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春晚[民国]》水流云不在

8、第 8 章

　　汽车行驶在入夜的街道上，华灯初上，霓虹闪烁，这是专属于夜晚的色彩。

　　梁昱舟的车速并不快，似乎也并不急着去租下那套他口中心心念念的房子。

　　两个人短暂的对话后，车内又陷入了一阵尴尬的平静。

　　驶过华都门口的时候，梁昱舟才开口道，“今晚不用去做侍应生，给客人倒酒吗？”

　　原来，昨晚真的是他。

　　他也看到她了，只不过装作不认识而已。

　　为什么他们才刚刚相识不久，他见到的却都是自己最窘迫的一面？

　　“只是偶尔去帮朋友带个班而已，没想到这么巧，你也在。”

　　常映雪大脑飞速旋转，找了个听起来相对合理一些的借口，尽量维持着自己的体面。

　　“那你朋友可真不走运，昨天那位客人的西装看起来价值不菲啊，怕是倒一个月的酒都赚不回来。”

　　梁昱舟挑了挑眉，说道。

　　“那位客人很绅士，体谅我们这些人的辛苦和不易，只是让我赔了洗衣费。”常映雪心里不服气，又补充道，“不是每个有钱人都那么尖酸刻薄。”

　　听得出来她是意有所指，梁昱舟也不甘示弱，“哦，原来现在做老师的门槛竟然这么低了吗？还是李大少爷给你的薪水太低，逼得你不得不上两份工，也不知道你那些学生知道老师晚上还要去做侍应生，会是什么反应？”

　　“我既不偷又不抢，光明正大凭自己劳动赚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至少我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干净净的。”

　　梁昱舟只觉得她字字句句都是在针对自己，却又不怒反笑，“你可别忘了，刚才可是我救了你。”

　　“没忘……”

　　还没等常映雪反驳的话说出口，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车子停在了马路中间。

　　光顾着和她斗嘴，梁昱舟分了神，差点撞到了一对手牵手过马路的母女。

　　“你还是好好开车吧。”常映雪说道。

　　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她从没有过这样咄咄逼人的时候，今天也不知怎么了，或许是刚才被那些讨债的人吓到了吧。

　　车子重新启动，梁昱舟没有再搭话，倒不是因为刚才分了神，而是忽然觉得自己太过幼稚，怎么会跟一个女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这么半天。

　　恢复平静的车厢里，气氛变得越发尴尬，伴随着身边时不时飘来的那股若有似无的梅香，梁昱舟觉得有些闷，有些燥，好像连呼吸的节奏都有点乱了，便随手打开了车窗透透气。

　　夜风清凉，吹入车内，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松了口气。
　　阵阵饭菜的香气飘进车里，像是在提醒着他们，到饭点儿了。

　　“你应该还没吃晚饭吧，要不我们先去吃点东西？”梁昱舟提议道。

　　常映雪虽然此时已是饥肠辘辘，可因着刚才那一场不受控制的斗嘴，已经有点后悔自己鬼使神差地就和他一起出来租房了。虽然她有着自己的私心，想要接近梁昱舟搞清楚一些事情，但是一起租房，与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确实超出了她的掌控范围。

　　现在想想又要和他一起坐下来面对面吃饭，那场面她都不敢想，只怕是会更尴尬，万一待会儿他们两个要是再话赶话地吵起来，大庭广众之下，岂不是更丢脸？

　　她只觉得自己和梁昱舟单独在一个空间里就会浑身不舒服，只想早点结束这一切。

　　“我还不饿，要不我们还是先去租房吧。”

　　常映雪话音未落，车厢里清晰地响起“咕咕”的两声。

　　是她那不争气的肠胃，一听说她还不想去吃饭，瞬间便开始了抗议。

　　霎时间，她的脸红透了。

　　常映雪干咳了一下，掩饰着尴尬，她根本不敢看梁昱舟的反应，将头扭向窗外，假装在看夜景。

　　他刚才一定听到了，这下定会嘲笑她吧。

　　梁昱舟用眼角余光观察了一下身边的女孩，唇角浮起一丝微不可闻地浅笑，默默地在前面的路口调转方向盘，朝南街夜市驶去。

　　直到眼前出现了两排沿街大排档，常映雪才反应过来，他还是选择了先来吃饭。

　　“想吃什么？”

　　梁昱舟停好车子，先一步下车，帮她打开了车门。

　　“就这家吧。”常映雪指了指前面一家面馆，说道。

　　“易城人家”，梁昱舟看着那块金字招牌，跟在她身后，朝面馆走去。

　　正是饭点儿，面馆生意火爆，店里客满，两人只能坐在店外街边摆的桌子旁。

　　“常小姐，还是一碗葱油拌面？”那年轻的伙计岁数不大，看起来却十分机灵，将老主顾的喜好都记在心里，见两人落座，便主动上前问道。

　　“是的。”

　　“那这位先生，吃点什么？”

　　“大排面。”

