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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这是个财荒的年头。

      大都会里光鲜亮丽,觥筹交错,四处高楼平地起,起完了却发现,大街小巷里早已遍地鸡毛。

      按理说,人人都在生活的赤水沟里打捞自己,文娱这种过于上游的浮萍该飘摇欲坠。
      怪的是,文娱产业搀裹着流媒体,不知不觉已然成了经济结构里的巨柱。

      大抵是越是贫瘠的生活越是得有些盼头才好,人们把美好愿景投射进小小一片屏幕里。

      诚然,圈内一片歌舞升平,但繁荣并不属于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

      从那场试镜往后,白疏眠没再收到【长宫】剧组的音讯。
      苏桐自此发现自己舍友多了股刻苦劲儿。
      抱着平板刷了不知多少经典影视作品,又是模仿又是对词,简直像是到了期末考核前临时抱佛脚的表演系院校生。

      说到底,那天那位“祁皇后”面前,试镜本就是地狱难度。
      换做别人,大约感慨一句前辈演技纯青。唯独白疏眠向来是个爱和自己较真的人。

      从前,即便是试戏屡屡石沉大海,四年的科班生涯让她始终有着三分底气,觉着表演上不输哪位同期谋食的艺人。

      那场试戏里说是地位斐然的前辈,白疏眠看来韩亦并不比自己大太多。
      短短不到三分钟的同台,对方如同在她胸膛的意气间狠狠抚了一掌,把一切都震乱磨平了。

      她无处反驳。
      或许真的如对方所说,在演技的鸿沟前,她只能演位小小宫女。终日不敢顶撞了那凤座之上。

      偏那万千凤仪,却常常趁着无边夜色入梦来。
      并不总是“祁皇后”,偶尔也有她从前在荧幕里观赏过的角色。面目总是绕着层不散的迷云,唯有那双灼灼的眸永不消逝。

      清晨,白疏眠六点就翻出被窝。

      苏桐平日也算起得早,不过往往刚按下闹铃,已经听见玄关那头鞋柜的声响。

      日久奔波,终于有个剧组愿意给白疏眠角色,在都市剧里扮演一位实习宠物医生。

      苏桐自然也跟着高兴,剧名虽不见经传,但白医生的戏份其实不少,算是好友回国的第一桩好戏。

      只是白医生临出门前那张素净面孔上大梦初醒的木然,让人难免忧心半路跌滑。
      回国到现在,白疏眠闲置已久的通讯录里打通过的貌似就她这么一个联系人,要是出了事,正骨医院的小蓝凳上还得她作陪......

      七点,胡同于马路公平地堵成一团。
      偌大的城市巨兽就此在车摊人铺的喧闹里打着结醒来,喘息烟火。

      剧组不大,走的是前期线上招聘,中期省吃俭用,后期线上播出。
      用导演的话说:只要来的演员不嫌咱们剧组穷破小,也没人嫌你没资历。
      和白疏眠渐渐关系熟络的剧务更是心直口快:自己剧组往外抛出的待遇,绝对没哪个十八线以上的演员愿意投简历。
      “不信,你在咱们【繁城】剧组里转一圈,要能找到一张面熟的脸,大概不是在大荧幕上见过,而是那年一起跑过龙套的兄弟姐妹。”

      白疏眠咽声笑着点头。心想自己也并非长了那么会认人的一双眼。
      每次认出剧务大姐还是靠她放荡不羁的麻花辫。

      虽然繁城的预算吃紧,但好歹保住了剧组的底线——盒饭质量一点不省,一到点还会专门撑起道具桌板,开出个小食堂。

      白疏眠在用餐这点时光里结识了另一位和她一样不嫌剧组穷的主演——林歌。
      林歌剧里演的酒吧老板,就叫林歌,养了只金贵的缅因,三天两头上宠物医院打针买粮。

      她们的戏份就此挨在一起,于是渐渐在饭点外也有了交集。

      白疏眠觉得林歌是个务实又有些小打算的人,镜头前兢兢业业,一闲下来总有些思考,而且不藏着掖着,爱说。
      林歌起初就分享了角色同名同姓背后的缘由。
      “我专门和导演要求改的——要是不小心火了,那也能让别人记住咱们的名字。”

