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暗勇无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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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只有在面对许长璃的时候，这些潜藏在心底的担忧，才可以这样直白、不加修饰地嚎叫出来吧。
去年她刚从陶大毕业，经过层层面试筛选，成为了季郁初三的家庭老师，也可以说是住家伴学。渐渐熟悉起来后，季郁私下问她，为什么毕业了不去找工作，按理说，国内顶尖高校的毕业生找份体面的好工作应该不算难事。
许长璃很认真地回她，“得看和什么层级的人比较了，成绩好并不意味着在社会上可以如鱼得水，大家看似在同样一个高平台，但手上的底牌却不尽相同。”
季郁听得似懂非懂，许长璃知道她不太能理解，更不可能感同身受，于是换了个说法。大概就是高考脑子一热，选了个冷门天坑专业，现在能得到的工作，薪资待遇虽说过得去，但不符合理想预期，所以她打算曲线救国，攒钱去留学，跨专业读研，给履历镶个金边。
从许长璃那里，季郁第一次听到“文科转码”这个社会热词。也是她，一双眼睛像心灵的探测器，精准无误地识别出她看似坚韧不摧、实则风一吹就溃不成军的脆弱心态。
初三一整年，与其说许长璃是她的家教老师，不如说是她的心态按摩师，季郁很依赖她，也愿意放下内心的枷锁，把那些从未袒露在外的忧思，统统倾诉给她。
Gothel：「闭眼，在心里默念十遍：」
Gothel：「我很棒我很棒我很棒...」
Tulipe：「又来了...」
Gothel：「快点！」
季郁放下手机，乖乖照办，双手做祈祷姿势，在心里默念了十遍我很棒，很神奇，这个法子屡试不爽，如之前那样，睁眼时内心平静了不少。
Tulipe：「好了，念完了」
Gothel：「真棒！」
Gothel：「对了，我们去迪士尼拍的胶卷，我开学前寄去洗了，大约过几天快递就会到，你记得查收一下哦！」
中考结束，许长璃也收到了梦校的offer，不日就要出国念书。季郁原打算给她好好准备一份离别暨开学礼物，但许长璃却先开口提了个要求，“陪我去趟迪士尼吧，我还没去过呢。”
于是便有了这组已经被季郁设置成聊天背景的cos照片。
后妈茶话会风靡一时，迪士尼反派人气高涨，季郁最初加上许长璃的微信，一看昵称就知道这是长发公主里，那位拥有一头蓬松卷发的女巫的名字。
某次讲题，许长璃突然带着儿化音喊她小花儿，季郁愣了一会儿，有些郁闷，“怎么听起来土土的。”
“不啊，很可爱哦。”许长璃矢口否认，找出电影片段放给她看，“Gothel就是叫公主小花儿的，Tulipe不就是花嘛。”
季郁愣了好一会儿，到底谁才是初中生？但也不由感慨，长大了的大人居然还能这么可爱，时不时将部分的现实生活折叠进童话里。
为了守护许长璃姐姐一颗纯真的童心，季郁默默接受了这样的叫法，听久了还挺习惯的。
去迪士尼的时间在九月达菲月，季郁便有了出长发公主cos的想法，果不其然，许长璃收到cos服，既惊喜又满意，激动地猛抱她，高呼圆梦了。
Tulipe：「好的，会记得的[ok]」
聊完自己的烦恼，季郁不忘关心起许长璃在新国度的求学生活。
对话框里，很快便充斥着许长璃发过来的照片和视频，一堆絮絮叨叨的语音文字分享中，夹杂那份对新环境的新奇探究，以及对未来的希冀，毕竟那是她已经抵达的理想和彼岸。
季郁叹了口气，自己还要对着下一个渡口遥遥相望三年呢。一想到明天又得早起，提前十五分钟赶去上早读课，更加烦躁了。
即便众人怨声载道，但无一人敢挑战班级暴君石磊的权威，因为他真的说到做到，把大家的平时表现纳入升降班的考核当中。
那本公示在讲台桌上的迟到登记表，就是悬在他们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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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好几天，季郁亲眼看着李虹上对着难度平平的数学题冥思苦想，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去后面书柜翻出自己暑假做的数学笔记，递给她。
胳膊被冷硬的塑料壳抵住，李虹上才舍得分出点注意力，看看本子又看看季郁，不明所以，“怎么了？”
说是自己整理的笔记，会不会有暗指对方做的笔记不如自己之嫌？
季郁斟酌用词，“这是暑假补习的时候，老师给我的笔记，基础和重难点都解释得很详细，还有一些典型例题。”
李虹上受宠若惊，接过本子翻了几页，又翻到最后一面，嘴唇半张，“你...暑假就上完了必修一啊！”
“对。”季郁点点头，“你可以拿去看看，希望对你有一点帮助。”
“谢谢，你这份笔记做的很好。”李虹上眼里满是感激，而后习惯性地拾起笔，对着笔记，从第一页开始抄起来。
季郁：“......”
