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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等到差不多到了叶平峦认为“叶春深”可以痊愈的日子,冯稹还没从轮椅上站起来,向众人宣告自己痊愈的消息,一个意料之外的祝贺,已提前不期而至。

      一大早,有人敲响了节使府的大门。

      叶平峦一早得了信,率全府人开门迎接。

      来者乌帽皂衫,白面无须,一见叶平峦便笑着迎上几步:“许久不见了,节使大人可安好啊。”

      “王公公。”叶平峦拱了拱手。“托福,廉颇老矣,尚可食餐饭。”

      接着朝旁边挪了一步,向身后人引荐道:“此乃犬子,面容粗陋,望公公海涵。”

      又对身后坐在轮椅上的人道:“鹤年,过来见过中贵人。”

      其实冯稹一早认出了来人,正是圣上身边的大太监王得胜。

      他少时多次被圣上招入宫中问话,大多先是和这位王公公打交道。王得胜本是圣上身边最得力的内侍,没想到这次竟被派到凉州来了。

      叶春深做伴读时,也与王得胜有过数面之缘,但不像冯稹这样相熟。

      冯稹拿捏着分寸,学着叶春深的样子,屈半身款款施礼。“一晃一年不见,王公公安好。”

      王得胜侧身避礼,面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哟,叶小公子瞧着大好了!”

      叶春深被人刺杀后伤重毁容的消息早就传入了京城,是以王得胜看见冯稹戴着面具,并没有讶异。

      不过或许是冯稹表现得比他预想的要有精神,王得胜一边和叶平峦寒暄,视线不断地往冯稹身上瞟。

      冯稹坦然地任他打量。

      他知道王得胜是圣上的人,他的眼睛就相当于圣上的眼睛。

      凉州少城主遇刺,此事虽不知在线报里被细细讲述过多少次,但对圣上来说,到底不如亲眼所见。

      叶春深是真的伤重到差点死掉吗,是真的毁容了吗,是真的……不能再继承凉州军将领的位子了吗?

      这些事情,都是圣上迫切想要知道的。

      这几个月以来,冯稹渐渐康复的消息,一定也随着军报传到了京城。对于圣上来说,也是时候显露一下君王的关怀了。

      果不其然,此次王得胜带来的是圣上的旨意。

      王得胜说,自从得知叶春深遇刺的消息,圣上一直寝食难安,深感遗恨。若是当初叶节使请求接叶春深回凉州时,他再多留一留,说不定就能避免这次的祸端了呢。

      然而事情到底是发生了,如今凶手仍然在逃,圣上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安慰叶家父子的法子,便决定借个由头,给叶家以厚赏。

      明面上,是因为叶平峦护城有功,实际上,则是抚慰他险些丧子之痛。

      王得胜从京城带来的圣上的封赏,金银珠宝不计其数,比过去多年打胜仗的赏赐只多不少。

      不过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王得胜亲手捧来的一株牡丹花。

      凉州春来晚,在如今这样的春夏之交,光是使牡丹开花就不知要费多少心思,更不用提将其千里迢迢地从京城带过来,完完好好地呈现在叶家人面前,前前后后费了多少功夫。

      圣上愿为臣子做到如此地步,也算举世难得了。

      一时间,叶平峦父子身后的叶家人都面露羡慕之色。不为那牡丹绝色,只为君王宠信,万里挑一,实在令人欣羡。

      千里赐牡丹——传出去,又是一段君臣佳话。

      王得胜还暗示,圣上知道如今叶春深的情况,也知道他到了寻常人定亲的年纪,若是因为破了相婚事为难,只管请圣上做主,圣上必定指一桩上好的婚事,决计不让叶家人心寒。

      “圣上说了,叶小公子若娶妻,则封新妇为安国夫人,赐封地,赏金万两。”

      此言一出,叶平峦父子尚未有什么表示,身后的人都是一惊。

      赐封号封地,还赏金万两,这样的厚赏几乎与一国公主无异了。圣上何等偏心,生怕叶春深娶不着媳妇,竟已如此厚赏来吸引佳妇?

      其实如果叶春深容貌尚在,以他的风姿和地位,根本无需担心婚事。此前他年岁尚小时,便有不少人想要和叶家攀亲,都被叶平峦婉拒了去。

      只是后来叶春深受伤,与固北公主的关系骤然变冷,这才引发了好些上不得台面的猜想,以为叶春深身世来历不明,少主位子要废了,再一毁容,谁还敢嫁?

      可是现在王得胜带来了圣上的旨意,情况又不同了。

      就算叶春深失了少主之位,但只要皇恩尚在,封赏就在。

      世间大多数人攀附权贵,也并非就是妄图一步登天,只要权势不倒,厚财傍身,也是极好的归宿。

      有圣上这样金口玉言的保证,在万两黄金和封地面前,区区毁容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时间,在场的人心便浮动起来。

      王得胜放下了京中带来的封赏,在叶府只略住了几日,便称圣上身边离不得人,急着要回去。

      临走前,一再暗示叶平峦,不要委屈了叶小公子,有事请圣上做主便是。

      王得胜走后,叶府上下沸腾起来,全都在讨论到底什么人会嫁进叶府,得到圣上允诺的赏赐。

      唯一平静,甚至可称漠然的,反倒是叶平峦一家三口。

      固北公主足不出户,根本不会与府中人闲谈自不用说,叶平峦也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风雨不动。

      至于如今的“叶春深”——

      冯稹正窝在叶平峦的书房里,对着名义上的父亲出言不逊。

      “皇帝老儿这是要挑事啊!”

