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的秘密花园》宁占竹

4、蝇营狗苟的人生

　　青年坐在书桌前，将金丝眼镜戴在了鼻梁上。
　　“莉莉丝，把那本书给我。”他吩咐道，少女拿起了一本书，递给了他。
　　“老师在写什么？”

　　“一些无聊的东西。”青年吐了口气，“反正就是很无聊了。”
　　然后他削了削手中的羽毛笔，继续蘸了蘸墨水，“和我的人生一样无聊的事情。”
　　“老师的人生很无聊吗？”莉莉丝笑着说，“还能比我的还无聊吗？”

　　“你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呢。”青年郑重其事地说。
　　莉莉丝笑了笑，她坐了下来，然后开始看另一本书，“你拒绝我的时候，我真的看到了人生的终焉。”

　　青年的笔尖戳在了玻璃瓶的底端，发出了一声过分夸张的脆响，“什么？”
　　“如果你升学失败了，我会让你看到什么是真正的人生的终焉。”他波澜不惊地说。
　　莉莉丝吐了吐舌头，“那我倒是很期待呢。”

　　“期待死亡么？”青年随口说道，在纸上继续写着字母。
　　“有时候。”莉莉丝说，竖起了手中的书本。
　　“为什么？”青年问道。
　　“因为那是安宁。”莉莉丝说，“是终点，是永恒的宁静和不变。”
　　“就像是拉上的金红色天鹅绒帷幕一样。”

　　青年沉默了一会。
　　“这样么？”他轻声反问道，似乎在问她，又似乎只是在问自己。
　　“你不担心什么终焉审判之类的，”他轻佻地说，“然后你因为不尊重师长被大天使送到地狱里去。”
　　“那我简直求之不得。”莉莉丝说，少女淡粉色的指尖翻过了一页纸。
　　“怎么？”青年挑起了一根眉毛。

　　“因为您肯定是要下地狱的。”莉莉丝笑着说，“那么我除了地狱之外哪里都不去。”
　　“如果你是个男生的话，定然已经作为一个花花公子名声在外了。”青年捂住眼睛叹了口气。
　　“您倒是没有否认您会下地狱呢。”莉莉丝从书页上方露出了一双眼睛。
　　青年笑了笑，他继续写着手中的东西，笔尖在纸上划出了沙沙的声音。

　　过了一会。
　　他微微地笑出了声。
　　“嗯，”他笑着说。
　　“但是据说您已经被宽恕了。”莉莉丝说。
　　“也许吧。”青年说，他安静地扶着额头，画上了一个圆润的句号，“谁知道呢？”

　　“他们又不是上帝，不是么？”青年笑了笑，“所以谁知道上帝有没有宽恕我呢。”
　　莉莉丝托着下巴想了一会，“那就不用担心了。”女孩得出了结论。
　　“嗯？”青年看了她一眼。
　　“希望上帝他老人家真的记得我们这些凡人。”莉莉丝说，“可惜我觉得他很有可能已经完全忘记了。”

　　“面试官是我当年的同窗。”青年拆开了一封信，“所以你一定要给他一点教训。”
　　“在他的椅子上涂点胶水？”莉莉丝兴致勃勃地建议道。
　　“没有别的方案了吗？”青年询问道。

　　“有。”莉莉丝说道。
　　“说来听听。”青年随口问道。
　　“给我什么报酬。”莉莉丝伸出了一只手，在虚空中掂了掂，“看你给多少，我就整什么活。”

　　青年的手顿在了半空中，“也许应该给你报商学院的。”
　　莉莉丝笑了笑，她抱着膝盖坐了下来，“倒也不是不可以。”
　　她看着天花板，思考了一会，“不管怎么的，我肯定会搞定你的同窗的。”
　　“我现在听到你这句话有点害怕。”青年坦率地说。

　　“怎么搞定不是搞定。”莉莉丝冷漠地挥了挥手。
　　“你这个表情我总觉得第二天就可以去蓄水池里找他了。”青年将信件封好口放在了一边的篮子里。
　　“你们还有蓄水池呢。”莉莉丝的上半身微微前倾，快活地问道。

　　“有。”青年说道，“还有喷泉。”
　　“据说往喷泉里扔硬币愿望就会实现。”莉莉丝说。
　　“谁告诉你的。”青年继续打开了另一封。
　　“他们都这么说。”莉莉丝饶有兴致地问道，“所以灵验么？”