她再度开口：“那个，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但你这样抄得抄到什么时候？要不你大课间回来，拿去复印店复印吧。”
“可以吗？”李虹上没想到她这么大方，语气比刚才还要吃惊。
季郁不是很介意这点，朝她示意，“可以。”
上午最后一节课铃声一刚响，学生们哄抢着跑出教室，直冲食堂排队吃饭。
季郁又得去校门口拿饭，托尤蓁叶的福，她每天都能享受到专属司机方阿姨送饭的待遇。
送一个人、两个人都是一样送，她本想让时彗和她一起吃，但她有些推拒，说自己重辣重油重盐重糖重口味，吃不来她家的营养餐，所以午饭她们是分开吃的。
在教室午休，其他同学的喧闹完全属于不可控的因素，她在校外觅得一良处，地处学校对面的一家付费的咖啡自习室，里头装饰风格文艺清新，最重要的是安静。
和尤蓁叶提了午休的事后，她第二天就给季郁办了张年卡。每天中午，她用一个小手提袋装上要写的作业卷和复习资料，拎着盛有精致菜肴的保温盒去自习室。
在公共餐桌解决完午饭，便开始坐到自己的固定座位去自习和午休。时彗从外面或食堂吃完，会到这里和她一块学习。
“你猜我刚在食堂看见谁了？”时彗走进来，拖开椅子，把怀里的学习材料放在桌上，。
季郁没抬头，继续往下做题，“谁啊？”
时彗：“邓秀才。”
配平好方程式，季郁回她，“这有什么稀奇的，在食堂遇见同学很正常。”
时彗补充， “还有孟彷舟。”
笔尖停在纸面，没留神勾出了一道痕迹。
“然后呢？”季郁询问后话。
时彗继续说：“邓秀才好像总和一班的几个人吃饭，我在食堂看到好多次了。中午我和绿宜去晚了，端着盘子找位置呢，他那桌刚好有两个空位，招手叫我们过去了。”
“他们在饭桌上讨论竞赛的事呢，不知道从那听到的时间，说是下周五要选拔测试。”
竞赛班的竞赛，顾名思义，是学科竞赛。
其他班级的同学可以不参加选拔，但竞赛班的同学是一定要去的，而每年选拔出来的各学科竞赛的选手，基本上是两个竞赛班的学生排列组合。
“邓秀才和孟彷舟都想参加，已经提前在为选拔做准备了，”她颇有压力地叹气，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反正我是不想去卷竞赛。”
季郁疑惑，“为什么？”
“搞竞赛太费时间了，我一点兴趣都没有，而且我打算报模联，以后肯定要去参加活动的。”
社团报名还没开始，季郁并不知晓她的意向社团，现在听到她的想法，不免好奇原因，“怎么想报模联啊？”
时彗瞬间来精神了，斗志满满，“祝辰星去了他们学校的美辩队，我怎么能输给他！”
这有什么好拿来比较一番的？季郁不太明白她的脑回路。
“那你呢，想报哪门竞赛？”时彗反问她。
“哦，我也不想报。”
“我没听错吧？”
在她吃惊的注目中，季郁毫不犹豫地重申，“对啊，我一科都不想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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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下课。
王鑫抱着一叠本子和复印材料，风风火火跨进教室，后边跟着个同班男生吴康君。
眼前光线一暗，季郁抬眼，只见两人停在她座位前。
王鑫抽出手里的三本活页本放在她桌面，笑嘻嘻道：“季郁还你，谢了。”
吴康君也附和着，向她道谢。
莫名其妙谢她做什么？瞥见桌面熟悉的本子，季郁这才明白原因。
不由眉头一皱，“我的笔记本为什么在你这里？”
同班男生笑意一顿，面上闪过微妙，向王鑫投去疑惑的目光。刚才不是说笔记本是从季郁那里借的吗？难道不是？
耳畔的女声语气冷硬，完全不似平日里听到的说话声线，饶是平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李虹上，也听出了其中的不悦，倏地停下了做题的进程。
她抬头，正好对上季郁的目光。
“今天我复印你的笔记本的时候，他也在打印店。”担心季郁误以为是自己给他的，她忙解释，“但是他问我要，我没给他！”
那就是不问自取。
还顺带拿走了其他科的笔记本去复印。
季郁只是淡漠地瞥了王鑫一眼，自顾自地收拾桌面，边道：“你知不知道，没经过别人同意就乱动别人东西，很不礼貌？”
“多大点事啊，”王鑫嬉皮笑脸的，“别这么小气，都是同学，互帮互助！”
“你不要偷换概念，”季郁将没写完的作业卷和复习资料塞进书包，忍着不耐烦回他，“以后不要再随便动我的东西。”
王鑫面上一热，急眼了，“不就是几本破笔记，拿的时候你人不在座位，现在不也告诉你了，又说了谢谢，还想怎样？你也太自私了吧，借个笔记本都不肯。”
本要离开的学生们，眼见有瓜可吃，且当事人之一还是季郁，都特意放缓了出教室的步伐，有的直接在座位伸长脑袋探过来，还有的干脆背着书包走近看热闹。
