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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   原本就穷得叮当响,还了钱后,崔家直接穷得连饭也吃不起了。
      翠云也不再是整日无所事事了,她接了一些小针织的细活,但是她干活也不好好做,手上打着毛衣,嘴里还骂着人。
      “穷死啦穷死啦,俺居然嫁到这么个穷疙瘩来,真是操了狗了!”
      崔灵安听她嘀咕就烦,一大清早,就扛着扁担去地里浇水。以前他种地都带着房艾,但房艾为了给他攒钱还债,把鞋子都卖了,家里也没有多的鞋,就只好留他待在家里干些杂活。
      所以翠玉每天就逮着房艾和崔灵武轮着骂。
      崔灵武被骂了,还能笑嘻嘻的,全然不做回事,可房艾是通事理的,被骂了,就只能把委屈往肚子里咽。
      崔灵文看穿了房艾的憋屈,便拉着他到了侧房,对他说:“别搁家里待着了,你出去挖野菜吧,好歹弄点吃的,也不至于一家人都饿着肚子。”
      赤着的脚趾丫在地上抓了抓,然后交在一起,脚趾尖局促地相互搓着。
      房艾点点头,对大姐说:“好,我出去挖野菜。”
      起初,赤脚到田里挖菜,房艾并不觉得石子硌脚。从小就光着脚丫子乱跑,早习惯了。
      有时候踩着什么东西,脚底会像被扎了一样疼,他也不喊不叫,只当是踩了个带尖的石子。
      每天他带回家的半箩筐野菜,就是一家人的伙食,他不敢懈怠,他怕饿着大家。所以哪怕是脚底板生疼,他也咬着牙,漫山遍野地找寻野菜。
      整天吃同一种菜,不多时便吃腻了。
      有天晚上,崔灵暖瞧着泡在盆里的野菜,突然间把盆子给掀翻了,盆里的水溅落一地,绿葱葱的野菜凄惨地滚在地上。
      “怎么又吃这个!都吃俩月了!我吃够了!能不能换换样儿!”
      崔灵文不晓得灵暖的脾性怎地突然变得娇惯,只能耐着性子,跟她解释:“不是想着把灵安种的菜拿去卖钱嘛,咱就先将就着吃吧。”
      “再吃我就吐了!”崔灵暖气得直跺脚。
      翠云也在一旁掺和:“就是,再不换样儿,我人都要被吃死了。”
      崔灵文无奈地遮了遮眼,暂且应下二人,随后背地里找来房艾,让他想办法去找点吃食,野果子也行,榆树皮也成,换换味儿。
      吃野菜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地里有的野菜基本上也都快被他挖光了,房艾也觉得,确实是该想其他法子来填肚子。
      但东苄庄除了野菜,哪还有什么能吃的玩意儿?
