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春》烛溪

1、第一章

　　动车到站时已经傍晚六点了。

　　工作日，登岛的人很少，大多是本地人，只有零星几个打扮像大学生的，话里话外都是抱怨被某旅游博主骗了，浪费时间来这么个鬼地方。

　　肖因跟在她们后边，一脚踏上站台。

　　被迎面而来的腾腾热气，熏得眯了眯眼。

　　脚下像踩了口铁锅，瞬间能把人融化掉。

　　入目所及，是车站褪色的棚顶，被刺眼炙热的阳光反复烘烤，渗出某种奇怪味道。

　　类似【南萤岛欢迎您！】的漆红标语，全都斑驳脱落。
　　一切看上去都像是上个世纪的遗留物。

　　难怪刚刚那几个学生抱怨。

　　肖因刚要跟上大部队，手机就疯狂震动，一连串的消息涌进来。
　　——【最新消息！歇阳集团倒塌事件的主设计师已经离职！疑似畏罪潜逃！】
　　下边跟着一连串闻风而来的。
　　【是这个女人吗？之前有记者曝光过，她还当着受害人的面说不认识对方。】

　　【长成这样，这么大的事情还有心情化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

　　肖因的呼吸一促，盯着照片里那张模糊的侧脸，出神了片刻，手指下意识快速输入一串话，却有人先她一步。

　　【好像不是她，先别造谣了吧。】

　　不过几秒钟，那个“知情人”就被群起而攻之，回复区盖了好几层高楼。

　　也有微信列表里，塑料朋友发来的问候，问她躲哪里去了。

　　肖因轻轻闭了闭眼，一律拉黑，收起手机，开了勿扰模式，眼不见为净。

　　耽搁不过十几分钟，出来的时候，汽车站居然一辆登岛大巴都没了。

　　肖因盯着破破烂烂的大巴班车站牌。
　　【末班车发车时间：19:00】

　　不是，这也没到发车时间，怎么就都走完了？

　　肖因环顾四周，正准备找个人问问，下一秒，伴随着轰隆隆的尾气鸣叫，和保安大爷骂骂咧咧的声音。

　　一道黝黑发亮的影子，嗖地急刹悬停在她面前。
　　“妹仔进岛唔？”

　　瞅着她的装扮，骑摩托中的年男人不太熟练地切换普通话。
　　“美女进岛？上车上车，100块，马上走。”

　　肖因打量对方，上半身赤着，干瘦的肌肉被汗水烤得油光发亮。
　　身下的老古董摩托车，突突冒烟，看上去马上就要散架了。

　　她沉默片刻，婉拒的话还没说出口。

　　就被催促道：“别等了，最后一趟班车装满人就走了，今晚不返程。”
　　说着警惕打量周围：“要走赶紧啊，待会儿车站巡警来了，想走也不成。”

　　“不用了，谢谢。”

　　肖因目光追随那辆摩托车“突突”离开的方向，才发现车站外边的棚顶下，还有好几个摩托司机，个个赤着上半身，满头大汗地招呼人。

　　肖因心底生出几丝新奇的感觉，大概是因为，很难相信这个年代，还能看到这些熟悉又陌生的摩的存在。

　　但她一个人旅游了这么久，出于谨慎，也不可能尝试一下这种本地特色。

　　肖因不太信邪，南萤岛是个县，而且好歹也算个冷门的旅游景区，不可能真这么背吧？

　　但事实就是，她试着在网上打车，却半天无人问津，好容易有人接单了，司机下一秒就取消订单。
　　肖因：……

　　周围最近的酒店也要两公里，而且还没开始营业。

　　南萤群岛偏东，还有半个小时就要日落，天一黑就真的不太安全了。

　　肖因没怎么犹豫，转身就快步往门口走，打算跟那些摩的司机交涉一下。

　　被保安驱散过一次，聚集在火车站门口摩的都走的差不多了。
　　但逸散在风中的汗味还在，和着浓郁的机油味。

　　一看到她，那些摩的司机们跟见了肉的狼似的，纷纷摆手招呼，簇拥过来。
　　“旅游的？去西浮岛吗？150块马上走！”

　　肖因头皮发麻，避开任何肢体接触，却还是浑身下意识紧绷。
　　她环顾四周，终于在目光触及远处，一辆靠在路灯杆子下的摩托车时，如释重负。

　　是一辆白色的摩托，看着油箱和车身都崭新发亮。

　　最重要的是，倚靠在摩托车上，背对着她打瞌睡的司机，是穿了衣服的！
　　黑色T恤，好歹看不出油渍汗渍，视觉上能自欺欺人。

　　肖因松了口气，勉强从稀薄的空气里，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她几乎是两三步走过去的，快速敲了敲对方的摩托车油箱。
　　“喂，西浮岛，100块行吗？”

