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果效应》渡锦

15、对你负责

　　偌大的餐厅里亮如白昼，四人围坐在宽大的桌前，此刻静得仿佛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

　　姜言偕人生中第一次凝神看着江念栀，她在华丽的灯盏下微笑，脸色被衬得有些许的苍白，却依旧神色如常。

　　“这，这是怎么回事？念栀，你从小到大明明都很喜欢我们家小偕的啊，没有理由和他提分手啊。”姜妈妈愣了片刻，有些激动地问道。

　　还没等江念栀回答，姜妈妈略一思索，就把矛头又对准了姜言偕，“小偕，不会是你做错了什么事惹得念栀不高兴吧？”

　　看着妈妈和十几年前如出一辙的责备眼神，姜言偕直视着她，平静地回答道：“我做错的，是十年间都隐瞒真相，任由大家都以为我和她是恋人关系。”

　　“你这是什么意思？”姜妈妈整个人彻底愣住了，缓慢地思索着姜言偕说的话，不敢相信过了十年之久，姜言偕都没爱上江念栀。

　　十年前，江念栀的爸爸妈妈在为姜言偕买完生日礼物回来的路上遭遇车祸，江念栀因此内心极度愧疚，觉得自己才是导致父母去世的那个始作俑者。

　　失去至亲的伤痛和自责让她日夜都寝食难安，饱受折磨。最终，在姜言偕生日的这一天，她孤身一人站上了一座大桥，准备去陪伴自己的爸爸妈妈，以此来赎罪。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姜言偕恰好路过此地，救下了江念栀。

　　经过两三个小时的抢救，她终于脱离了危险，但刚醒过来时，精神却失了常。

　　她变得时而歇斯底里，时而又一个人目光呆滞地一个人瑟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直到有一天，姜言偕来了，她一片混浊的目光里才有了些许的清明，整个人也从狂躁不安变得安静平和了许多。

　　于是，姜爸爸和姜妈妈为了江念栀好转起来，强迫姜言偕天天待在病房里，两人也时不时在她耳边念叨着，说她是姜言偕的女朋友。

　　如此只用了一两天的时间，江念栀终于恢复了正常。一不做二不休，为了保证她不再犯病，姜爸爸和姜妈妈索性便权当两人真的在一起了。

　　失去了林珈迩所有音信的姜言偕万念俱灰，看着近乎央求的父母，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发小，他选择了陪着他们去演这一场戏。

　　林珈迩已经离开他，他最不想看到事情已经发生，还怕什么更糟的结果吗？

　　于是两人不知是在谁面前逢场作戏，就这样彼此疏离地度过了十年。

　　姜妈妈不可置信地用手指着姜言偕，说不出话，又看了看低垂着头的江念栀，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地说道：“可是，可是就算这样，念栀你还是喜欢小偕的，是吗？只要你还喜欢他，我们来给你做主，有我和你姜伯父在呢啊。”

　　江念栀垂着眼睫，将十几年的爱恋掩埋，她轻轻摇了摇头，“伯父伯母，对不起，我已经不喜欢他了，是真的。”

　　姜妈妈听了以后，愣在原地，张了张嘴，却再想不出其他话来。

　　“小偕，你跟我来书房一下。”
　　这时，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的姜爸爸突然开口说道。

　　姜言偕稍稍安抚了一下姜妈妈，又对江念栀略一点头，然后跟着姜爸爸走上了二楼。

　　他刚把门关上，一股强烈的掌风带着十足的力道就朝着他脸上过来。

　　这一巴掌打得极重，速度却并不快，然而姜言偕却并没有选择躲开，只是在这一巴掌落下来之后淡淡一笑，用手擦了擦嘴角的血丝，看起来不甚在意的样子。

　　反倒是姜爸爸整个人呆在了原地，他缓缓看了一眼自己生了茧的手，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你又见到那个女孩了，是吗？”

　　虽然姜爸爸知道自己对姜言偕一向严苛，但是父子两人总还是相像的，平时也极少有分歧，所以姜爸爸从未对他动过手。

　　姜言偕第一次违抗自己的意思，还是在十年前他救回江念栀的那个雨夜。

　　医院冰凉的走廊里，姜家三人都焦急万分，只不过姜爸爸注意到，姜言偕心不在焉，一直在不停地看着腕上的手表。

　　显然，虽然他也很关心江念栀的情况，但他心里还在焦急另一件事。

　　医生出来说江念栀已经脱离危险的那一刻，姜言偕就像是离弦的箭一样要离开医院。

　　“站住。”姜妈妈去陪在江念栀的病床边，姜爸爸则在走廊里叫住了自己的儿子，“你的青梅竹马，因为你的原因失去了父母，现在又自杀未遂躺在病房里，你觉得你就这么一走了之，合适吗？”