      要命。

      第二天清晨,天还不全明,熹微的晨光从东边透过来,透过窗纸,落在床头的木槽中。
      自崔大成逝世后,床上腾了个空位。刚开始就一直那么空着,直到后来崔灵安几度跟翠云央求,她才让房艾进了屋,跟灵安和灵武,三人睡一床。
      崔灵安起床的动静总是很小,多数时候,房艾醒来,发现枕边已经没了人,探手过去摸摸,早已是冰凉。
      但这天早上,崔灵安刚一坐起来,房艾就醒了。
      他没出声,只是躺在床上,佯装还在睡着。
      崔灵安坐起来,被褥从身上滑下,露出了光洁的皮肤,烟熏过的晨光洒在其上,像集市上卖的高价蜡画。房艾看得入了神。
      他一动不动,看着崔灵安换上了衣裳,穿上了鞋,又去了床那头,把蹬了被的崔灵武,重新塞回到被窝里。
      房艾想了想,闭上了眼,嗯哼一声,一脚把被子踢掀了。
      都走到房门口了,崔灵安却又停了下来,转身回看过去,发现房艾正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躺着,半个身子露在外面,睡得呼哈呼哈。
      他咧嘴轻笑,却不慎笑出了声。
      放下手里的蛇皮麻袋,崔灵安回到床边,拽着被角,把房艾给盖好。像是怕他睡不舒服,又为他整了整睡姿,末了,还把他颈边的被角掖了进去。
      做完了这些,崔灵安才拎起麻袋,悄声离去。
      躺在床上,房艾倏地张开了眼。
      他一直压着呼吸,这时候突然松开,才发觉竟是这么急促。脸也烧烧地烫,他伸手摸了摸,感觉自己好像一块热碳。
      心跳也是,蹦的比兔子还欢,压根把控不住。
      或许,像他这样的人,就不该玩这种把戏,玩了也不过是心悸一场,平添了慌张。
      只此一次,再也不这样了。

      这天,房艾跑遍了一整个东苄庄,只找到了一棵野果子树,也不知是什么果子,他尝了颗,竟是甜的,于是一连摘了十几个,背回了家。
      崔灵暖还蛮喜欢这果子的味道,就没再闹,吃了三颗后,说肚子不舒服,想出门逛几圈,消消食。崔灵文说要陪她,灵暖不让她陪:“你出门干啥,你就知道管我。我一个人溜达多自在,你别跟着。”
      崔灵文也知道自己这个小妹不受管,就随她去了,只叮嘱了句:“别走太远,一个钟头左右就赶紧回来。”
      “烦死了,”崔灵暖小声嘀咕,“我妈都没你管得宽。”
      崔灵文一时噎住,野果子的甜味还留在嘴里,可她莫名地觉得发酸。
      “往后你少管我,婆婆妈妈的,烦都快叫你烦死了。”崔灵暖撂下这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房艾正护着剩下的三个果子,怕叫崔灵武偷吃了去。听到崔灵暖说话这么难听,他也不管崔灵武了,赤脚走到崔灵文身后,喊她一声大姐。
      “没事儿。”崔灵文扯着嘴角,勉强笑笑。
      房艾把兜里藏着的果子拿出来一颗,塞在崔灵文手中:“姐,这个色红,一准儿甜,你尝尝。”
      “我不吃,”崔灵文摸摸房艾的头,对他笑,“你留着,和灵安分着吃吧。”
      房艾盯着果子想了会,又抬起头说:“明儿我摘最大的给你。”
      崔灵文笑了,眼尾儿都在颤。
      野果子固然好吃,可也只有那么一树,没几天就吃了个精光,房艾不得不去找其他可以填肚子的东西。
      他从家里,一直朝东走,路过了桃园,又穿过了树林,寻到了村头,还是没有找到什么可以吃的野东西。
      沮丧地垂着头,房艾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走,也不知是走到了哪里,一抬头,面前居然有一大片玉米地。
      成片成片的玉米杆,比他要高出好几头,青翠色的玉米棒,挂在杆上,顶端的穗头被风吹起,就好像战旗下飘扬的流苏。
      房艾盯着这块玉米地,看走了神。
      他见村里的小孩吃过,玉米这东西黄喷喷,金灿灿,吃它的小孩流着哈喇子,不时还次哈两声,看起来香得不行。
      ……这东西真有那么好吃吗?
      房艾慢慢地朝玉米地走近了。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玉米地呢?这么大的地,怎么管得过来?要是有人趁其不备偷两根,他们是不是根本就发现不了?
      这么想着,房艾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了最近的一颗玉米杆下。
      上面有一个、两个……三个玉米。
      少一个,这家人也不会在乎吧?
