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2、第五十二章 ...

  •   第二天,李大夫给了崔灵安回复,说可以去,但是只让一个人陪着去,不能带更多的人。
      崔灵安仿佛又看到了希望,他不停地跟李大夫道谢,而李大夫只是摆了摆手,随后给崔灵安一个地址:“你们快去吧。”
      原本春苗也想跟着去的,但李大夫说只能一个人,那去的必定是崔灵安,她也就没法再去了。
      崔灵安和房艾都走了,家里没人照看,春苗便担起了这部分琐事,在二人临行之前,对崔灵安说道:“你好好带他看病,家里不用挂念,有我呢,我天天帮你们喂鸡喂兔子。”
      “姨……”崔灵安把房艾抱上马车,转身看向身后哭着送行的女人,“麻烦你了。”
      “去吧,孩子。”春苗说完,就别开脸,不忍心再看向这一对命苦的娃。
      崔灵安在这一瞬间想到了翠云,如果翠云也能回来送送他们该有多好。可惜他知道这只是个没由来的奢望,成不了真,也不切实际。
      拉车的马夫喝了一句,马匹开始前行,把身后偷着抹眼泪的女人甩得越来越远。
      崔灵安看着逐渐缩成一颗黑点,最后消失在土路尽头的春苗,心里酸涩与感怀并存——春苗于他们的这份恩情,他没齿难忘,不管她曾行过多少可耻的皮肉买卖;身份多么低贱;在他人眼中多么不值一提;但在他和房艾心中,她永远都是那个,在寒冬夜里给他们温暖与帮助的春苗姨。

      到了医院,见到了那位大名鼎鼎的医生,可这位医生没有先给房艾看病,而是把崔灵安引到了一个放满床的房间里,指着角落里一张床,让崔灵安先把病人放过去,等他忙完了这茬就来看病。
      等医生期间,崔灵安从包袱里拿出从家里带的粥水,捏开房艾的嘴给他灌下。
      旁边床上躺着的老大爷一个劲地朝这边瞅,崔灵安瞟了他一眼,很平静地问:“大爷你一直瞅啥呢?”
      老大爷坐起身子,靠向床边:“他这是得了啥病啊?”
      “村里大夫看不来,也不知道得了啥病。”崔灵安答道。
      老大爷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然后又转过去看向房艾:“这瞅着,跟俺老丈人犯那病怪像的,你看没,刚才喂他吃东西,他嘴巴都张不开,俺老丈人那时候就这样,自己嘴巴张不开,要插管子喂饭。”
      “你老丈人得的啥病?”崔灵安突然瞪起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邻床的老大爷。
      “俺不晓得咧,”老大爷顿了顿,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接着道:“啊,对,他就搁这儿治的病,最后没治好,在那张床上嗝屁了。”
      说着,老大爷指了指靠门的一张床。
      崔灵安心情沉重,随意地扫了一眼,便不再搭理这个说话不中听的老大爷,安安静静地守在房艾床边。

      大概一个钟头后,那医生终于忙完了,来到崔灵安面前。
      “你是李农诀介绍来的?”医生问道。
      崔灵安连连点头:“对,我是。”
      “看病前有些话得说清楚,”医生像是怕被旁人听见似的,朝角落里偏了偏,同时也压低了声音,“治病是要花钱的,你先算好有没有这个实力,没钱就抓紧走,别在我这占床位。”
      有钱治病没钱等死,这道理崔灵安还是懂的。
      所以他赶忙说:“不管多少,我都想办法给凑上,绝对不欠你药钱。”
      医生还是不怎么信任这个农村人,毕竟来找他看病的都是些富贵病,动辄就上千的药钱,他不相信这个小青年能凑上。但又因为是以前学医的师兄介绍来的,他也不能直接拒绝,不然师兄弟之间会搞得很难堪。
      “行,先看病吧。”他选择勉强先相信这个青年人,毕竟人都来了,跑也跑不掉。