　　青年抬起了一只手，放在了嘴唇上，过了一会。
　　“我不知道。”
　　“你没有扔过么？”莉莉丝问。
　　“没有。”青年说道，“有硬币为什么要扔到水里去啊。”

　　当日期逐渐逼近那一天的时候，莉莉丝生平第一次去了这个国家的首都。
　　的确诚如所有传闻的那样，这里是你所能想到所有最典雅浮华的词汇都难以穷尽描述的繁华都市，每一块街砖都是长达半米的石条一锤一锤地砸进细腻的黄沙之中，坚实地想他们所梦想的千年帝国一样。
　　少女跟在青年的身后，端详着这个世界。

　　“喜欢这里么？”青年俯下身，轻声问道。
　　“还好。”莉莉丝居高临下地评价着，“风景的确还不错。”
　　她的目光落在了中央广场的旁边，那里耸立着一座漂亮的建筑，“那是什么？”
　　“是剧院。”利维斯说道，“是这个国家的黄金剧场，人们最喜欢的娱乐场所。”

　　“戏剧是用来娱乐的么？”莉莉丝趴在了窗户上问道。
　　“有些人认为它还应该有些华而不实的功能，比方说让人们明白什么道理之类的。”利维斯说，将车窗旁边的纱帘往一边理了理，他的目光看着广场上的喷泉，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里面好像的确有不少硬币呢。”莉莉丝说道。

　　“嗯。”青年说，“是有很多，毕竟很多人都听过你的那个传闻不是么。”
　　“反正，你只要搞定了我的那个旧日同窗，就可以进入这里学习了。”青年转过了身，继续目视着正前方，“我当然不会陪你去面试，以防他看到我了之后不论如何都要把你刷下来。”
　　“你们当年相处的这么不愉快的么？”莉莉丝好奇地问道。
　　“也不是不愉快，”青年挥了挥手，“这事很复杂的，”他说，过了一会，思考了几秒钟措辞，“反正你也知道，我在这里不算什么受欢迎的人。”

　　少女笑着沉默了下来，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短发，如今它们在她的耳朵上方，使得她看上去仿佛一个羸弱的少年，领结系的很紧，让她感到了白色的领子是浆硬的，她穿着黑色的外套，抱着自己的包，和所有清贫但是彬彬有礼的学生没有任何区别。
　　车夫的鞭子在半空中响了一声，“在这里入学的面试可不简单。”
　　“是啊。”利维斯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但是笔试都通过了呢。”
　　“令郎还真是才华横溢。”车夫由衷地说。
　　他听到黑发青年局促地笑了一声，“他是我的学生，不是我的儿子。”

　　“学生么，”车夫说，“怪不得您看上去这么年轻。”
　　“你们要报考什么专业啊。”
　　“哲学。”利维斯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单词。
　　车夫微微怔了一下。
　　众所周知，学院里拥有最尊崇的地位的学科，即是哲学，是诸神王冠上最为灿烂耀眼的明珠，是万王之王，是统御一切的无上尊主。

　　当然也是分数最高的科目，无权无势的想要通过哲学的笔试都是难于上青天，然而这两个人看上去一生清贫。
　　车夫不免声音都平添了几分肃然起敬。
　　“那他还真是，万里挑一的优秀啊。”

　　“是的。”黑发的青年轻笑了一声，说道。
　　“但是还是得靠点运气。”车夫长叹了一声，“为什么要来搞哲学，别的容易很多吧。”
　　“的确还需要点运气。”利维斯说。
　　莉莉丝转过了头，看着他的侧脸。
　　青年的目光落在了学校院墙上的白鸽上，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入夜之后，莉莉丝躺在床上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隔壁房间的响动，她不声不响地穿上了鞋子，跟在了后面。
　　利维斯将手插在破旧的外套的口袋里，轻车熟路地走在首都的街道上，就像他无数次这么行走一样。

　　他要去干什么，莉莉丝忍不住想。
　　然而她很快跟着他走到了目的地。

　　广场中央的喷泉停了下来，波光粼粼的水面如同细碎的琉璃，折射着月光。
　　利维斯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硬币，合在了掌心，然后他低下了头。
　　向着他从来不曾尊重过的偶像垂下了头颅。

　　“希望明天考试一切顺利。”利维斯轻声说，然后他抛出了硬币，让它落进了水里，溅出了细碎的水花。

　　“不要遇到交通问题，不要遇到意外，不要天气不好。”他喃喃自语道，“那个孩子走到今天很不容易了。”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主的话，请垂怜我这一次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