      房艾定了定神,使了劲,掰下来一个,抱在怀里。
      只有一个,根本不够吃。他想了一会,又从旁边一颗玉米杆上,掰下来一个。
      想了想还是不够,房艾又跑到附近的一棵上,咔咔掰下来俩。
      他数了数怀里的玉米,他一个,灵安哥一个,大姐一个,崔灵武一个。不行,灵暖的还没有。
      于是他又挑了一棵长得好的玉米,瞅着上面长得最大的那根,给掰了下来。抱着五根玉米,房艾做贼心虚,四下乱瞅了一圈,确保没人看到,这才放心地猫着腰,携玉米而跑。
      刚跑了两步,他突然顿住——不对,还有娘的。
      要不……再拿一根,反正就一根,不会有事的。
      房艾又溜了回去,随手乱扯了一根,刚兜着衣服放好,就听着背后一人大喊:“怨不得我地里玉米少了!真是有贼!”
      这声音吓得房艾浑身一僵,他连头也不敢回,揣着六根玉米,撒丫就跑。
      后面的那个男人还在喊:“你是哪家的小孩,给我站住!竟然敢偷粮食,你家大人咋教你的!”
      这一带是东苄庄和乍庄的交界,房艾从前没来过,不认得路,只知道迈开步子瞎跑——只要他跑得够快,把后面的人甩开,玉米就是他的了。
      可是他没有鞋,每踩下去一步,脚底就生生地发疼,跑的也不稳。地不平坦,泥里满是小石头,有好几次,他差点踩着石头子搓出去。
      “你个小贼!给我站住,我要去你家告诉你娘亲,你在外边这么不要脸,偷人家玉米棒子!”
      房艾倒是不怕他去家里告状,反正他也没有娘亲,现在的娘也不喜欢他,告了也是白告。可是他怕饿肚子,他怕一家人因为他而没了饭吃。
      所以他拼了命地跑啊跑,跑了一里多,后面那人还穷追不舍,房艾急了,看着面前急耸的下坡路,硬着头皮冲了下去。
      傻子都知道,下坡路上不能跑,否则会摔个狗啃屎。可是房艾已经顾不得什么了,为了保全这几根玉米,他只能这样,铤而走险。
      但他忘了,他没穿鞋。
      跑着跑着,一脚没注意,踩在了一块松土上,然后一整个人滑了下去,从路中央滚到了陡坡底。
      丢玉米的男人终于趁机而上,饶了个道,来到了房艾面前。
      “把玉米还我!你谁家的小孩?我要去你家说给你爹娘听,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偷东西。”他愤愤地对房艾说道。
      面前的男孩趴在地上,像是受了很重的伤,缓慢地动了一下。
      即便是从坡上滚下来,这小子还死死地护着怀里的玉米棒,他滚的时候就像个转筒,可竟一根也没甩出来。
      房艾翻了个身,坐在地上,仰着头,看面前的男人。
      他想求求那人,把玉米施舍给他,他真的快要饿死了,满眼都是令人窒息的星星。
      男人看到了房艾的脸,吓了一跳,脱口而出:“我滴妈呀。”
      这小孩的脸色嗑得到处是血,红色的划痕密布,像只妖艳的烈鬼。
      但这只鬼,看了他几眼,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就是想带回去,给他们尝尝……”房艾说着,眼泪从眼角往下流,与那艳红的血掺在一起,成了红色的泪。
      房艾的整张身子都在颤抖。
      他觉得自己糟糕透了,上天似乎从来都不会留给他一点好,把他娘掳了去,让他饿得前胸贴后背,现在他不过就是想吃个玉米,都会被人现场抓包。
      好像所有的霉运,都是他与生俱来的伴侣。
      他一直告诉自己,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坚信以后会好起来的。可是现在他看不到以后了,他看到的,就只有自己沦为食欲的奴,为了星星点点的粮食,做着背弃灵魂的丑事。

      男人看着房艾哭,不知为何,胸腔里也涌起了一股无可控诉的悲鸣。
      虽然不知面前的小孩经历过什么,不知他为何如此痛哭,但是男人却明白了他泪中的苦楚。
      静静地僵持了一会,男人最终叹了口气。
      “玉米我不要了,你拿去吧,”男人顿了顿,又说道,“但是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了。”
      房艾的视线里染了层红,可他还是看清了男人的脸。他哭着对男人说了句:“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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