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野》黎孤

47、陈靖柯

　　再次见到陈靖柯时，他已经消瘦了许多，此时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第六天了，他还没醒。”

　　周野也不管程江奂在场，依旧和往常一样，握住陈靖柯的手，吻了吻他的指尖。

　　陈靖柯，这是第三个吻了。

　　如果第十个吻后，你还不醒，我就不要你了。

　　一下午，相顾无言，但这对周野来说是最好的安慰。

　　最后程江奂要走的时候，他对他说：“谢谢。”

　　程江奂有些心疼，勉强笑了笑：“和以前一样，你随时都可以找我。”

　　这话程江奂上一次对周野说时，还是在初中，但后来他确实做到了。

　　就算周野没找他，他也会在第一时间帮他，对当时处于阴暗中的周野来说，他就是一枚小太阳。

　　程江奂下了楼，就看见喻远靠着柱子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走了。”

　　喻远抬头看向他，跟在他身后下了楼梯。

　　“你应该都看见了，现在怎么想的，当时是你自己要跟过来的。”

　　喻远抿了抿唇，笑了一声：“他能做到不顾自己，也要救出学长，这已经不是喜欢了，是爱。”

　　“如果是我，都不一定能做到这一步。”

　　观察期结束时，距离火灾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他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的，就提着一小袋药，拿着手续单。

　　出了医院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地方住了。

　　他以前认为母亲和外婆走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现在，他才知道，他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在他想着要不要住在学校的时候，一个女人急匆匆的朝他走过来。

　　“小野，等久了吧，刚刚路上堵了会儿车，来的有些晚了。”

　　陈萱拉着他往前走：“先去我们家住，你将就睡在小柯房间里，还有个房间装成书房了，堆了点杂物，腾出来还要点时间……”

　　周野还有些愣，连忙道：“陈、陈姨，我可以自己找地方住，就不麻烦你们了……”

　　陈萱一听这话，担忧道：“你一个人住多不安全啊，有什么麻烦的，我们都是一家人。”

　　房子之前一直在装修，就没有搬过去，上个月刚装完，原本打算租出去，没想到现在用上了。

　　周野走进陈靖柯房间里，房间很干净，还没来得及往里放东西，靠墙摆着两个纸箱，是他们之前搬过来的一些东西。

　　吃过晚饭后，陈建业要去医院，周野帮着洗完碗后，借口扔垃圾和买些生活用品，下了楼。

　　他将垃圾扔进垃圾桶，朝小区外走去。

　　陈萱给他买了一个新手机，办了张电话卡，政府对这次火灾，有一些补贴，再加上他之前兼职攒下的钱，可以交陈靖柯的医药费。

　　虽说是买生活用品，实际上是他的药吃完了，那几天在医院有人陪着，他不敢去。

　　小诊所和药店一般都不会随便出售安眠药，周野只好买了两盒以往吃过的安神的药。

　　然后又找了个小超市，买了牙刷和毛巾，又要了包烟和一只打火机。

　　他躲在超市旁边的巷子里抽完两支烟，又等了十多分钟，觉得烟味散的差不多了，才往小区门口走去。

　　洗漱完后，他就进了房间，他忘记买沐浴露和洗发水了，只好借着浴室了的沐浴露洗了头，现在他全身上下都是雪松的香味，和陈靖柯身上的味道一样。

　　他就着矿泉水吞下两颗药后就睡下了。

　　用过安眠药后，一旦离开安眠药，哪怕用其他的药代替，只会是收效甚微。

　　果不其然，两个小时后，他就醒了，略感疲惫的撑着上半身坐起，拧开床头灯，又吃了几片药。

　　虽然他知道一次性吃太多的药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危害，但他现在已经对药产生依赖了。

　　之后，周野是从陈萱那里知道了陈靖柯当时抢救有多么危险，也知道了那天中午陈靖柯刚刚脱离生命危险，情况稍微稳定后，他又突发高烧，是怎么差点没挺过去。

　　知道了众人一直忧心忡忡的守着他，祈求老天能开开眼，救救他。

　　许是上天感应到了，凌晨，他的体温就逐步恢复正常了。

　　周野花了几天调整好自己后，重新回了学校，老师们很细心的利用休息时间给他补课，他也很快赶上了。

　　周野依旧会去做兼职，把赚到的钱拿去交陈靖柯的住院费，然后去医院守着他。

　　周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话变少了，看起来消瘦的不少，但徐逸觉得他变了，他与他们有些远了。

　　他好像在躲着他们。

　　赵晏知道周野的情况，私下找他谈过，给他开了后门，允许他随时请假，周野向赵晏道歉后回了教室。

　　他感觉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谣言了。

　　校内的谣言什么时候传起的，他也不知道，这和他母亲去世时一样，但当时他已经转学走了，只是在手机上看见，现在是在他面前。

　　周围的所有人似乎都离他远了，也包括他们。

　　周围有人关心安慰他，有人事不关己，不和他说话，也有人恶语相向。

　　他开始小心翼翼的避开所有人，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他开始拼命的兼职赚钱，努力学习，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七月初，距离陈靖柯昏迷已经半个月了。

　　城市灯火通明，晚归的车辆汇进车流，杭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几个大字亮着红光矗立在楼顶。

　　医院门口，周野送完饭走出大门，刚下台阶就听见有人惊讶的喊了他的名字。

　　他一抬头，几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徐逸、白凝、阮文静，还有孟词和楚佾。

　　周野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学校的这段时间都是尽量少和他们接触的。

　　“我……”