      城里的医生也没有什么绝伦的看病手法,也是一样的把脉、看面相、翻眼皮,左看右看,看了好一会,最终这位医生收回了手,重重地叹了口气。
      崔灵安心口一缩,忙问:“大夫,他这是咋样?”
      医生摇了摇头:“我实在看不出来他得了什么病,抽一次血看看吧。”
      崔灵安又是一阵点头:“好。”
      不一会儿,医生拿了针管过来,刺入房艾手臂,开始向外抽血。
      结果一抽,血都散了。
      医生大为惊异,打量着针管里那一小层散出来血清,不可思议地问道:“他平常都吃的什么啊??怎么这么没营养?”
      崔灵安面色微窘,心中愧疚不已:“家里穷,小时候都吃一些野草树皮什么的,后来吃的好点了,就吃点青菜萝卜啥的。”
      病房里吵嚷得很,崔灵安说话的声音又很低,几乎要被淹没。
      “最近都吃了什么?”医生的声音扬了几分,像是在提示崔灵安,让他大点声说话。
      崔灵安低下了头,声音依旧不大:“我好一阵没回去了,不知道他最近吃的什么。”
      “他这是严重的营养不良!”医生有点生气。他看了大半辈子的富贵病,今儿居然碰到了穷病,心里多少有点膈应,就好像自己城里医生的架子被这个村里人拉低了一样。
      “营养不良?”崔灵安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医生,“这咋治?多给他补补还是吃什么药……”
      “先给他打个吊瓶吧。”
      “好,”崔灵安一听这是有办法治,激动得话都说不顺溜:“真是麻烦了大夫。”

      房艾挂水的时候,崔灵安被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护士喊了出去,让他交钱。
      算上看诊费、住院费、还有吊水费,最后一共是二十七块。差不多等同于他们普通庄稼人种半年桃挣的钱。
      崔灵安问女护士能便宜点儿吗,那女护士一脸匪夷所思,狐疑地看着他,就好像在看什么神奇物种一般。
      “你来治病的还是来买菜的?”女护士口气很粗暴,“哪有人在医院讲价的,你是没看过病吗?”
      村里面看病都是能讲价的,实在没钱了还可以赊账,崔灵安不知道城里人看病的规矩,不小心触了雷区,只好赶紧给女护士道歉,然后付上了钱。
      付完钱,崔灵安出了医院,从街边买了碗热豆汁,端回去给房艾喂着喝下。
      旁边的老大爷看到,忍不住凑过来:“人家医生都说了是营养不良,你还不整点鸡汤鱼汤的给他喝喝,你望望你这是弄的啥,豆汁里头有什么营养。”
      崔灵安自知照顾不周,谢过了老大爷略带尖酸刻薄的提醒,然后委托老大爷帮忙照看一下房艾,就出了医院,直奔崔灵文家。

      在得知房艾处境后,崔灵文放下孩子,就进了厨房。
      “我给他熬一锅鸡汤,一会熬好了你端去给他喝,”崔灵文翻出来前两天周华从学堂里带回来的两块鸡肉,放锅里煮上,又道:“你找你姐夫要点钱去,一天就花三十多,你手头那些钱够呛能够的。”
      还不等崔灵安接话,周华的声音就在另一个房间响了起来:“钱已经给灵安数好了,一会我随他同去医院看看房艾。”
      在医院时崔灵安一直忍着憋着没有哭,可这个时候,他终究是忍不住了,把头靠在崔灵文肩膀上,面朝着地,黄豆大小的泪珠接连坠落,像一场藏满心事的雨。
      “姐……我好怕啊,好怕房艾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撑不住,就随他去了……”
      “瞎说什么呢?”崔灵文轻轻拍着三弟的肩膀,“人家医生不是都说了,是营养不良,以后我天天给他煮点汤让你姐夫送去,喝着喝着这营养够了,他肯定就醒过来了。”
      “嗯……”崔灵安吸了吸鼻涕,竭力地想遏制住自己的眼泪,可崔灵文实在太过温柔,让崔灵安心里的坚硬破了壳,里面的柔软像水花一般迸溅而出。
      崔灵文知道三弟的不容易,她沉沉地叹了口气:“我跟你姐夫帮你一起照顾他,肯定很快就好起来了,别担心了。”
      崔灵安抽噎着痛哭了一会,等到情绪慢慢淡下去,眼泪才终于收住。
      鸡汤也差不多煮好了,崔灵文把汤倒进一个小饭桶里,又怕汤凉了,去找了两块毛巾,把饭桶包起来。
      “快跟你姐夫去吧。”崔灵文把饭桶递到三弟手上。
      “姐,你真好,”手里那股沉甸甸的分量,让崔灵安心里感到踏实了些,“我来找你之前,怕你不给房艾炖个汤,怕你不想管他,还怕你嫌我给他治病花钱多……姐,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好了……”
      “你看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崔灵文低头瞥见了地上的一滩落泪,心口忍不住疼了一疼,她看着崔灵安,安静地说道:“老天把灵武给支走了,又送我一个房艾,他跟你一样,都是我弟,我能不管他吗?”
      眼看着崔灵安又要哭,崔灵文赶紧推着他朝外走:“快走吧,趁着热给他喝,别凉了。”
      崔灵安使劲地点了点头,随后就跟周华一起,朝医院走去。