　　“我只知道，我爽约不合适。”姜言偕此刻心里只想着林珈迩一个人，顾不得其他，只草草回答了一句，便急着要走。

　　没想到姜爸爸却拉住了他的胳膊，走得离他更近些，尽量压低声音克制地说道：“我们两家从不知道多少代之前就一直是世交，你江叔叔和江阿姨也都帮过咱们不少忙，现在他俩间接因你而死，咱们姜家多多少少都该承担起责任来。”

　　“小偕，爸爸这辈子最高兴的，就是能有你这么个儿子。”姜爸爸双手拽住姜言偕意欲挣脱的手臂，又用一种欣慰的声音低声说，“从你小的时候，爸爸就知道，我们家小偕啊，性格完全随了我。”

　　事实如此，姜爸爸自认为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并且还颇为此自豪，他信奉的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而姜言偕从小就显现出了父亲的这种特质。他从不浪费自己的时间，即使走在路上心里也要默记着学过的东西。他从不会为任何一个不值得的人耗费任何东西，即使是自己的一个眼神，他也极为吝惜。

　　他做事总会在理智思考，权衡利弊后做出最优的选择。

　　姜言偕听到这话后，想要挣脱姜爸爸的那只手臂一滞。小时候他是多么渴求爸爸妈妈的一句夸赞，可在他早已学会不再去期待之后，这句话才姗姗来迟。

　　只是一切太晚，遇到林珈迩之后，他已经另有期待。

　　“小偕，你向来知道如何处事的，你江叔叔和江阿姨是为什么死的，还有江念栀对你的感情，你心里应该都很清楚。”

　　“如果你不对江念栀负责，如果咱们姜家不对江家姐弟负责，外人会怎么看待咱们家呢，忘恩负义？冷血无情？”

　　姜爸爸见姜言偕一时间竟停止了挣扎，以为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想要搂着儿子的肩膀，乘胜追击。

　　没想到在姜爸爸刚欲吃力地抬起手臂来，搭在他比自己高出一截的肩上时，姜言偕却向后退了一步，他低头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些无奈地笑了，“爸，抱歉，让你失望了，或许我和你，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像。”

　　说完他便转身，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滂沱大雨中，就像三年前偷偷藏起了自己的伞，只为找一个理由，顺理成章地送她回家。

　　后来他才知道，去到她身边从来不需要理由，但是要离开她，却需要千万个理由来麻痹自己。

　　姜爸爸不可思议地呆愣在原地，看着姜言偕即刻就消失在雨雾中的身影，感觉自己从没有一刻真正了解过他。

　　十年后的书房里，姜爸爸用同样复杂的眼神看着姜言偕，缓慢地沉声问道：“念栀温柔贤淑，与你青梅竹马，对你痴心一片，又一向都待你这么好，难道这都及不上那个女孩吗？”

　　“她什么都不需要做，我就会爱她。”姜言偕向来冷淡的面容上竟浮现出了一丝带着无可奈何的眷恋。他虽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但足以让姜爸爸明了一切。

　　姜爸爸扶着雕花木椅的椅背，缓缓坐了下来，“就算赔上一切都没结果，你也坚持选择她，不会后悔吗？”

　　“我只后悔没早些去倾其所有地将一切都赔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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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言偕走出书房时，姜妈妈已经在江念栀的安慰下恢复了平静，只是在看到姜言偕后，她又生着闷气独自回到了卧室。

　　“我送你回去吧。”姜言偕对姜妈妈的表现习以为常，他看了一眼时间，和江念栀说道。

　　“好。”江念栀点点头，对他的提出的事情，她总是应允。

　　“谢谢你。”路上，姜言偕罕见地主动开口说道。
　　他知道江念栀是为了不让自己太过为难，才在姜爸爸姜妈妈面前那么说的。

　　“谢什么，就这么想甩掉我吗？”江念栀趴在车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致变换，第一次注意到了，其实路上的风景也很美。

　　姜言偕闻言不再做声，江念栀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急于看清他的表情，好知道他有没有在不高兴，她只是笑了笑，“不对，应该是，你就这么想被我甩掉吗？”

　　“是啊，早在见到我的第一面时，你就应该不留情面地甩掉我。”姜言偕学着她来时的样子，故作轻松地回答。

　　“可惜我明白得有些晚。”江念栀轻叹一口气，微微抬起头来看着天上那弯不属于自己的月亮。

　　同样的月光下，林珈迩看了一眼自己今天被送回来的手机，一条消息弹了出来：“林老师，很期待明天与你见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出自司马迁的《史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