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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二十 假象 ...


  •   一轮残月挂凤凰,人生迷途何欺期。
      梦中难见朝阳起,只觉更深夜露重。

      江南多水,盛夏亦是温润。此番,他俩落在一山水园林之中。此处是前任总督所建,惠及民生,然而行人匆匆,只有闲人能观之一二。木桥蜿蜒,湖中荷花正盛,隐隐约约有香气扑鼻。
      走了几步,百晓生便道:“望儿,荷叶田田,夏日炎炎,转瞬间,你已在我门下修习五年之久。望儿可还记得,那年你回乡归来,为师却去了边塞漠北之地。”
      “徒儿记得。”
      回乡得知家中噩耗,替父母收尸下葬奔波了数月,一回神他才想起来自己不过是向师父请了一月的假期,自然回去,便只得了一则师父早已离去的消息。
      “……望儿可曾怪为师不肯将你仇家的消息告知于你?”
      “徒儿……是这样想过。”
      江望没有隐瞒他的想法,这让百晓生心中更是一道深深的叹息。
      此时,走到一个亭子,百晓生让江望跟着坐下,看着亭子外边的湖泊与荷花,说道:“望儿,当年为师不肯将那人的名字告诉你,有三层缘由,想必以望儿的聪慧早已猜到其中大半了吧。”
      江望的确猜到了不少,他回答:“师父不愿告诉徒儿的缘由,徒儿只知道两个——这些年来,我一直探查这件事,并非没有收获。徒儿曾经猜想,这件事或许跟师父有关。”
      百晓生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只是后来,徒儿发现,如果以此作为推断,是无法成立的。徒儿那时只身在外,远比我那两个与师父没有干系的父母要更加容易威胁抓住。之后的追查一直没有结果,也是因为这件事——是意外吧。师父,这件事并非有所预谋,而是江湖人那洒脱自由导致的意外,所以以徒儿如今所学,是追查不出结果的。”
      “没错,望儿,回到刚才的话题吧,你可知剩下的两个理由是何故?”
      江望似乎也猜到了一些。
      “徒儿想,当年师父不肯告诉我,是因为对方的武功过于强大,师父知道他可能是谁,所以不愿意告诉徒儿。也是,徒儿习武二十余载,也不过是末流高手,倘若对方乃是武林之中一等一的高手,徒儿不过是螳臂挡车。”
      “这是其一,望儿。为师知晓你的执念,也知晓你那渴望在江湖之中闯出一番风云的野心。为师老了,五十余载悠悠而逝,这五十年来,江湖之中出了多少能人异士,为师并不觉得对方的强大,徒儿追之不及,只是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你。”
      “师父,莫非——”
      莫非今日便是要告诉他仇敌姓名的日子?江望心中按捺不住那种狂喜的心情,五年了,五年以来,除了习武的苦日子,除了与伏梵兄在一起的那种温暖,日日夜夜都是煎熬。
      都是痛苦。
      然而百晓生偏头摆了摆手,说:“为师已然不知何日才能合适。望儿,你看这夏日,你看荷花多美,人的一生只有短短几十年,为师希望你莫要被过往所困。”
      “师父!”
      “走吧,回客栈去。”
      “师父!”
      百晓生没有回答江望的话。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至少此时此刻的江望不知道,也无从明白自己师父的苦心。