　　这司机也是厉害，这样的环境下都能睡着，肖因敲了半天，他终于慢吞吞地直起背。

　　肖因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摩的司机，抬手拉起全覆式头盔的镜片，一双茶色的狭长瞳仁，自暗中静静注视她。
　　好半天，才沙哑地懒洋洋开口。
　　“干什么？”

　　“麻烦送我去西浮岛，100块。”

　　“不去。”

　　与那双漂亮的眼睛对视片刻，肖因愣了下。
　　居然是个年轻男人，暴露在阳光下的手臂，还有些白，隐约能看到青筋。

　　再结合他的摩托车这么新，大概是刚做这一行。
　　要不是特别缺钱，现在的年轻人谁愿意干这种苦活？

　　肖因了然，想了想：“那你开价吧，我不了解岛上行情。”

　　“……”年轻男人盯着她，阳光直射下，那双茶色瞳孔显得很深邃，还有些古怪。

　　肖因看了眼时间，催促道：“天要黑了，你快点。”

　　“哦，那1万。”音调平静的，不像是在开玩笑。

　　肖因：……
　　什么东西？
　　肖因不得不集中注意力，上下打量对方颀长的身形，和潜藏在黑T下，似乎不错的腰背肌肉。
　　她沉默片刻：“你们这一行，应该拉的是乘客，不是恩客吧？”

　　空气似乎都凝滞几分。

　　以至于远处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撕心裂肺地拉长，在耳边格外清晰。

　　好半天，才听到“咔擦”一声轻响。
　　是男人重新拉下了遮光镜，懒洋洋地伏在白色流畅的摩托车上，轻飘飘的声音：“那算了。”

　　不是，肖因心底泛起古怪的念头——
　　怎么这语调还挺遗憾的，该不会真叫她说准了。

　　她以一个半吊子绘画者的眼光，慢吞吞地将视线，从他耷在地上的笔直双腿，往上，挪到他的腰背，再到那双虚握着车把手，非常和符合艺术审美的手指。
　　很快得到结论，要是他在美院附近拉客，估计真挺受欢迎。

　　肖因轻咳了声，及时收回发散的思维：“其他服务就算了，这样，我要在岛上呆3个月，住的地方交通不太方便，1万块，你随叫随到，载我去岛上任何地方，其他时间随便你，怎么样？”
　　她找的是短租房，房东一开始就提醒过她住的地方位置偏，不好打车。

　　肖因本来也打算到地方先联系个包月司机的，现在看情况，这岛上有摩的也不错。

　　话音落下的瞬间，还没等年轻男人回答，他的手机似乎是响了。

　　趁男人接电话的功夫，其他摩的司机殷勤地凑过来。
　　“一万块包三个月？美女找我啊！我原住民，全岛景点都熟！这年轻人一看就是外地的，你找他老不划算了！”

　　说着话，他伸手来拿肖因手里的行李。
　　“来来，我帮你提。”

　　被陌生粗粝的手指，触碰到的瞬间，肖因浑身汗毛耸立，反条件紧绷肌肉。

　　耳边的声音像是全部消失了，她瞳孔陡然放大，眼前只剩下黑色的旋涡快速挟持着她，她想拒绝，大脑却冰冷又空白，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行李轻而易举就被对方提走，准备装车。

　　下一秒，却被一只青筋绽起的手臂，反手截住。
　　“等下。”

　　那个戴头盔的年轻男人不知何时坐起来的，抓住肖因的行李，淡笑着开口：“同行，先来后到的规矩，得讲点吧。”

　　隔着反光的黑色遮光镜，肖因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这句话却像是某个开关。

　　消失的环境声音和颜色，霎时间都回归正常。

　　与此同时，她敏锐察觉到遮光镜下，那道打量的目光变得犀利，似乎是在她水绿色的长裙上缓缓扫过。
　　“聊城过来的？之前在歇阳集团上过班？”

　　肖因精神一凛，摩挲了下痉挛发僵的指尖。
　　“对。”

　　她都准备转身就走了，男人却了然。
　　“早说，上来。”

　　只犹豫了下，她就抓回行李，坐上那辆白色摩托车。
　　刻意与年轻男人的后背，保持了最远距离，肖因刚抓好两边发烫的车缘。

　　海风把低哑的嗓音送到她耳边。
　　“创伤后遗症？”

　　肖因手背一绷，淡淡否认：“什么？”

　　男人似乎好奇心并不重，茶色瞳孔从后视镜中，反射到她身上，只一眼，却没再多追问。

　　肖因打算跟他再认真聊聊包车的事情，先把价格谈好，下一秒，尖锐的警报声却从前方传出。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摩托车轰油门声音。

　　整个场面，嘈杂得像炸开的油锅，刚刚还气定神闲的摩的司机们，慌慌张张地跳上车就跑。
　　“赶紧的！跑！交警来了！”

