是村里一霸，和人干过无数次架，平时只有他占别人便宜的份，别人要是想沾他的光，那简直是白日做梦。不过这人是个孝子，陈奶奶和两个儿子分家，自己一个人单过，秦嫣爸妈平时对老人家照看一二分，秦爱国心里对秦志华也颇为感激，后来秦志华建新房，批的宅基地，原来可是秦爱国的。那块地就在村道旁边，交通十分方便，村里惦记的人可不少，秦爱国愣是没松口，还是后来秦志华要盖新房，朝他开了口，他才同意换地。

　　当时，村里其他人还诧异不已，甚至有人喝醉后口不择言：“那个瘸子还挺有本事，竟然能劝动秦爱国这样的狠角色。”

　　上辈子的过往走马灯似的一一浮现，进了屋的秦嫣垂下眼，静静写好作业，然后扬着笑脸，迈着小短腿沿着家右边的小路吭吭哧哧往上爬。

　　老房子右上方是一座小土坡，并不高。秦志华在这上面盖了两间房，当做自家的工地。

　　H省是烟花爆竹大省，秀水镇上就有很多做鞭炮的小工厂。秦志华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腿脚落了残疾，因为生病瘫痪了几年，小学都没毕业。他脑子灵活，知道自己吃不了力气饭，没办法靠种地养活自己，一琢磨，甭管是烟花还是鞭炮，没有能够点火的那根引线都不行。
　　秦志华就想办法拜了个会做引线的师傅，跟着师傅学了一年怎么打引线，回来就自己单干。一干就是十多年，老婆本都是自己攒出来的，倒是叫有些想看笑话的人闭了嘴。

　　秦嫣听到嗡嗡的机器声就知道她爸现在还在忙活，做引线需要先配好火/药，然后用机器，把手指宽的薄如蝉翼的白纸裹好火/药，变成线后卷在小滚筒上，直到卷满一个小滚筒再换另一个。这期间难免有火/药飘散在空气中，所以秦志华基本不让秦嫣进他的小厂房。

　　这其实是一门很危险的活计，私人小作坊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容易起火爆炸。上辈子，在秦嫣十五岁那年，秦志华在雷雨天开工，厂房被雷劈中失火，秦志华的脸和手重度烧伤，休养的时候又一直忧虑家里的生计，硬生生给自己愁出了心脏病，坚强地扛了十年，还是离开了人世。

　　秦嫣抿了抿嘴，眨眨眼赶走眼中的雾气，脚下拐了个弯，去另一边厂房找她妈。

　　水泥坪上晒满了卷满引线的十字木架子，秦嫣顺着台阶走进厂房，果然看见了正在卷引线的江秀英，蹦蹦跳跳地跑到江秀英面前，连说带比划，小表情很是得意，“我把作业都写完啦！”

　　看懂秦嫣的话后，江秀英秀气的脸上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毫不犹豫地给了秦嫣一个大拇指，嘴里还说道：“你是这个！”

　　江秀英小时候高烧烧坏了耳膜，听不见声音。好在那时候她已经学会说话了，只要和她放慢速度说方言，她看着对方的嘴型，也能大概弄明白对方的意思。

　　作为江秀英的贴心小棉袄，秦嫣更是和她默契一流，总能用江秀英能理解的方式，再加上断句停顿，比划，总能让江秀英第一时间明白她的意思，还能给她外婆和舅舅做翻译呢。

　　江秀英这边的工作没有秦志华那边危险，只要把秦志华用机器打出来的引线滚筒，过一遍调出来的水浆，分散在十字木架子上，然后把架子上的湿引线晒干，再用刀划开一头，把沾在木架子上的引线取下来绑成长条，就可以卖给附近的鞭炮作坊。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这个流程秦嫣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来。她从小学开始，放学回家后就会上来和江秀英一起卷引线。木架子中间有个孔，一根细长的铁棍从木架子这头穿到那头，铁棍手柄处，除了手把，还有两个正好卡住木架子的小短铁棍，一头绑着松紧绳，拉过松紧绳套在另一边的小铁棍上，木架子就固定好了。

　　然后把十字木架架在大木架上，在十字木架的其中一边的木板上绑好引线，把大的松紧绳套在大木架上的齿轮上，剩下的工作，秦嫣这个矮墩墩的小孩都会做——握住铁棍的手柄，顺时针转圈。直到齿轮从这头走到那头，木架上的引线也就卷满了。