      回到了客栈,是从后头窗户翻回去的。
      房间里,书童与伏梵都不在这里,百晓生说是他让书童请走了伏梵。
      “师父!你为何不告诉我那人的姓名!”
      百晓生却绕过他,打开自己随行的包裹,从里面取出一件东西来。此物乃是一块玉牌,咋看之下并不起眼,却在上面用梵文刻下了几个大字。
      江望看着百晓生转过身来,将那件物品递给了他,他留心一看,上面的字翻译而来,便是:“天下知”。何谓天下知?此物又是用作何用?他抬头看向自己师父,后者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眼神却是格外沧桑。
      “望儿,为师知道你的执念,只是真相未必如你所想。”
      “真相是什么?师父你为什么这么说?”
      却是惊雷未起,一脚踢来。江望慌乱之间,只得以手肘挡住,却是挡不住余波,被踢飞到了桌子那边。百晓生将他飞去落下的玉牌收起,慢慢又走了过来。
      “……师父?”
      江望怎知这次百晓生是为何?他真的动了杀心吗?还是说,那真相或许正是如师父所言,未必如他所愿。但就算是再如何,他也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所以,他也决然不能就此被师父击败。
      此番,已经不再是密林之中的比试,而是真真正正的生死较量。

      另一边的屋子里,书童给伏梵倒了一杯茶。茶水是客栈自备的,茶叶却是书童取来的,伏梵并不懂茶,只知道这大概是绿茶的一种,取出时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茶香,山野气味浓郁。
      书童说道:“主人叫我给您泡茶喝。”
      “为何让我离开哪里?”
      “主人说,他没有想到您会跟着少主过来。但是您既然来了,也就是客人。茶泡好了,客人,请用茶。”
      书童没有介绍这是何处的茶,伏梵也没有兴趣了解。
      他只知道,他应该喝茶了。

      这头,百晓生逐渐逼近。
      江望的追问没有得到回应,他难以置信会是这样的局面,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在此丢了性命。
      于是当师父那一拳头真的打下来了,他也就往旁边闪开了。
      “好。”
      百晓生终于开口了第一个字,但这并不是称赞,更多的是一种欣慰。江望来不及细想师父这句话中的含义,下一个铁拳便接踵而至。
      江望的武功大部分都是百晓生教的,后者已经施展了将近他生命年轮的两倍之多,经验怎可比拟?只是,他还曾向伏梵学了一手,如今竟然是靠着那点变化来勉强挡过自己师父的进攻。
      百晓生虽并非是为了比武而生,但身在武林,本领是半点都不可少的。
      且看江望地上一个翻滚,躲过了百晓生的脚法,但雷泽归这一手不单单是脚上的片刻功夫,后者更是拿出了他的武器——百晓生珠算!他的手指拂过那算盘上的珠子,下一秒,便如暴雨般射去。
      江望怎能不知师父这一招的厉害,一脚踢起旁边的桌子,扯下窗帘,手心使力,卷起剩下的珠子,落在了一旁。只是珠子在前,人紧随其后,丝毫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便是一拳直冲他的胸膛。
      “噗噗”,江望硬生生接了师父三拳,踉踉跄跄扶着身后的花瓶才没有倒下。
      而百晓生却道:“徒儿,倘若再不使出真功夫,为师可要打死你了。”
      打死我?江望想,师父为何要这样说?他之前显然也是真心诚意的,如今打他也是实打实的。
      这一刻的喘息也是短暂,眼见自己徒儿不争气,百晓生将算盘放在膝上,却是要施展自己独门的一招。
      “劈里啪啦”,是拨弄算盘的声音。江望听着,好像听到了从前的自己,跟在自己师父身旁,问他一个问题。
      “师父,为什么别人都是用剑用刀用枪的,你怎么就用这样一个小小的算盘,这能打人吗?”
      “呵呵,徒儿,一把剑倘若用木头做的,自然会被铁剑斩断,为师这个算盘自然也不是用木头做的。徒儿,你以后也是要有自己的算盘的,如今,先将自己的拳脚功夫练到位吧!”
      他想起来,不久前师父还曾亲口于他说——“徒儿,你可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啊!”
      是吗?
      他总得试试。
      无论师父是什么缘由要这样对他,他总得先打到师父,才能去追问那个理由。
      “不错。”
      百晓生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他在徒儿的眼中看到了必胜的信念,也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他将算盘放在了一边,如同往日那样摆好了架子。
      “师父。”
      百晓生没有用口回应江望这一声呼唤,而是一拳轰来。
      这一拳,带着风,这一拳,被江望用同样的武功接下,他们的动作是那样地一致,毫无一二,但仔细去看,却能看到那其中细微的区别。
      两拳之间,有暗风浮动。四周是安静的,就像此刻天还未落下,却已然挂在天空之上的残月。四周又是滚动的,天上的云彩无时无刻在变幻着,忽然间,像是一只白熊在咆哮,下一刻,又像是一群鸟儿飞去,最后,是一只巨大的好似凤凰一样的云儿向着高处飞去,越飞越高,越飞越远,飞进了那残月之中,却未曾融合在那光芒之中。
      “……咳咳咳——”
      到底是年轻,年老的百晓生最终败下阵来,踉跄几步,倒在了柱子上。
      “师父!”
      亲眼看着师父的嘴边冒出了鲜血,即使不久前才刚被师父打出内伤的江望,此刻却真心真意为自己师父担忧。
      百晓生看着这样的徒儿,欣慰地笑了,挥了挥手,让他到自己面前来。
      “师父,你怎么样了?”
      江望担忧地看着他,低下身来,十分不安。
      他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从自己衣服里再度取出那玉牌来,然后郑重地交到了他的手里。
      “望儿,为师将百晓生交给你了。这几百年来,百晓生这一个名字,靠着这玉牌背后的力量,才得到了数不清的消息。为师已经老了——第六任百晓生江望听命!”
      “……是!”
      仿佛是托孤一样,江望内心越来越不安了。但他依旧听师父的话——他的父母在五年前死去,从此他的师父便是他的父亲,他唯一的长辈。他又怎能不听话呢?
      接着,百晓生将这玉牌背后的事情一一道来,没有说太多,只是告诉了他使用的方法,并且最后还是劝他一句。
      “为师希望你放下仇恨,望儿,你的人生还很长,为师希望你功成名就之后再来追问那一个答案,再来去思考你知道后的疑惑。望儿,你常常说,等你大仇得报再为自己行成年礼,再取字,但是为师恐怕已经等不到哪一天了……”
      “不!师父,你会的!”
      江望握住百晓生的手,眼中星光点点,语气中也带了一点哽咽。
      他本以为,这不会是太久,然而他总是忘了,身边的人却不一定等得到那一天。
      “望儿,你不必为师父伤心。为师已经活了五十多年,早已走够了见够了无数的悲欢,只是为师始终担心你啊。望儿,倘若有朝一日,你愿意取字,这两个字可好?”
      百晓生在江望的手中慢慢地写下了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很平常,很简单,而这却是百晓生给自己的徒弟的祝福。
      那两个字是——“不惑”。