　　刚开口，阮文静就冲上来猛的推了他一把，周野踉跄往后退了几步稳住了身形。

　　“阮文静，你干什么？”

　　白凝喊道，急忙冲上来拉住她一只胳膊，阮文静看着周野吼道：“你就是个扫把星！害死你妈和你外婆还不够，现在还让陈靖柯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

　　扫把星！克星！

　　听说他克死了他妈，真的假的……

　　你怎么还在这儿，怎么不滚呢！

　　真是恶心！

　　阮文静的话和脑中响起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压的周野耳朵嗡鸣，喘不过气来。

　　“你说什么呢！这又不是他的错……”

　　白凝一边拉住她，一边劝道。

　　徐逸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没有动作，孟词想要上前，却被楚佾拉住了。

　　阮文静说的话越来越难听：“你这种人怎么还不滚呢！祸害这么多人，你怎么还有脸来医院，你怎么不去死呢！！”

　　此话一出，白凝和孟词脸色一变，孟词挣开楚佾的手，走上前去。

　　周野垂着头一声不吭，阮文静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继续说个不停。

　　一只手赶在孟词之前猛的攥住了阮文静的手腕。

　　“你干什么？放开我！”

　　“说够了没有。”

　　徐逸面沉如水，眼神锋利，握着他的手腕拉着他朝医院大门走去。

　　白凝赶忙向周野道了歉，急忙追了上去。

　　孟词走到周野面前，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要想太多了。”

　　周野抬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谢谢。”

　　楚佾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和孟词一起进了医院。

　　害死了你妈和你外婆还不够，现在还让陈靖柯变成这样！

　　你怎么不去死呢！！——

　　阮文静的话回荡在周野耳边，久久不能消散，他抬手抹了一把脸，转身在淡白色的路灯光中离开了医院。

　　医院一楼大厅，阮文静嚷着放手，引的不少人回头观望，白凝一边道歉，一边小跑着跟在他们后面。

　　徐逸一直把阮文静拉到楼梯间才松手，阮文静将被捏的通红的手腕一甩，怒道：“徐逸，你抽什么疯啊！”

　　徐逸盯着她，沉声道：“我从不打女生，但我警告你，如果以后我再听到你对他说这种话，就别怪我不客气。”

　　阮文静瞪着他，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好憋着气，拉着刚赶过来还没弄清状况的白凝走了。

　　郊区墓地，惨白色的灯光斜着打在一座座墓碑上，第七排第十四个和第十五个墓碑间，坐着一个人。

　　周野坐在台阶上，半个身子藏在阴影里，他在这里已经坐了半个多小时了。

　　夏日的晚风吹在身上凉凉的，周野背后升起一阵寒意，周围虫鸣一片。

　　他伸手从兜里摸出烟含在嘴里，又拿出打火机。

　　“咔嚓”，火焰冒出，映亮了周野的脸。

　　他点上烟，烟味在空中散开，刚抽了一口，突然想起外婆和母亲都不喜欢烟味，将烟在地板上摁灭，把落下的灰扫进手心，起身朝远处的垃圾桶走去。

　　他走回来，这次没有坐着，而是站在墓碑前，垂着头低声道：“抱歉。”

　　沉默了一阵，他才缓缓开口道：“妈，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是个扫把星。”

　　周野嘴角扯了扯，轻声道：“我害死了你，也害死了外婆，还有陈靖柯，为什么……”

　　周野忘不掉火场中陈靖柯那双眼睛。

　　“你说他是不是很傻，救我干什么，明明和他没有关系的啊。”

　　“……”

　　周遭一片沉寂，回应他的只有一片虫鸣。

　　他站在原地，心里空落落的。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出了医院大门的时候，他好像连个能个栖身的地方都没有。

　　只有这里，他想待在这里，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初夏的夜雨毫无预兆的来了，起初是一两点，后面越来越大，冲洗着周围的一切。

　　周野垂着头站在雨中，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额头滑落到脸颊和鼻尖。

　　他紧抿着唇，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身体轻微的颤栗着。

　　淅沥的雨声中传来雨滴密集的打在伞上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几步之外。

　　“你真的在这里。”

　　周野没有说话，徐逸看着站在雨中全身湿透的周野叹了口气，举着伞快步走过去。

　　借着一点远处的灯光，徐逸注视着他的侧脸，少年紧抿着唇，微微颤抖，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挡在眼前。

　　他转过头，低头看着那两座墓碑，轻声开口道：“她太激动了，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你别管她说的那些……”

　　“不，她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扫把星。”

　　“最开始死的应该是我，死在火中的也应该是我”

　　“如果我妈没有挡在我前面，或者我把她推开，如果当时死的是我，会不会，就没有这么多的事了。”

　　周野声音沙哑，雨声几乎快盖过了他的声音。

　　徐逸举着伞，站在他旁边垂眸不知在想着什么，半晌才开口道：“没有那么多如果，现在你还活着，那就要好好活下去。”

　　“你母亲很爱你，你外婆也很爱你，她们都希望你能快乐幸福的活着，她们一定不想看见你现在这样。”

　　“……嗯。”

　　听见周野应声，他心里才松了口气，将伞塞进周野手中，拍了拍他的肩：“阿姨和叔叔他们在找你，快点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