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梦我》狼空

5、老爷子

　　房间的窗户未关上，夜风吹进来，荡起一角窗帘，徐徐吹向室内的少年。

　　这是这个夏天沈郁吃到的第一口西瓜，那种清甜在口腔里融化，伴随着冰凉的感觉，不久前因奔跑而闷热不已的身体，此刻得到了很好的缓解。

　　一旁的唐木识吃完西瓜，用手背揩了一下嘴角的残渍，随即往后倒去，半撑起身体看往屏幕里播放的电影。

　　看了半刻钟，他疑惑道：“不是犯罪片么，我怎么看着不像啊……”

　　沈郁也发现了，到目前为止，还依旧在讲主角失恋后买过期凤梨罐头的事情。

　　不过摄影和台词他觉得很有意思，以前从未看过这类影片。

　　直到林青霞饰演的角色出场，开始出现追捕枪/杀的镜头，但显然与整部片子的基调对比，那点犯罪镜头真是不值一提。

　　唐木识称：“原来犯罪的内容在这呢……”

　　电影讲完第一篇，紧接着是第二个篇章。
　　王菲和梁朝伟的故事出现，叙事节奏十分流畅。
　　王菲饰演的快餐店店员暗恋梁朝伟饰演的警察，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他家的钥匙，然后偷偷溜其家中，把家具和布置都小小改变了一下，包括CD机的唱片。

　　不知为何，沈郁很喜欢这个故事。温柔与调皮并存，十分细腻地表现出恋爱男女的心思。
　　那首英文歌，他是第一次听，却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仿佛在梦里出现过。

　　等电影结束，他转头望了一眼，见唐木识不知何时睡着了。

　　他以极其放松的姿态躺在床上，侧仰起脖子，橘色的灯光映在脸上，勾勒出他脸部轮廓。

　　沈郁看见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以及听见了他安然的呼吸声，就像下午见到他钓鱼的身影一样，都感到莫名着迷。

　　风依旧从窗外吹进来，他缓缓起身，放轻脚步，拉开门走了出去。

　　出门时，唐木识的母亲正好在院里整顿那些花盆。听见脚步声，她回头望去，见到沈郁的身影，便露出笑容：“回去了？”

　　沈郁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跨出门槛，离开那条小巷。

　　那天夜里繁星点点，他仰头望向天空，想起少年的脸庞，不由得微笑起来。

　　次日下午，当他正在阳台上晾衣服时，看见唐木识出现在自家楼下，正含笑仰起头与他对视，双手扶稳单车，问道：“下来玩吗？”

　　沈郁已把衣服全部晾完，原本他还得做点其他事情，例如把地板拖一遍，或是埋头在房间里写完暑假作业。

　　可见到对方的那一刻，这些事都变得无关紧要了，因为无关紧要，所以就被抛到了脑后。
　　他扔下桶，换了鞋就跑下楼去。

　　阳光依旧灿烂，明媚刺眼。

　　等俩人碰了面，唐木识首先就问：“你昨晚什么时候走的？”

　　沈郁说：“电影结束之后。”

　　“那会儿我睡着了吧？”

　　“嗯。”

　　“你没叫醒我就走了……”

　　“看你睡得香就没叫。”

　　唐木识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是自己邀请人家来看电影的，结果看到一半却睡着了。

　　好在沈郁毫不介意，他问：“去哪玩？”

　　唐木识说：“你上车，等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说罢跨上单车，作出随时待发行前的姿势。

　　沈郁对目的地没什么兴趣，虽然昨天才正式接触唐木识，但不知为何，心总是向着他去。
　　只要有他在，不管哪里都可以。

　　待沈郁坐上后座后，唐木识蹬脚发力，车子顺滑向前。

　　越过人流和桥头，在宽阔无人的道路上，唐木识加快速度。风从耳畔呼呼刮过，仿佛听见了放风筝的声音。

　　沈郁一抬头，发现单车驶过了小镇，正在一条新修的水泥路面驰骋。两旁望不见楼房屋影，只有大片大片的青绿色稻谷。

　　经过一片田野，又来到了一处街景。
　　只见车子转了个弯，驶进陌生的巷子，到达一处三合院门前刹车停下。

　　沈郁疑惑道：“这是哪？”

　　唐木识把单车靠在墙边，蹲下身子将后轮锁住，回答：“我一个朋友家。”

　　他说着站起身来，挽住沈郁的肩膀，将其带了进去。
　　虽然沈郁依旧纳闷，但还是跟随进去了。

　　院中有一棵大樟树，形成了天然的遮阴地，而树下放了张小桌子，桌上摆着象棋棋盘。

　　唐木识对着其中一扇敞开的门喊道：“大爷，我来了。”

　　忽而，门内探出个老人的身影，满头白发，长相慈祥。他见是唐木识，便咧开嘴笑：“小唐啊，你可算来了，等你好一会儿。”