      很多年后,他才明白过来师父的用意。
      而现在,他却只能对着已经咽气的师父啼哭。
      “师父!师父!”
      身后的门打开了,书童似乎也因此而落泪,但百晓生早有安排,所以他走了过去,劝说江望放开百晓生,将他下葬。
      “你知道吗?”
      江望看着书童,明明稚嫩的脸庞却故作成熟。他显然没想到,但跟着他俩久了,也自有自己的聪明。
      他说:“主人前一日便安排妥当了。”
      于是,江望垂下了手,站了起来,他走到伏梵的身边,十分疲惫,但他强打起精神说:“梵哥,陪我出去走走吧。”
      “走吧。”
      然后清风拂面,流水脉脉。
      江望在码头上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夜色降临,清晨的阳光再度洒满整个渡口,他才僵硬地站起来,对身旁的伏梵说话。
      他说:“走吧,梵哥,我还要去安排师父的后事。”
      “走吧。”
      伏梵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跟在他的身边。

      很久以后,早已化名江不惑的他,偶尔想起这个画面,心中还是会一痛。
      那痛是关于爱的,也是关于恨的。
      江不惑,你不配去爱啊,也不配去恨。
      你怎能去爱呢?
      你怎能去恨呢?
      只能闭上眼,再将昨日的旧账算一遍。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二十 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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