      就这样,房艾每天都打三袋吊瓶,喝一桶补身体的鸡汤,脸色逐渐红润了些,生命的各项特征也逐渐显现。
      在第三天打吊瓶的时候,崔灵安没撑住,迷迷糊糊地趴在房艾床边睡着了。
      他正在梦境中游荡之时,却突然被邻床老大爷的叫声给吵醒——“喂!别睡了小伙子!他醒了喂!都睁眼了!你别睡了快起来看看呐!”
      崔灵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抬头看向病床上的房艾,在与他对视的一瞬间,突然地愣怔住。
      ——这是在做梦,还是真的?
      崔灵安恍惚了两秒,突然间地笑了。
      不是做梦,这是真的,房艾醒了,他终于醒了。
      多日以来的沧桑和奔波终于起作用了,心爱的人从沉睡中醒来,那一刻破云见日般的喜悦,直冲上头顶,让崔灵安的大脑只剩下一片空白的虚幻。虚幻之中,悲与喜分辨不清,唯一清晰的是——他睁开眼了,他醒过来了。
      恍如隔世。
      “你醒了。”崔灵安抓住那只还在输液的手,激动的情绪显而易见。
      房艾看着那张本该俊朗的脸,现在却写满了风尘,眼睛那一圈都皴起了皮,像是突然间苍老了十岁。
      他想对崔灵安笑一笑,告诉他自己很好,可是却发现,就连抬嘴角这样的小动作他都使不上劲,只能像抽搐似地撇了一下。
      然后他又发现,嘴巴撇得太过火,收不回来了。
      这种肢体摆脱意识控制的感觉很可怕,房艾知道自己嘴巴歪着,他想拉回来,可是他明明使劲了,嘴巴还是歪着,就像在嘲讽他无谓的努力一般。
      崔灵安身上的雀跃突然熄灭,他愣愣地看着房艾扭曲的表情,惊恐地靠近他:“你咋了?”
      “……”房艾想说话,可嘴巴张不开,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几句残破的断音。
      “你怎么了这是!”崔灵安急得手都不知道朝哪放,他颤抖着,探出去帮房艾把嘴巴拉到正位上,可是他一松手,嘴唇就弹了回去,依旧歪着,依旧含含混混说不出话。
      “哎妈呀!这跟我老丈人那时候一个样啊!”邻床的老大爷说道。
      可是他老丈人最后死在了那张床上。
      崔灵安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同时眼睛里也闪出了眼泪。

      为什么醒了反倒更糟了?
      为什么上天总是给你一点希望,又毫不怜惜地摁灭它,换作绝望?
      为什么日子都已经苦到尽头了,还不见一念转机,目及之处仍旧是逃无可逃的折磨?

      崔灵安抹掉眼泪,然后咽了一口唾液。
      他攥住房艾的手,轻声地说道:“别怕,我去喊大夫,让大夫来看看就没事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