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你听，是那时候的声音》帘十里

11、第十一章

　　回到家的那几个月，和过往没有太大区别。
　　他偶尔会出现视力下降复视，偶尔会双腿会肌无力，频率很少，也听着医生的话吃药做物理治疗康复治疗。
　　只是大家都变得沉默许多。

　　向蔷只能陪到寒假结束，随后，往后，她都要一个人来去。

　　林如梅私下找她聊过一次天，即使哭了无数遍，提起季临泽的病她还是潸然泪下。
　　她紧紧握着向蔷的手，痛苦万分道：“蔷蔷，阿姨经历过，就算临泽能拥有正常寿命，你和他在一起要承担的实在是太多了。你们......就到这里，好不好？”
　　如果是自己的父母，她可以冷眼拒绝，可以歇斯底里的质问你们怎么知道我承担不起？
　　但是这是季临泽的母亲，比她还痛苦的人。
　　向蔷僵硬的站着，这是自从知道季临泽生病后第一次举手无措。

　　她记得那天她去找季临泽，两个人在学校的后花园里，冷风呼啸，她站在那儿一遍又一遍的看他的报告单，试图从中找出一点能反驳的证据。
　　无望后，她静默了很久，超乎自己冷静的问他：“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季临泽连续一段时间没睡好，憔悴不少，他站在她面前，把她轻轻拥入怀中。
　　寒风吹干了他的嗓子眼，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暗哑萧瑟。
　　他说：“蔷蔷，我应该回去。”
　　她说：“好，我们一起回去。”

　　她花了很多时间去一而再再而三的整理自己的想法。
　　她要怎么和辅导员请假，她要怎么说服父母让她留在季临泽身边，她要……怎么做才能分担一点他的痛楚。
　　她想过他的生命有尽头，也许是三年，五年，十年。
　　但她从来没想过和他到此为止。

　　向蔷不敢想象，从这一刻开始再也见不到他会怎样。
　　她想象不出那样的自己。

　　林如梅恳切的望着她，这让向蔷快呼吸不上来。
　　她猛地往后退一步，挣脱了林如梅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回了自己家。
　　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她大口大口的呼吸，仿佛逃脱命运的魔爪。
　　与此同时，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出现在脑海——她不会和他分开的，谁都不行。

　　假期快结束时，向蔷最后一次去见他。
　　林如梅在熬汤，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提那回事。
　　向蔷肆无忌惮了二十年，头一回脸上露出逃避神色，她躲开林如梅怜爱的眼神快速走进了季临泽房间。
　　他像以前一样坐在书桌前，摆弄着他的飞机模型，一边笔记本电脑里放着个电视剧当背景音。
　　向蔷发现他在看《大明宫词》。
　　她把窗户关紧了点，寻常口吻问道：“怎么看起这个了？”
　　季临泽笑笑，放下模型，去牵她的手，安静答道：“你以前不总说我比薛绍还帅，突然想起来，就看看。”
　　“那是我小时候看走眼，现在看的话，人家比你帅多了。”
　　“真的吗？”
　　向蔷晃了两下他的手，钻进他怀里，轻快道：“假的。”
　　她不敢在他腿上坐太久，亲昵的蹭了两下他脖颈后要起身，却被季临泽用力按下。
　　他紧紧抱着她，鼻息间都是向蔷洗发水的香味。
　　他说：“没事的，再抱一会。”
　　向蔷闭上眼，薄唇轻吻上他的脖颈，顺着往上，一点点的吻过他的下颚，耳朵，脸颊，最后是嘴唇。
　　季临泽眼眸垂下，头微微凑过去，眼看着要亲上，向蔷推了他一下，故意往后躲。
　　他稍一用力就把人拉了回来，狠狠亲上她的唇。

　　外面阳光温暖，透过透明玻璃缓缓洒入，空气中的细微尘埃肉眼可见。
　　亲吻结束时，双唇之间扯出一根细细银丝，断在某个距离。
　　目光流转，两个人的眼里却没有笑意。
　　他们的想法在光下无所遁形。

