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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

  •   那两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春苗一下都不愿去回想。
      好像人还在,但没了魂,行尸走肉一般地过活着,能熬一日是一日,无所谓春花秋月,更无关情与爱。
      这一辈子也就差不多这样了,什么幸福安定,留给下辈子再说吧。

      但再糜烂的日子,也有被打碎的一天。
      正是一年春好时,春苗把自己房间里的海棠搬到了宅院中,与她一屋的姐妹还找了个水壶,拿过来给海棠喝点水。
      这日里没客,她二人便在院子里赏花,正说着闲话,突然听着有人吆喝:“春苗——外头有人找——”
      一屋的姐妹笑她:“呦,被人惦记上了啊。”
      “去去去,”春苗瞪她们一眼,心里发虚,“哪有的事。”
      她寻思着可千外别再有被惦记上的事儿了,平日里来偷欢的大多都是有家室的人,萍水欢愉便好,她可不愿横插一脚进去。
      这么琢磨着,她走了出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看到来者,春苗直接慌了,连招呼都不打,转身就要跑。但桩子却咆哮着冲过来,抱住她,哭着问是不是张荣阳干的,把她卖到这里来。
      春苗没解释,她一遍又一遍地推开桩子,还威胁他:“你再碰我我就喊人了!”
      桩子见春苗这般,以为她做这个没脸面,不愿见自己,便松开了她。春苗见机就跑,但桩子没就此作罢,他呜咽着,追在春苗身后:“苗儿,我不嫌弃你,你等我,我攒了钱,就赎你出来。”
      “用不着你赎。”春苗甩开桩子的手,跑回了宅院里,桩子还想跟上去说些什么,但却被两个看门的拦了住,一脚踹在了弄堂路中央。
      桩子趴在地上悲戚地哭了一会,最后他哭累了,抹净了泪,仰头冲着宅院大喊:“苗——我一定带你出去!你等我!”
      春苗一屋的姐妹听了都乐得不行,有个老点的姐姐还打趣她:“哟,春苗妹妹好生幸运,摊上了个情种。”
      情种个屁。
      这话春苗自然没说,她只是无可奈何地笑一声,便扭过头去赏海棠花了。

      桩子被撵出来后,就偷偷溜回东苄庄,把藏在地里的金银珠宝挖了出来。本以为有钱能过上好日子,但屋漏偏逢连夜雨,他还没把钱换到手,就遇上了盗贼,把钱抢了个精光。
      像他这样东躲西藏的人,报官是没指望了,这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付诸东流,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他也彻底成了一个悲催的穷光蛋。
      为了混口饭吃,桩子去城里干苦力活。他少一只手,总归是不如健全的人做事利索,找活也碰了不少壁,最后好歹在印刷厂混到了一个搬书的杂活,按日结算工钱,一日四毛,这下饿是饿不死了。
      印刷厂的佟老板是个荡子,爱好逛窑子,回来还热衷于跟下头的劳工们细讲窑里的女人。
      桩子也爱听他讲。人生枯燥,总要寻些乐头。
      那日佟老板回来,往机子上一坐,就开始拿窑子里的□□津津乐道。
      “昨儿个跟小爷我耍的那个实在太香了哈哈哈……”
      桩子循着声走过去,刚要围着佟老板坐下,就听他说:“这女的叫春苗,听闻是被她丈夫给拐进来的,啧,这女的老会装了,明明是个经了婚的,比那没开/苞的还涩,太香了哈哈哈……”
      轰的一声,桩子感到一道雷劈在了自己头顶上。
      他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脚步轻浮,误踩了身旁的劳工,被人骂了句“眼瞎”,佟老板还开玩笑说:“桩子这是听出反应了吧哈哈哈哈……”
      桩子感到头晕眼花,他朝外走了几步,就看不清路了——泪水把视线遮盖住,满目的虚无。

