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精的自我修养》只宥

3、花月楼（2）

　　夕阳余晖不知何时浸了半片天空，扬州城外一条无名小河迎来了两位客人。

　　身穿红衣的女子此时正蹲在河边，纤细的手往河水里一捞，捧起一掌凉水往红润的脸上送去，将上边的灰尘一一洗净。

　　不远处立着一位玄衣男子，单见他倚靠着一棵大树，正阖着眼皮闭目养神。

　　南方没有冰雪，但有刺进骨子的风。也有冰凉透骨的水。没多久，在河边洗脸的女子跳了起来，赶忙用还算干净的衣袖将脸上的凉水擦净。

　　听了这番动静，闭目养神的男子终于舍得睁开眼睛，好好打量一番眼前的女子。

　　她生得好看，但不能用清秀形容，可能是因为这样的词汇只能和平凡的人搭配。他觉得她像诗里的青山多妩媚，一双眸子里藏着星辰，一瞥一笑似乎都扣人心弦。

　　他看着她走近，眸子里含着愠怒，遂而一对柳叶眉微微皱起，半点转圜余地不留地质问起他，“你会做人吗？自己一身干净，弄得我满身泥土！？这可是上好的锦罗蚕丝绸缎，我跑遍了妖市才买了一匹！花了重金！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它？”

　　饶是男人想不到，眼前这只小妖爱美如命。

　　只因方才逃亡途中，情急之下，他将她甩在地上好几次，就这般斤斤计较，扬言要取他狗命。

　　男人不吭声，阿离只能暂且忍下怒火，瞧着面前之人仪态正雅，剑眉星目，心里又忍不住去问他的来历，“你是哪里的道士？怎的如此厉害？”

　　她记得刚才那一番场景，几张黄符便制住一群凶神恶煞之人。

　　饶是她见识短浅，活了八辈子没见过这种活阎王。

　　“昆仑山，祁渊。”

　　没有过多的话语，也没有丝毫掩饰隐瞒的成分在，他就这样大大方方的把家门报了上来，让人不禁觉得骤不及防。

　　祁渊。阿离在心底默念，悄悄记下了这个好听的名字。

　　“你出现在那，是为了收妖？”

　　“算是吧。”

　　他倒是惜字如金。

　　祁渊用利落冷俊的眉眼看着她，眸底含笑，“你呢？不打算告诉我你的身份吗？”

　　他嗓音沉沉，听了容易心烦意乱。

　　阿离努力清空了脑海中的思绪，只一转身，手上便多了一块青绿牌子，抬腕，摆在他眼前晃了两下。

　　“我来自涂山，你以后叫我阿离就好。”她勾起嘴唇一笑，颇有些风月红尘之感。

　　祁渊的眸光落回她手上的令牌。那令牌看起来十分小巧，绿叶模样，里面似有山野中自然的流光萤火。

　　他心底哦了一声，妖界使者，秉公办事，方才的事情，也没有那么意外了。

　　两人说话间，夜色愈来愈暗，一阵凉风吹来，妖怪背后忽的冒起了冷汗。她本能的靠近了男人一些，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下，她语音柔软的说道：“昆仑山的道士，肯定会御剑术吧。”踩着剑飞的经历，她的妖生还未有过。
　　“带我回扬州城，我请你吃花糕，怎么样？”

　　没怎样。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祁渊遂了她的愿，御剑带她回了扬州城，此时已是月上高楼。

　　几簇烟花骤然在头顶炸开，暖色的火光照得眼前之人十分温柔。

　　卖花糕的铺子在扬州城里的一座莲池旁。满池荷叶，不见莲花。许是还没到莲花生长的季节吧，阿离让祁渊稍等，自己上前去敲了敲莲子铺的门。

　　两声清响，门内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下一秒，一张小脸出现在门缝里 ，随着吱呀吱呀的声响传来，一股莲花清香就着风送来。

　　这是一只莲花妖。

　　莲花妖阿朵将两人迎了进去，晚上铺子没有客人，落了个清静。阿离和阿朵两只妖怪说了两句悄悄话，紧接着，阿朵便跑去后厨将做好的花糕端了上来。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还有别人，花糕做得少了，大人莫见怪。” 阿朵不好意思地朝两人笑了笑。

