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折花笺》灵诃

15、第十四章

　　在青祖们陆续离开后，梅宵寒察觉到应如是难掩落寞，师父向来是个豁达的人，在这马上就要一整年的相处之中，还是师父第一次流露出些许伤怀。
　　不过她并未给梅宵寒倾诉，她向来不会给他说这些。

　　在一个晴朗的夜晚，梅宵寒从谛听殿领了件事要去紫阳峰处理，紫阳峰是刀修的地盘，骆桓野也曾在这里暂住。
　　紫阳峰地界里绵延数百里的山脉上都种着紫竹林，又因在最东方，清晨的雾气就会将朝阳染成朦胧的紫色，所以得名紫阳峰。
　　没想到他竟然能在紫阳峰遇到了师父。

　　她拎着酒葫芦睡在一枝粗壮的竹枝上，梅宵寒一抬眼就认出来这醉酒的女子就是自己的师父。
　　清澈的月光透过斑驳竹影洒在她身上，紫色与月白交织在她的裙间，墨发倾泻，目含秋水，双颊染上一抹酣睡后未散的酡红，活像是海棠成精一般，女子斜卧在竹上半醒半梦着看过来，只需一眼便能令人如同大醉一场。

　　认清了来人是梅宵寒，应如是又枕着手臂躺了回去，梅宵寒轻咳两声，才喊了声师父，应如是伸手揪了一片叶子，又慢悠悠坐了起来，微微晃着脚，歪着头问他：“你是来逮我回太一殿的？那地方太无聊了，没意思。”
　　太一殿是应如是在白玉京的住处，除了应如是其他人都没办法进入，即便是梅宵寒也不行。

　　梅宵寒摇头：“不是，我是不小心遇到师父你的，不过师父你不想回太一殿的话，想去哪里？”
　　应如是想了想说：“在一个种满枫树的地方，我要住在那里，然后再种十棵桃树，十棵梨树，十棵苹果还有十棵金银山。”
　　梅宵寒想象一到秋天，整片林子都五颜六色的，他有些忍俊不禁，权当是师父的醉话吧，没想到师父喝醉后竟然还有些孩子气。

　　忽然应如是张开手，飘飘然落了下来，梅宵寒知道应如是不会被绊倒，但还是下意识伸手去扶她，应如是却摇头伸手将他的手推了开，表示自己还年轻，不用别人去献爱心，梅宵寒将手又收回去。
　　应如是把酒葫芦往他跟前一抻，问他喝不喝酒，可是问完她自己又放到耳边摇了摇，似乎里面没什么酒了，应如是轻轻啊了一声，说：“不可能啊，我怎么能喝的这么快？里面肯定还有。”
　　接着她又仰头喝了一大口，心满意足道：“啊，确实还有，就是现在没了。”

　　说完她盯着酒壶半晌，轻轻叹了口气，经历离别的不是梅宵寒，可他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也被一双手攥住，无法再畅快的呼吸。
　　他小心翼翼问：“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很久，师父你会想我吗？”
　　应如是有些奇怪，但还是像模像样地安慰他：“放心啦，你不会离开白玉京的。”

　　梅宵寒悄然松了口气，回神时应如是已经拎着酒葫芦，脚步轻盈地徜徉在竹林之中，又哼起来他从未听过的调子，歌声惬意的像一根羽毛似的落到月亮上，她身上的落寞已经消失不见，恍若飞入竹林的一片花瓣，再望去时只有满目烟紫。

　　平日里梅宵寒也喜欢在竹林间散步，稍有不慎可能就会迷失在偌大的竹林之中，再顺着小路出来时就到了隔壁的观海峰，他无法像其他峰主或者殿主的亲传弟子一样，和自己的师父同住一处，所以也在观海峰单独开辟了一处洞府。
　　观海峰一面望东海，一面望玉京，是年轻弟子们的居所与练功之地，他们每次遇到都主的弟子都会热情地围过来，打听应如是的种种。
　　梅宵寒其实也知道的不多，后来还是去万藏殿里找了些藏书，将那些奇闻轶事都补齐。

　　而正是因为更为详细地了解师父那些往事，梅宵寒才懂了师父那一晚的失落是为何，明白了师父的喜怒哀乐其实都是那样鲜活，只是岁月无情，现在久居白玉京之巅的女子，将鲜活都偷偷藏在了一个别人寻不到了角落。
　　虽然他们是师徒，可那个角落也不会对他敞开，在梅宵寒面前应如是永远都是一个师长，她不能太过跳脱，也不能太任性，更不能太亲近让梅宵寒误会。

　　那一晚梅宵寒又在竹林中迷了路，回到观海峰的洞府时已是后半夜，练功场上只剩下几个刻苦练剑的小弟子，他在一个视野开阔的山头上坐了许久，直到露水深重，远处的紫阳峰东边升起了一轮紫日，他才揉着有些发胀地脑袋回了洞府。