      在去找过春苗后,桩子突然感觉人生有了盼头。
      像他这般的人,也可以去拯救一个深陷水火的女子,救出春苗后,他甚至还可能与她厮守……多么美好的愿景,他一定要努力奔往。
      自那日后,桩子打听了春苗的价,就开始数着日子攒钱。白天从印刷厂完工,他又推着小车做塌煎饼,早上也是,天不明就爬起来卖早点,从早忙到晚。
      晚上收了摊回家,他累得躺在床上翻白眼,但心里却是满满当当的。所有的筋疲力竭,为了春苗,全都值得。
      他知道春苗的落魄,所以在钱攒足前,一直没有去见她,哪怕有时想她想得窒息,他也都忍了下来。
      攒够钱的那一天,桩子激动得一大早就跑到窑子门口,逮着个人就说自己是来赎春苗的,有人骂他疯子,有人说他神经病,他也不管,念叨了一路上,终于念到了春苗面前。
      春苗坐在窗前,手里扯着一张帕子,脸上浮现出一抹嗤笑。
      “就算你赎了我,我又能去哪呢?”
      “跟了我吧,”桩子平生第一次动情,话都在打颤,“我跟你好一辈子,不让你再受一点委屈。”
      春苗把帕子松开,搁在了腿上:“我早已不是你识得的那个春苗了,你赎我也是白费钱,还是自己留着这钱,讨个媳妇,安稳过日子罢。”
      “那你随我回去,咱俩安稳过日子。”
      桩子满腔热切,逼得春苗眼眶发热。
      春苗很清楚,现如今的自己是个烂人,桩子的这份厚意,她承受不起。
      而且,就是这个男人毁了自己的一生,虽然曾经有过一段情,可那又怎样,一时的放纵当不了真。春苗很清楚地明白,桩子对她的感情,耐不过生活沉寂,更经不起岁月考验。
      “你回去吧。”
      桩子还是执着:“你随我一起。”
      狠了狠心,春苗咬牙,别开了脸:“我恨死你了,这辈子,你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桩子懵了,他在原地恍神片刻,才不可信地问:“春苗……你,你别这样,你跟我走不好吗?我实在看不得你在这里受苦了……”
      怕眼泪流下,春苗绝望地闭上了眼。她用帕子捂住颤抖的唇,挤出一缕高傲的语气:“你当我是受苦?可别说笑了,每日都有鱼水之欢,我高兴都高兴不过来呢。”
      说罢,春苗转过了身,面向窗外:“桩子哥要是想与我行欢了,这倒是好说,把钱拿给黄妈妈,春苗自当奉陪。”
      巨大的打击让桩子站也站不稳,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清冷的背影,心口像是被捅了一刀子,蛮横地把肉与情剥离开,余留满胸的鲜血淋漓。
      原来最痛的不是相爱而不得,而是自以为爱的爱而不得。
      痛不欲生。
      桩子在那一瞬间失了心智,不可遏地咆哮起来。他张牙舞爪地冲向春苗,想问她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般薄情!为什么给了他希望,又让他坠入无底的绝望!
      为什么啊!!
      但不等他抓到春苗,春苗就闪开了身,疾步向外走去。
      在迈出房间的那一瞬,春苗停下了。
      她下巴淌下来的泪宛若煮雨,她止不住。
      吸一口气,春苗说出了最后一句狠心的话:“要不是来做那事的,就赶紧滚吧,也别再来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桩子扑过去想抓住女人的裙摆,却扑了个空,抓了满手的空气。
      “为什么这么对我啊,为什么不跟我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反转让桩子受了刺激,抓狂一般地跌在地上,浑身都在发抖。
      不一会,进来俩壮汉,把桩子给扛了出去,扔到了弄堂外。桩子扑腾着拦住那两人,哭着问他们:“我攒到钱了啊,春苗她为什么不跟我走啊?!!!”
      其中一个壮汉踹了他一脚,把人踹倒在地:“春苗还在床上等着俺俩,你哪来的野路子,滚远点儿。”
      然后他们发出了一阵猥琐的笑声,嘴里说了几句污秽的脏话,勾肩搭背地朝回走。
      桩子傻了,四仰八叉地坐在地上。
      他手里捏着的钱在刚刚搏斗中撒了一地,好多来抢钱的人围着他,他茫然地看着那些人把自己的钱抢走,看着太阳照在自己身上,留下一道凄惨的影子。

      日色那么明净,人间却这么荒唐。

      从这起,桩子的神志就不太清晰,经常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某次佟老板讲女人提了一嘴春苗,桩子就发了疯地扑在佟老板身上,像狗一样咬他。佟老板气炸了,找了一帮人去桩子家,把他家打得稀巴烂,还把人差点打了个半死。
      那帮人揍完桩子,去找佟老板告信。佟老板问人怎么样了,便有人回他:“该是疯了,就剩一口气了,还抱着个碗不撒手。”
      佟老板很满意:“敢招惹小爷,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佟老板说的没差,桩子原本就有些疯怔,在被揍了一场后,是彻底疯了。躺在地上不吃不喝一天后,桩子爬了起来,疯疯癫癫地出了门。
      自此不再是正常人。
      桩子整日混迹街头,嘴里说话含含糊糊,恍如一只鬼,荡在城镇的每个角落。城里人都讲究,见他这幅模样,都避而远之,还有人找上了城里的干部,让干部们管管这个疯子。
      这管也没的管,镇上的干部只得盘问他是哪的人,好把他打发回祖籍。
      桩子嗯嗯啊啊说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东苄庄”。城里的人一听是个小穷村,立马松了口气。
      “明儿就把这疯子送回东苄庄吧,别让他在城里作妖了。”
      “等等等,还是现在就送回去吧,还有,把他手里那碗扯下来,别让村委的人以为咱怠慢了他那儿的人。”
      一个小干事过去扯了半天,没扯动。
      “算了,也别明面上送了,直接找个车拉回去吧。”
      小干事连连应声:“好嘞好嘞,吴主任您放心,一定会让这疯子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东苄庄,准保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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