　　其实端上来的花糕已经足够多，两个人是吃不完的。见此，阿离忍不住心虚。她今日答应了阿朵要将她的亲人带回来，但……

　　阿离看着祁渊道谢入座，指尖捏起一块花糕送入嘴里，下一秒，脸上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情。阿离也跟着咬了一口，花香在唇齿间蔓延开来，意外地，花糕清甜 可口，甜而不腻。

　　阿离吃的开心，但当她一对上阿朵的目光，整个人便像泄了气一样。

　　她离开祁渊，将阿朵拉去铺子门口。两人往地上一坐，先看了天边炸开的烟花，又看了天上悬挂的明月，鼻头骤然一酸。

　　“他们是不是都出事了？”阿朵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眼前不知何时模糊起来。

　　今日阿离以妖界绿衣使者的名义答应她，会替她找到失踪的亲人，让她在铺子里准备花糕，等她带回好消息。

　　但一刻钟前，她看见阿离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不是她熟悉的徐大哥，亦不是任何一只熟悉的莲花妖。

　　她知道结果了。但是又不想面对，扭扭捏捏地，最后连泪都不知怎么掉。

　　见阿朵这副丢了神魂的模样，阿离心中有愧。她将先前的木盒子递给阿朵，心中思绪早已乱作一团，抿着嘴，半天才说了一句，“对不起，我没能把他们好好的带回来。”

　　阿朵看着黑幽幽的木盒子，看见它周围萦绕着几缕熟悉的莲花香，再也忍不住泪，她整个人蜷缩起来，不停地颤抖，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珍珠，怎么也止不住。

　　阿离将她抱进怀里，任由她痛哭一场。

　　木盒子里装的是阿朵的亲人、朋友，她只有两百年岁，这一小方盒子，竟能将她半生的快乐与牵挂装得满满当当。

　　夏天快来了，到了那时，兴许莲花池里是看不见熟悉的莲花了。

　　屋子里的祁渊沉默的观看这一切，窗外忽的有风将一叶竹片吹了进来，这让他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回落的地方。

　　男人的脑海里映着两只妖怪互相依偎的场景，他想起今日她的冲动，这才明白了那时她见到妖丹时的心情。复杂的，愤怒的，甚至是悲伤的。

　　原来那一枚小小的莲花妖丹，竟是有如此深意。

　　门外，哭声渐停。阿朵靠在阿离的肩上睡着了。

　　“你来，帮我把她抱进去安置。”

　　视线对上的一瞬间，她理所当然的使唤他。

　　烟花放完过后，人声渐息 。

　　祁渊离开之前，听见提着一盏小灯的狐狸精说：“明天我去投靠花月楼，你会来找我吗？”

　　昏暗的世界里，她笑得意味不明。

　　***

　　城西小楼内。

　　随着一扇木门的吱呀声响起，携带着风尘回来的人将腰间配剑卸下，扣在木桌上。

　　这人正是祁渊，只见他撸起宽大的袖袍，用骨节分明的手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摆在面前的是一张图纸，上面详细的标注着妖界情报局花月楼的守卫分布。

　　屋子里的另外一人见他落座，便开始了新一轮的滔滔不绝，“浮生镜藏在江心亭，和一大堆卷轴放在一处。听闻那江心亭下附有奇门遁甲之术，最为奇异的地方，当是那地方唯有几丝荧荧火光，但是！那诡异的火光却是个致命的毒药，无处不在！”

　　祁渊：“姜师兄……”

　　“祁渊师弟，你别不信！”

　　祁渊用手扶额，一副头疼的模样，“我并非不信，只是我从出去到回来，你已经讲了不下十遍，师兄，我已记住，师兄渴吗？需不需要喝茶？”

　　姜师兄：……

　　“我可都是为了你！师弟啊！你还这么年轻！”

　　姜师兄名为姜满，乃昆仑山弟子。算起阅历，他上山十五年，方有这一次出行机会，可师弟祁渊，上山不足一月，便让师父委以重任：剿灭花月楼。

　　那可是花月楼！

　　存在了几百年的地方，怎能被人力所撼动？要不然姜满总在背后数落师父老了异想天开！真是莫名其妙！人好好活着不好吗？非得去惹那些妖魔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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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日上三竿。

　　莲花妖阿朵尚在睡梦之中，阿离写罢一封信，将其留在阿朵枕边，随后便整理好行囊，离开了莲子铺。

　　昨夜雨后便有晴朗，早晨柔和的光线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这让她周身的妖媚被遮掩，露出清冷的气质来。