      叶平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好歹把他后头更为大不敬的话给按了回去。

      然而两人一对视,眼中全是脏话。

      圣上厚赏,看上去是皇恩浩荡,然而对于如今夹在折罗曼国和大晋之间的“叶春深”来说,却是怀璧其罪。

      诸国相争,最忌一家独大。只有当不同的势力可以放在同一个天平上难分轻重之时,局面才能维持微妙的平衡。

      自大晋立国以来,广袤的国土和强大的战力无不令周边诸国胆寒。

      但大晋当初以战打天下,开国重臣大多为武将,后来圣上为了嘉奖,大多封这些开国功臣为地方节度使,使其武力分散开来。

      聚,则可以倾国,散,亦可以御敌。

      不过对于周边的小国而言,只要不主动挑衅,便可相安无事,而一个节使府的兵力,也不至于大到倾覆一个国家的地步。

      由此,大晋的边境无需耀武扬威的出兵,便能维系住稳定。而周边邻国,也不必担忧被人打到家门口,激发出不必要的斗志。

      如今河西虽有可托人作乱,却依然能够维系基本的和平,与叶平峦坐镇凉州有很大的关系。

      叶平峦出身凉州当地,本身不是中原人,与圣上的关系虽是君臣,但在军力上,更似同盟。

      从前叶平峦不惜得罪固北公主,也要将叶春深送去京城,一则令圣上宽心,二则也令周边邻国宽心。

      如果把叶春深看作叶平峦的软肋,于圣上而言,只要叶春深在他眼皮子底下,叶平峦就不敢作乱,于河西邻国看来,河西节使府与中原王庭也并非是全然的肝胆相照、生死交托,自然,河西也不是尽由那中原皇帝说了算。

      叶春深曾经背负着这样的命运,孤身远赴京城多年。

      他的归来,是以叶平峦放弃部分兵权为代价实现的。在河西诸邻国眼中,既然河西节使府的战力下降,那么叶平峦不再拥有软肋,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可是现在,一道封赏的旨意打破了多年来默认的局面。

      圣上对叶春深,对凉州,对河西节使府,实在是太好了。好得令人疑心。

      尤其是有关叶春深的婚事,新妇的封赏,以一个地位岌岌可危的少城主而言,到底是凭什么才能得到圣上这样的厚爱?

      是不是在西域诸国不知道的时候,中原和凉州达成了某种更为紧密的同盟?

      是不是就算叶平峦失去了唯一的继承者,中原仍有办法保证叶家人永远是河西唯一的主人?

      未来有一天,他们需不需要担心,只要中原一声令下,叶家人就会把整个西域踏为平地?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圣上把这样大的封赏塞给叶家,叶家就必定要承受起背后的危机。

      “我是真没想到,圣上竟然的旨意这样草率。”

      左右无人,冯稹也不再装瘸腿,在书房里焦躁地走来走去。“眼看山祭在即,去往折罗曼的路上,谁知道会遇到什么牛鬼蛇神?”

      “草率?”

      叶平峦淡淡反问,突然话锋一转,问冯稹:“你觉得,圣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冯稹一怔。

      “仁德之君,千年难遇。”

      这样说,倒也不是因为朝堂上下都是一样的说辞。

      冯稹年幼失去双亲,同族亲人相煎太急,一直以来,都是圣上护着他,纵着他,对他多有关爱。

      圣上自己就有不少皇子,对于一个死去的外臣的儿子而言,圣上当真撑得起“仁德”二字。

      在百官口中,圣上亲厚爱民,即位以来轻赋税,重民生,大晋国土内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也确实是百年来难得一遇的好君主。

      叶平峦“唔”了一声,目光飘远。

      “当年圣上率八将二十万兵攻入皇城,一夜杀尽皇城中人,不分贵贱不论男女,光是洗干净宫殿各处的血就用了一个月。然而圣上登基后,前朝降臣无不赞他厚德仁爱,乃苍生之幸。”

      他慢慢将目光收回,放在瞠目结舌的冯稹身上。

      “圣上行事,向来是走一步,看三步,如果三步棋还赢不了——”

      他抬手做了一个斩杀的动作。

      冯稹沉默半晌,道:“那么,圣上现在走的是第几步了?”

      叶平峦想了想,道:“以我对圣上的了解,这只是第一步。厚赏叶家新妇的消息一出,凉州必定大有动作,有多少人想攀上叶家的关系,就有多少人眼红得生恨。这一步挑动了凉州时局,既看我的反应,也看西域各国的反应。”

      “那下一步呢?”

      “下一步,指婚。”

      叶平峦语气平常,仿佛聊的是别人家的事。

      “若我不答应呢?”

      冯稹道:“连个相看过的姑娘都没有,我成个哪门子的亲?圣上再怎么想看叶家抱孙子,总不至于叫我去大街上随便拽个姑娘来成亲吧!”

      就连四平八稳的叶平峦,也被冯稹这番话说得皱了眉。

      “王得胜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圣上已经为你,或者说,为叶家准备了人选。只要不是有意抗命,最好是乖乖接受。”

      冯稹一时语塞,没想到皇帝老儿如此喜欢牵红线,连个毁了容的瘸子都不放过。

      “这人是谁?”

      叶平峦慢慢地摇头。“现下还想不到。”

      “难道这个亲还非成不可了?”

      冯稹一想到身边又要添个麻烦精就头疼。“出了门要扮样使相就算了,这要再来个探子,我不得在床上也扮上相啊。”

      叶平峦如今已经能对冯稹惊人的说辞淡然揭过。

      “除非你能想到比娶圣上钦定的女子更好的办法。”

      冯稹默然。

      “不急,再等等。”

      叶平峦起身,走到他身边,如父亲那般拍了拍他的肩,看向窗外又下起雨的天幕。

      “你瞧,天又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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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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