　　屋内传来收音机的声音，说的是今日新闻。

　　唐木识走到他跟前，依着门框往里瞧，见大爷手捧书本，便十分不见外地伸手过去翻看书封：“水浒传，还在看这本呢。”

　　“是啊，上年纪了，眼睛不好使，看半天也看不了几页。”

　　“那别看了，来下棋。”
　　唐木识转头凑到沈郁耳边悄声说：“这是齐爷爷。”

　　沈郁对老爷子礼貌笑了笑，对方便问：“这位小兄弟是谁啊？”

　　“我朋友沈郁。”

　　“沈郁，哪个郁啊？”
　　老爷子细细打听起名字来。

　　沈郁称：“郁郁葱葱的郁。”

　　“哦，郁郁葱葱，名字好啊，生机盎然。”
　　老爷子转念又问：“他也是来陪我下棋的吗？”

　　沈郁这会儿才知道，原来唐木识骑了近了半小时的车，就是过来陪一老人下棋的。

　　“你想好事呢。”
　　唐木识对其称：“我来陪你就行了。”

　　老爷子站起身来，拿着扇子戳了戳他：“你啊，不过就是我的手下败将。”
　　说着倒了两杯凉茶给他俩喝。
　　见俩人咕噜咕噜喝下去了，他迈向树荫下的棋盘前，挪开椅子坐下：“来，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进步。”

　　于是，唐木识放下杯子，走到他对面坐下，替其摆好棋位。
　　沈郁也放下杯子过去。唐木识问他会不会下象棋，他说会一点，结果被老爷子听见了，便硬要和他下第一局，并让唐木识让座。

　　沈郁却忙摆手：“不行不行，我下得很烂的。”

　　“他也烂！”
　　老爷子又用扇柄指了指唐木识。

　　唐木识不生气，反倒嘿嘿直笑。他灵机一动，说：“这样吧，我们俩下您一人，可以吧。就当向您学习了。”

　　“可以，怎么不可以。”

　　说罢，老爷子大喊一声“当头炮”，并且移动了他的棋子。

　　唐木识朝沈郁使了个眼色：“你来下第一步。”

　　沈郁不懂拒绝别人，尤其当这个人是唐木识，他便乖乖的俯下身子，移动了卒。

　　对面的老爷子却会心一笑，手里的扇子扇得有模有样，仿佛电视剧里隐世高人一般。

　　紧接着几步棋都是沈郁在下，唐木识只旁观，没干扰。

　　然后，沈郁便以极快的速度输掉了。

　　老爷子得意笑道：“行不行啊？”

　　沈郁抿嘴退到一边，与唐木识对视一眼，示意自己真不会下。

　　唐木识开始摆棋，做足了好好切磋的架势。

　　老爷子抡开扇子：“小子，放马过来吧。”

　　于是那个下午，一老两少，三人在寂静阴凉的院中下了三个多小时的象棋。
　　沈郁坐在唐木识边上，全程给他当辅助。以前只是会个初始棋步，对棋也不感兴趣，这下见俩人下得有来有往，也学习到了不少。

　　差不多傍晚时分，老爷子抬头一看，见日光泛红，而手下棋局自己处于劣势，他便称：“行了行了，今天就下到这了，你们回去吧。”

　　唐木识好不容易赢他一局，这可不能答应：“不行不行，您得下完啊，这才下到一半呢。”

　　“不了不了，小沈啊，你替我跟他下完这一局，我得去撒泡尿了，人有三急嘛。”

　　“那我等你回来。”

　　唐木识清楚他的套路，语气听上去像是在逗老头玩。见老爷子起身进屋了，他便暗自偷笑。

　　沈郁依旧在观察棋局，试图替老爷子下了一步。

　　唐木识一看，见他那一步棋下完后局势好转起来了，于是夸赞：“厉害啊，一学就会。”

　　沈郁听后心里像开了花，以往几乎没人会赞扬他，只会得到无穷无尽的批评。偶有一个诚恳的夸奖，他却不知怎么回话了。

　　过会儿，老爷子走出来，抬头看夕阳，装作深沉的样子：“你们得回去了，天都要黑了。”

　　太阳明明还没落下，盛夏日长，哪有那么早天黑的。
　　唐木识看破不说破，拍拍屁股站起身。

　　老爷子从兜里掏出一张十块钱递给他，笑问：“明天还来吗？”

　　唐木识接过钱，利索地揣进兜里：“再说吧，您老耍赖。”
　　说着转身就勾起沈郁的肩膀要往外走。

　　老爷子在身后喊：“行行行，下回我不耍赖了还不成吗？”

　　唐木识装作没听见，已经走到院门口了。

　　“给你加钱。”

　　他脚步一顿，扭头去问：“加多少？”

　　“十五。”

　　“好嘞，我明天再来。”
　　说罢就去给自行车解锁了。

　　沈郁对大爷微微鞠躬，以示感谢。

　　他们骑在车上离开的时候，正是巷子飘起人间烟火之时，四处都欢喜热闹，唯有那处院子格外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