　　她要去花月楼。那是妖界的情报局。

　　花月楼很近，大约两条街的脚程。

　　不过阿离还是在路上耽搁了点时间。她先去吃了碗热馄饨，让自己从睡梦中清醒清醒，随后又在一间铺子买了两个包子，最后十分悠闲的逛到了花月楼门口。

　　繁华热闹的花月楼在清晨尤为冷清，□□愉之后，楼里的姑娘会负责将客人送出门口，时间差不多在天初蒙亮时。此时虽然算早，太阳也已来到天空。

　　阿离刚收拾好自己，便信步走近拉住了一个姑娘，那姑娘最先有些慌张，在看清阿离一身女装之后，眼眸里便多了些厌恶的意味。这年头女子来花月楼，不是捉奸就是闹事，哪一回不是轰轰烈烈。

　　直至阿离凑近和她说了一句话，她的眸底才变化出些许惊诧的意思。

　　她让阿离稍等，转身进了楼内。大约半刻钟，她邀请阿离进去逛逛。

　　阿离点头，跟着女子进了楼内。

　　美人一笑值千金，风月楼没有千金进不去。除非有人给你走后门。

　　“我们花月楼是全扬州最有名的，客人，要不要先享受一下？”女子似笑非笑地看了阿离一眼，似乎在打探着什么。

　　阿离对这些不予理会，她是个有底线的妖精，“你们掌事秦娘子呢？”

　　“掌事还有事，昨日出了远门，过几日应该就回来了，烦请客人先等等。”说话时，她们来到了一间客房前，“我叫碧云，客人有事，尽管吩咐奴家。”

　　对方这明摆着是打发人的态度，阿离冷眸，却又不紧不慢地问，“今晚，花月楼可要开宴？”

　　碧云会心一笑，与她好好说了一番，“我们要连续办三日，你懂的，春日是一年的开始，想要生意顺风顺水，就得办几场盛大的宴会，以向妖神祈福。这是花月楼的习俗了，大人要是感兴趣，欢迎大人来看。”说完还不忘提一嘴，掌事今晚没空。

　　“妖神？现今天界不是没了妖神吗？”

　　这话把碧云噎了一下，“这不是，不敢声张吗？”

　　他们确实没声张，近几日光顾花月楼的妖怪，都是与花月楼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老客人。

　　阿离应是，碧云则连连摆手离开了。

　　今日的花月楼确实忙碌，刚才还在打发自己的碧云，此时已经来到楼下，着手打理舞台的布置。据说是今晚花魁杜月会为宴会开场献上第一支舞。

　　离开场至少还有四个时辰……

　　于此同时，祁渊正一副清闲模样，立于离花月楼不远的一座高楼的屋檐之上，墨色长袍被风灌了满怀，锋利的眼眸看着传说中繁华热闹的花月楼。

　　旭日的金辉落在他身上，将墨色的眸子映成了珍贵琥珀。

　　只见祁渊开始在唇边开始低吟，一张符咒骤然出现在花月楼上空，然后迅速消失。

　　今日的花月楼里，都是些笨拙的妖精。没人会发现异样，除开一妖。

　　祁渊离开的时候在转角碰见了阿离，仍是一袭红衣装扮，明媚动人。他见她似乎在等人，脚尖不耐烦的往外踢开石子。

　　他心生疑窦，却依旧闲庭信步地朝她走去。见他来，阿离收了动作，安安静静地，像只猫咪。要经过时，她忽然转身，恰好挡住了他要经过的路。

　　“又见面了。”

　　“没想到你真的跑来花月楼找我？”

　　她是专程来找他说闲话的吗？

　　“你在这儿干嘛？”她又问。

　　“不关你事。而且我并没有找你。”祁渊想也不想。

　　“我方才可看见你在花月楼布阵了。”

　　“嗯。”语音停顿了一下，“然后呢？你想自投罗网？”

　　他锐利的眸光措不及防的刺了她一下。

　　阿离心有点虚。

　　“怎么可能呢？我看起来很傻吗？”其实就是想见你一面，阿离在心底悄悄说道，笑意涌上唇角，勾开今年的第一抹春。

　　“昨晚那种情况，想必我并没有将我的意思表示清楚。所以特意过来和你解释。”她的指尖在半空胡乱的画了一通，“如果你想毁了花月楼，我可以帮你。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

　　祁渊嗤笑一声，没给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