时彗从办公室回来，在教室外就听见动静，气势汹汹地挤进人群。
“王鑫你有毛病吧，就没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的人，都还没让你给她道歉，这就急了，反过来倒打一耙？”
季郁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时彗就这样冲出来，将她护在身后，叉着腰仰起下巴，抬高自己的气势。气得脸鼓鼓的。
每次都这样，生怕她被别人欺负。季郁忽地回想起一件往事。
小学的的某堂外教课上，外教老师例行与同学们进行课前十分钟的free talk。季郁举了手，外教笑着走近她身边，开启对话。
那段时间，季郁沉迷迪士尼电影不可自拔，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地模仿起电影人物夸张方式，包括表情神态，并且她对惟妙惟肖的语气和面部表情颇为满意。
结果也如她所愿，外教对她一番盛赞。但课间去洗手间，隔间外，她听见班里女生的对话：
“刚才季郁说英语的语气很夸张诶。”
“有点装装的，是在模仿迪士尼吧。”
“智歆的英音就好听多了。”
智歆，从幼儿园开始就和她暗暗较劲的女生，不管是校内的学习成绩还是校外的芭蕾舞，她们彼此都想压对方一筹。
而外边聊天的两个女孩，是季郁平时见面就笑靥如花打招呼的同学，每次也会热情地喊她一块玩，聊小女孩感兴趣的话题，她以为自己在她们那里应该印象还不错的。
从小被众兴拱月般捧着的季郁，尤其在意自己的风评，力图做到成为所有人眼中无差评的完美小女孩。
放到现在不痛不痒的评价，况且女孩也没有多大的恶意，却令那时的她极度在意，脆弱的玻璃心碎了一地。
她不由觉得，刚才那场free talk简直衬得她像个小丑，洋洋得意，最后出尽洋相。
隔壁间响起冲水声，时彗从里头出来，走到洗手池边，语气故意带着些嘚瑟，不请自来地加入她们的对话，“可是外教在课上夸季郁就是迪士尼的公主诶，下次配音比赛她又要拿第一咯。”
放学回去，三个小朋友走在校园，时彗和祝星辰吐槽这件事，揪着书包带，一张小脸气鼓鼓的。
祝辰星欠揍道：“季郁都没生气，你气什么？这不是皇帝不急——”
“祝辰星！”时彗抡起拳头，要打在他胳膊，他一闪身，躲避她的暴击，两个人围着季郁追追打打，像蜂蝶飞舞，嗡嗡鸣鸣的。
祝辰星还嫌不够找打，对着时彗扮鬼脸，“你生气的样子像河豚。”
气鼓鼓的河豚，很可爱啊。
这样想着，季郁低低地笑了一声。
时彗回首，眼睛里写满了匪夷所思，笑什么笑？人都骑到头上了，还笑得出来！
“快收拾书包，回家了。”
这样的事没必要大动肝火。
她合上拉链，勾起保温杯的拉绳，起身握住时彗的手，轻轻晃了两下安抚好友。
期间，没再多分半点眼神给其他。
讨厌的人，就该无视。
王鑫被当做空气晾在原地，脸上逐渐崩裂出一丝尴尬，本来就是他理亏，再下去也是自讨没趣，于是挽尊般冷哼了一声回座位 。
两个女孩离开刚踏出教室门，班里还剩下的人没搞清楚来龙去脉，纷纷围住吴康君，“诶诶诶，到底怎么了！”
被动卷入事件中心的吴康君有些凌乱，“嗯...那个...我也有点懵。”
“女生就是小肚鸡肠爱计较，借个笔记都上纲上线，以后可不敢借了，就让咱们将来月考的年级第一藏着掖着自己学吧，到时候可要好好恭喜她。”王鑫刚吃瘪，咽不下那口气，在众人面前阴阳怪气地内涵。
“真的假的？”
“这还有假？我不过就是借她笔记复印了一下，她就立马拉下脸，摆明了就是不想借。”他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大不了以后不找她借了。”
不是这样的。
是他擅自拿别人的笔记，还反过来抹黑季郁。
心脏莫名其妙跳得很快，体温也因为愤怒而骤升，有什么东西似乎要冲出嗓子眼。
和人起冲突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对不对？季郁今天好心地借你笔记，你连帮她说句话都不敢吗？站起来，当面大声反驳他，很困难吗？
李虹上沉默地待在座位，抓笔的那只手紧紧拧成拳头，牙齿几乎要陷进唇肉里。
她唇瓣嗫嚅，试图说点什么。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双唇如贴了封条，吐不出半个字。
教室墙上挂着的时钟指针滴答滴答转动，仿佛过了很久，某些躁动着的东西，在静默中逐渐偃旗息鼓。
一场懦弱内向者的自我反抗，就这样以失败告终。
她颓丧地低着头，视线落在黑色笔迹的“解”字上面，可卷子上的题目再也无法让她心无旁骛，瞬间凝聚起专注力。
那些不可名状的东西，或许叫做勇气。
作者有话说第9章 暗勇无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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