　　梅宵寒在白玉京适应的很快，与其说他适应这里，倒不如说这里在适应他，应如是也能处理这些公务，但是她总是嫌弃这些谏书太过无聊，可是梅宵寒似乎是天生适合这项工作，哪怕他一开始并不熟悉，可是经过他手的都能安然无恙的有个结果。
　　而在大妖血脉苏醒后的梅宵寒在修行一事上更是得心应手，就如同喝水可以解渴，沁凉的水经过喉咙可以感到身体被滋润，日复一日的修炼带给梅宵寒的感觉都好像喝水，只要醒来便能感觉到自己在变强大。

　　只用了一个月，他已经从弟子居里倒数的修为，变成观海峰最强的新弟子，起初他还因为这个有些心焦，但是白玉京上上下下都对此适应良好，原因都出奇的一致——他是应如是的徒弟，是个变态的天才，这正常不过了。
　　青祖七个哪个不是天才？他要是不在修行这方面上猛一些，才真实对不起他师父的名号。

　　但是师父对他堪比神速的成长速度并未有什么表示，而是说不用太过刻苦，即使他全无修为，也并不耽误他留在白玉京，可是梅宵寒只是说变强能让自己更安心罢了。
　　应如是也便点点头，不再过多询问，只是在交予他的功法之中多了几本修身养性平心静气的法门，梅宵寒知道师父的良苦用心。
　　但是修行一事，他一刻都不敢停，也不能停。

　　他在这里的生活也很简单，除了在两仪殿帮师父批示谏书，就是在观海峰修炼，但偶尔也会出现一些意外情况，那就是在长生殿遇到了一个新来的医修。
　　第一次见到莫岚心时，梅宵寒只是有些面熟，但是并未深想便离开了，倒是莫岚心看着梅宵寒的背影愣神了好久，隔了数月之后梅宵寒因一个偶然的机会，第二次去长生殿时，还是莫岚心主动把梅宵寒叫住。

　　只不过几年时间，梅宵寒已是身量高大的成年男子，那股傲雪凌霜的清冷依旧还在，更是染上了都主身上那股随性的矜贵，早不是莫岚心印象中带着哀凄的清冷青年了。
　　“少君，我们曾见过几面，我是宛彤的表姐，莫岚心。”
　　梅宵寒沾了青祖的光，所以他得了个少君的敬称，不过他私底下还是喜欢别人唤他一声大师兄，但是莫岚心知道有那件事横着，梅宵寒应该不愿意她喊自己师兄的。

　　听到宛彤二字，梅宵寒一贯作为装饰的温和一寸一寸冷却，如果眼神有温度的话莫岚心觉得自己应该身处在冰天雪地之中，但是该说的请求她还是要说出来，“已经快三年时间了，少君您给宫氏一个痛快吧，他们在八门狱过得痛不欲生，您……”
　　梅宵寒打断了她的话，嘴角勾起一个冷然的笑，“可这些本来就是他们应得的，不是吗？”

　　但按照白玉京、千钧殿与八门狱共同商定的仙洲律令，他们早就应该被发落的发落，处死的处死，可是已经三年了他们还被关在中洲各处的八门狱中，隔三差五的上极刑已是家常便饭。莫岚心虽然与宫氏没什么交情，但是却对姐妹一场的宫宛彤不忍于心。
　　她不直到该去哪里求情，也知道宫氏是梅宵寒的仇人，而梅宵寒的身份摆在那里，这一层一层下来肯定会有人为了讨好梅宵寒而加重刑罚，但她又想梅宵寒难道不希望大仇得报，能容忍他们继续活着？
　　可如今疑问解开，莫岚心知道梅宵寒心中的仇恨其实并未消弭，他恨不得那假宫云臣求生无门求死不得。
　　正因如此，莫岚心也再想不出什么求情的话了，梅宵寒受过的父母双亡流落北境的苦，是她没资格去评判的。

　　梅宵寒问她：“你是为了求情才来的白玉京？”
　　莫岚心赶紧摆手，“我是来求学的，等学成了就回淮州的长生堂做个大夫，求情是我自己想的主意。”
　　“所以这事和师父无关，否则你也来不了这里，但是不代表我会像我师父宽容。”
　　梅宵寒不知道莫岚心能不能听得懂，但是他确实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否则他会一直回想起那个男人的面容，接下来一整天都会心神不宁。

　　若非师父是白玉京之主，是参与了仙洲律令制定的人，他现在就会去八门狱把人杀了，可是他不能，只能等到一个时机，等到他可以利用律令给他们一个天上掉下来的“机会”。
　　最后，由他给男人带来最后的结果——那就是被自己亲手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