　　警车呜噜呜噜的响。

　　无数道尾气从面前一闪而过，瞬间消失在沿海路的尽头。

　　肖因叹为观止。
　　她紧抓着摩托车，后知后觉这人还没发动油门：“交警来了，我们不赶紧走吗？”

　　“先回个电话。”

　　肖因：？
　　不是，一定要在这里吗？哥们你顶风作案啊？

　　隔着海风，男人的声音清晰送到耳边。
　　“接到了，记得你的承诺。”
　　……
　　“都没空，要伺候Jeniffer去了。”

　　肖因的表情逐渐怪异，越发证实之前的猜测，镇定戴好头盔，还是没忍住。
　　“珍妮弗就是你的客人？给你开的价一万？”

　　忽略掉那道犀利的目光，她假装从容，将乱飞的绿纱裙摆在身下压实，不耐地踢了踢车踏：“喂，警车要到了。”

　　可惜了，这男人身价还挺高，包车的事情有待商榷。

　　在警车声抵达前，肖因的“摩的司机”，终于踩了油门，转动车把。

　　随着轰隆隆的嗡鸣，银白色的摩托，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环海公路上空无一人，只有傍晚的海风，送来熏热咸湿的空气。

　　肖因在愈演愈烈的风声里艰难回头，朝身后远去的海面望过去。

　　太阳已经坠到水天相接的位置，巨大的金轮，将原本湛蓝的海面，灼烧成火焰般的滚烫。

　　粼粼的金光浮跃其上。

　　好像某种隐秘的，潜藏惊喜的新生要开始了。

　　她本来沉闷的心情也勉强跟着好起来，不由得对接下来的半个月开始有所期待。

　　天慢慢暗下来。

　　摩托车终于走到了沿海公路的尽头，颠簸跳上跨海大桥。

　　肖因总算知道为什么几乎没车愿意过来接人了。
　　跨海大桥中段的位置，用警示牌封了一大片，仅容狭窄的人行空间通过，出租车过来要绕一大圈远路，当然不肯了。

　　这里是进浮西岛最近的路，肖因还有一批画要租车送进来，她随口问：“这段路要封多久？”

　　不知道是不是桥上风声太大，还是头盔厚，对方没听见。

　　肖因也懒得再开口。
　　她记忆力比正常人差，这些琐碎的事情，几乎转头就忘了。

　　她准备翻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添一笔跨海大桥封锁的事情，指腹却先在外套衣兜里，摸到个冰凉锋利的东西。

　　肖因一愣，快速摸出来。

　　是一把锋利的油画刮刀。

　　6寸的，最大号，她没由得想扶额，后知后觉记起来，她旧的那个大号油画刮刀丢了好久了，走之前翻遍行李都没发现。

　　新买的一直手感不对。

　　原来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随手丢进衣兜里了。

　　肖因握住木制把柄，在衣兜里熟悉了下手感，抬眼却瞥见不远处的桥头告示牌上，警醒地写着几个红色大字——
　　“守护生命财产安全，严厉打击黑车黑摩的！举报电话：18759xxxxxxx。”

　　旁边就是惊悚的一大截断裂的桥栏杆，隐约有烧焦的痕迹。

　　肖因愣了下：“这里怎么了？”

　　男人似乎懒得吭声，肖因踢了脚油箱，终于得到答案，却是——

　　“前几天有个摩的司机漫天要价，两人在桥上吵架，和油罐车相撞。跟着爆炸一起下去了。”

　　肖因握着刮刀的手指陡然一紧，后背隐约发凉。
　　她像被掐住了喉咙，呼吸都有些艰难，脑海里有各种混乱的冲天火光，嘶吼着要瞬间吞没她。

　　大脑顿顿地痛，她闭了闭眼：“那你别说话……”

　　认着看路。

　　三个字还没说完，车不知道碾到哪颗石子，一个大颠簸。

　　肖因手里握着的刮刀跟着向前，重重一抵——

　　下一秒，过分清晰的风声里，男人后脊紧绷，好半天，才似笑非笑地开口。
　　“你拿什么在我腰上比划呢？”

　　“没什么。”
　　话音刚落，肖因拿出刮刀准备丢进包里，还没来得及解释，又是一个颠簸。

　　锋利的尖端，隔着衣物戳中他的后背，狠狠往下一划拉，不知道戳中了哪里。

　　男人在头盔下闷哼一声。

　　肖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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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新文啦！
关于这本书有点废话要提前说下。
1. 女主有病。（物理意义上的。）
2. 非纯粹小甜文，一个算是互相救赎的故事。
3.最后——有存稿！相信我绝对不坑！
为了和谐，书名改了哈，原名《追老婆的第五十六次》
，大家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