　　这套流程秦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右手手心现在就开始长茧子了。上辈子也是这样，掌心的茧子一直到秦嫣上大学的时候才消掉。

　　换做上辈子的秦嫣，虽然知道爸妈干活辛苦，自己要帮忙，但有时候也会在江秀英面前闹一点小脾气，觉得委屈，想要出去和其他同龄人一起玩。而现在，秦嫣干活干得兴高采烈，鼓着腮帮子使劲儿握着铁棍手柄，右手几乎转出残影，看得一旁的江秀英忍不住发笑，拿着一块小木板和绳子，在屋里给秦嫣做了个简易秋千。

　　秦嫣脸上的梨涡更明显了，看着江秀英的笑脸，秦嫣使劲儿蹦跶了几下表示自己的开心，果然换来江秀英满足的笑容。

　　秦嫣心里却有别的打算，自家的引线小作坊到底还是危险了些，现在还没对烟花爆竹进行管控，还有小作坊的生存空间。上辈子，就算秦志华没出事，国家对安全防控这一块也管得越来越严，安全措施没到位的厂房通通叫停，整个秀水镇的鞭炮厂都停工不干，青壮年全部外出打工。

　　秦嫣心里也不想秦志华再这么在危险的边缘反复横跳，但她人微言轻，不可能轻易让秦志华放弃他的这门谋生手艺。重生回来半个月，秦嫣愣是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只能慢慢想办法。

　　倒是今天市教育局的领导来学校听课，让秦嫣想起了一桩事。上辈子秦志华在住院的时候就经常念叨，当初市里的服装大楼建成卖商铺，有人朋友邀他一起买个门面，他拒绝了。后来服装大楼成了整个市的市民买衣服的第一选择，不管是市区郊区还是他们乡下人，过年买衣服必然会去市里的服装大楼。尤其市区居民，平时买衣服全往服装大楼跑。

　　当时在服装大楼买门面的，不管是自己做生意还是租给别人，都赚了不少。后来市里重新进行规划，那楼还拆迁了，买了门面的都得了一笔不小的拆迁款。

　　那会儿秦志华正值人生低谷，躺在病床上和死神搏斗，听了这个消息更是后悔不已，直言当初要是买了个门面就好了，现在也不用为了钱发愁。

　　为此，秦嫣当时还特地查了一下服装大楼建成的时间，就是2000年，是市里一份迎接新世纪的答卷。

　　秦嫣的眼神刷的一下就亮了，这个可以有！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秦志华才回来。他小时候患上小儿麻痹症，家里没钱治，找了个蒙古大夫来看病，被大夫硬生生敲断两条腿再接回去，造成两条腿变形，即便穿着长裤，都能看到膝盖处凸出来的骨头。

　　从小的苦难造就了秦志华坚韧好强的性格，他心气高，旁人看不起他，他就非得把日子过红火了，气死看笑话的人。

　　秦嫣小时候对秦志华有几分畏惧，虽然秦志华没对她动过手，但他的眼睛一瞪，不怒自威，成年人都受不住他凌厉的目光，更别提小孩了。

　　但现在的秦嫣，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害怕父亲的小屁孩了。对上秦志华稍显凌厉的目光，秦嫣眼睛一眨就露出一个的糖分严重超标的笑，小孩儿特有的清脆声音在屋里回响，“爸爸你知道吗？今天我们学校来了市里的大领导呢。”

　　秦志华有些惊讶，再一看，秦嫣笑得像只偷吃了烧鸡的小狐狸一样，秦志华凌厉的眉眼也不禁柔和下来，放柔了声音问秦嫣，“领导们表扬你了？”

　　“没有，他们去听了五年级的课。但是我听到他们聊天啦。”秦嫣摇头，笑得更加得意，头上的两个羊角辫都透出一股神气，“他们说，市里建了个服装大楼，正在卖门面。他们有亲戚在市政府上班，说现在要是买门面，稳赚不赔，自己做生意或者租给别人都行，赚的还是舒服钱。爸爸，你和妈妈做引线好辛苦的，可以赚这个舒服钱吗？”

　　秦志华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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