　　很久很久，季临泽抬手抹去她下巴上的津液，像哄孩子似的说：“我不在那边，你无聊了还是可以给我打电话，现在不是有这个微信吗，很方便。”
　　“我知道。”向蔷顿了顿，“清明放假我会回来的，五一也会回来，然后马上就暑假了。”
　　“是啊，有的是时间。”
　　“你好好做治疗。”
　　“嗯，我这不是一直在很积极的做治疗吗？”
　　“行，信你一次。”
　　季临泽：“几点的车？”
　　“下午三点得到火车站。”
　　“那现在差不多得走了。”
　　“嗯。”向蔷又亲了他一下，手指顺着他胸膛往下，在某个地方揉了一下，她挑眉道：“这次饶了你，下次你自觉点。”
　　季临泽本来是真催她应该走了，但被她这么一挑逗，心里像掀起了狂风巨浪。
　　他抿着唇，再次把人禁锢在自己怀里，不管不顾地啃吻着她的唇。
　　修长的手指熟车熟路的找到地方，眼睁睁看向蔷在他怀里化成水。
　　向蔷不敢发出声音，她怕被在客厅的林如梅听到。
　　她死死咬着唇，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季临泽低声叫她的小名，一遍又一遍。
　　快到时，向蔷咬上了他肩头，低喘着，忍不住骂道：“季临泽，你个混蛋。”
　　他贪恋的拥着她，在她额头上重重留下一个吻，轻声道：“走吧。”

　　走出他的房间，向蔷对上欲言又止的林如梅。
　　向蔷依旧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但是一只脚跨出大门，她想了想还是回了头。
　　她说：“小林阿姨。”
　　“嗯？”
　　林如梅局促的擦了擦手。
　　向蔷放低声音，道：“临泽他，万一他不会像叔叔那样呢？也许只要护理得当就会好呢？”
　　林如梅眼睛又渐渐红了。
　　向蔷走过去，给她擦眼泪，她笑着说：“万一会好呢？你们都知道的，我可是到处说我以后要和他结婚的，哪能才走到这里就散了呢，这不是我向蔷的作风。”
　　林如梅努力收着眼泪，一把抱住向蔷，“蔷蔷……”
　　向蔷拍拍她的背，试图撑起她所规划的希望。

　　周慧把她送去火车站，再一次问起季临泽的情况。

　　那会儿姜怀明和林如梅把季临泽从学校接回来，邻里都知道了原因，按照习俗传统都去看过。
　　他们知道这个消息也是因为向蔷突然打电话说她回来了，接着他们夫妻才知道自己的女儿和临泽谈起了恋爱。
　　这让他们一夜没睡。
　　无可否认，季临泽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假如没有这个病，随他们怎么折腾都行，但是当初季临泽父亲怎么走的，大家都略有耳闻。
　　向蔷的性格又是如此执拗。
　　读书时，考个第二名回来都能负气不吃饭，拼命做题，做到自己释怀了才行。
　　老向做生意被欺负，十几岁的向蔷天不怕地不怕的直接打电话过去示威谈判。
　　她身上的傲骨做父母的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们不敢想象，假如有一天季临泽走了他亲生父亲的路，他们的蔷蔷要怎么办。

　　眼下此刻，周慧不敢说太多阻挠的话，心里也着实担心季临泽。
　　她边问边打量着向蔷的神色，只见她神色淡淡，轻描淡写的说：“他没什么，正常的吃药做治疗，可能过段时间才能看出是好转还是恶化。”
　　大概是因为周慧是自己的母亲，最亲近的人，她可以知无不言。
　　到了火车站，站在茫茫人海中，向蔷问周慧：“妈，你也觉得我应该和他分开吗？”
　　周慧想说是，长痛不如短痛。
　　但是话到嘴边，她看着早就个头比她还高的女儿，心里有什么地方在慢慢塌陷。
　　她看上去是那么难熬，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
　　周慧眼眶泛红，深吸了一口气，改口道：“也许别人应该这样做，但你不是别人，妈妈了解你。蔷蔷，爸爸妈妈这几天想了很多，但临泽对你而言，应该早就生了根，所以你听你自己的选择，爸爸妈妈一直都在你身后。”
　　撑了两个多月的向蔷终于在这一刻卸下了负担。
　　她低下头，双肩塌了下去，眼泪一行接一行流下，隐隐有了啜泣声。
　　强制的克制一旦被反噬，迎来的只有决堤。
　　向蔷双手掩面，蹲在地上，崩溃的失声痛苦。
　　她说：“妈，我真的好喜欢他......真的好喜欢他......妈，我好想替他生病，替他疼替他痛......”
　　她的声音颤抖不止，像个无助的小孩。
　　周慧又何尝没有过这样的想法，看到自己孩子难受，她恨不得代替她遭受这一切。
　　没有一个做父母的愿意看到孩子这样。
　　她手忙脚乱的翻包找出纸巾，给向蔷抹眼泪，越抹越多。
　　周慧哽咽着，搂住向蔷，轻声安抚道：“万一就会好呢？”
　　万一......
　　那是向蔷用来安慰林如梅的。
　　她知道几率有多渺茫。

　　她知道，终有一天，她会失去季临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