　　“好嘞，您二位稍等。”

　　伙计转身，风风火火地走向后堂。

　　“今晚我请客，你倒也不必如此替我省钱。”

　　听他又开始调侃自己，常映雪并未回怼，大庭广众之下，她懒得与他费口舌。

　　只是自顾自地从随身的包袋里掏出手帕，抽出筷子笼里的一双筷子，仔细地擦了擦，摆在自己面前。

　　稍稍犹豫了一下，她又拿了一双，擦完摆在梁昱舟面前。

　　“这家店味道蛮正宗的，就是环境卫生差了点。”

　　怕自己的行为显得太怪异，常映雪开口解释道。

　　“没事，你喜欢就好。”

　　二人说话间，两碗面已经端上桌。

　　常映雪拿起桌边的调料罐子，舀出一勺白糖放进碗里，觉得不够，又再加了一勺。

　　“看来你是易城人了？”

　　梁昱舟看着眼前拌面加糖的女孩，开口问道。

　　“是啊，这家店的老板就是易城人，来这边吃饭的大多也是易城的，这种口味，你们本地人怕是吃不习惯。”

　　“还行，偶尔吃一次，换换口味也好。”

　　梁昱舟尝了一口面，感觉口味过于清淡了些，本想加些辣油，却发现调料罐里原本应该有的辣油被白糖给代替了。

　　常映雪原本还在闷头吃面，忽然放下手中的筷子，叫来了伙计，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伙计便点头离开了。

　　身边是嘈杂的人群，街头的烟火气慢慢升腾起来，高高低低地叫卖声充斥在耳边，让面对面的两个人说话的声调都不得不提高几分。

　　常映雪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她从小就家教森严，是不允许在街边吃东西的，要是此时父母在天上看到此情此景，又会不会骂她呢？

　　她第一次坐在街边吃东西就是在这里，那时候她才来到宁城不久，偶然发现了这间家乡面馆，一碗简简单单的葱油面，她竟吃出了妈妈的味道。

　　从那以后，每到想家的时候，她就会来吃上一碗，如果心里很难过，她还会多给自己加一大勺糖。

　　“常小姐，你要的辣油隔壁店里没有，我只接到了一些辣椒酱。”

　　刚才那伙计手里拿着一小碟辣椒酱走到近前。

　　“谢谢你了，辣椒酱也可以的，你放梁先生那边就好了。”常映雪笑着说道。

　　梁昱舟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刚刚只不过视线扫过那一排调料罐，甚至手上都没有动作，竟然都被她捕捉到了自己的意图。

　　到底是他今晚情绪太过外露，还是眼前的女孩心思太过缜密？

　　不管是那种可能，此刻的梁昱舟心底里竟然感觉有些暖，独自闯荡十几年，尝遍了世间冷暖，又有谁会在乎他的喜怒哀乐。

　　谁能想到，竟然是一个才不过见过两次面的女孩，捕捉到了他的心思。

　　梁昱舟及时收回思绪，不想再做过分解读，只是说了声，“谢谢。”

　　默默地将辣椒酱加入面碗中，一碗刚刚吃起来还寡淡无味的面条，瞬间调动起了他的味蕾，三下两下便吃完，然后从皮夹子里抽出一张钞票，爽快地对那伙计说，“买单，剩下的不用找了。”

　　小伙计脸上都笑开了花，一连说了几句，“欢迎您再来”。

　　吃完这一碗家乡味道的葱油拌面，常映雪心情好了许多，感觉对身边开车的这个男人，也似乎没那么抵触了。

　　两人刚吃过面都出了些薄汗，车子开起来时，风从车窗灌进来，感觉还蛮舒服的，但身上的汗一落，常映雪竟感觉有点凉飕飕的。

　　她那件旗袍是五分袖的，袖子本就宽大，不抗风，再加上露出一截手臂，这会儿凉风一吹，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常映雪本能地用两手搓了搓手臂，梁昱舟看在眼里，重新将车窗关好。

　　车子行至城南童家巷一处别墅外便停了下来，梁昱舟从隔壁那个院子里请来了房东太太。

　　“冯太太，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的未婚妻，常映雪。”

　　梁昱舟介绍道，两人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扮成未婚夫妻。

　　“你好，冯太太。”常映雪打起精神来，迅速进入角色，寒暄道。

　　“你好，常小姐，之前就听梁先生提起过你，今日一见可真是羡煞我这个老婆子了，你们两个往这一站，那不就是郎才女貌的天生一对吗？”冯太太嘴上虽然这样讲，可眼睛却看着并排站立的两个人，闪过了迟疑。

　　梁昱舟不动声色地将长臂一伸，揽在常映雪的腰间，笑道，“冯太太，您真是会说笑，我这种没读过几天书的糙老爷们，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把她追到手的。”

　　常映雪也急忙跟着陪笑，心中却暗道，这男人不去演戏拍电影真是可惜了，影坛又一个影帝就这么被埋没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