      “光是一个季度里就有几十部体量相近的网剧筹拍,能出头的就那么三两个,机会除了九分注定,一分还得靠我们自己抓。”

      【繁城】就是摇奖机里一颗翻滚的双色球,微末且身不由己。
      要是碰巧火了,编剧能立马续写个三四季的内容,要是凉了,转眼也能化成一地青烟。

      “你运气怎么样?”
      林歌说门口就是彩票亭,一点也不吝啬地给爱追梦的人一个机会。

      白疏眠笑着摇头,眼底划过一丝轻嘲。
      并不是对林歌,而是对自己。

      她也曾经以为自己运气不错,含着金汤匙成长,连往后的人生都铺好了花。
      直到异变陡生,这才发现运气也欺软怕硬。
      等人跌落泥潭,它会上来光明正大地补上几脚,让你沾上满身泥泞。

      “看出来了,同命相怜。”
      林歌觉着自己之前可是霉到家了,但不影响她时常捧着下巴在剧组的小破椅子上畅想。

      有时候,她都觉着自己该像剧里“林歌”一样,等赚了第一桶金盘下个小酒吧,天天靠在吧台前看着俊哥酷姐,而不是在眼下这片小水塘蛙泳。

      临近收工,见白疏眠还躲一边背着台词,林歌又探头过去。
      刘导挺靠谱,剧本也还行,她们改运的机会似乎又大了点。

      白疏眠见的剧组不多,耳濡目染下不免也带了些期待,随着剧务大姐一声哨音开始收拾东西,她在心里头评估起【繁城】能出头的机会。
      成本带来的局限性显而易见——演员质量良莠不齐,像她这样的科班出身的毕业生已经是佼佼者。连当初被韩亦压得喘不过气的自己都在剧组里已经不止一次得到导演夸赞。
      说她演技精准,台词流利,反观剧组里不少台词都背不利索。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比起【长宫】那样的长篇巨制,煌碧宫墙,【繁城】实在是座小城,收留了一群幽灵似的人。

      但好在编剧功底保证了剧本流畅,再者是商战背景的都市群像剧,既省了特效费又好带入,几个主演演技也都游走在合格线上。低成本,但钱都花在了刀刃上,真能百舸争流中出线也未可知。

      “怎么样,你也觉着有机会吧!”
      林歌笑眯眯过来寻认同,一行隽美的字迹撞进眼帘。

      她也不见外地从白疏眠挎包外夹层里夹出摇摇欲坠的名片,上下左右端量。

      【涵亦】,是手写的名,笔笔带着硬朗的力度。
      纸条又经过细心折叠,多余的纸张留白垫出了名片的模样。

      “亲笔签吗!”
      后来又被几笔划掉了,改成了沈悦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可惜了......”
      要是真的而且不被划掉,挂在粉丝市场里能卖出天价。
      ——谁都知道除非是现场发布会这样的特殊场合,韩亦在外不合照不签名。久而久之粉丝也习惯了,反而更爱那股谁也不惯的冷劲。

      “你认识她?”
      林歌弯起的眼梢带了些寞色。
      她曾经也是那群粉丝里的一员,但也正因为韩亦,才沦落至此。

      白疏眠接回名片,心底里不想细说。
      “去剧组面试遇到时,经纪人给的。”

      “不打通试一试吗,说不定人家是想给你机会呢。”

      白疏眠自然不是没有过拨通号码的念头。
      要不是曾经有人和她说过,这个机会尤为金贵的圈子里同样奉行丛林法则,本质是人吃人,而非相互提携。

      看似过于美好的机会,价码往往沉重。
      那位歆慕的前辈,她已经当面见识过。
      毫无疑问是食物链的顶端。

      ......

      刚出道时,身边还不是沈悦。

      富有经验的老牌经纪人和韩亦说:“你名字挺好听,又有辨识度,用原名就好。”

      不像某些得罪了父母的艺人,光名字就能扬起村口二里地的黄土,这才不得不费脑筋起个代替的艺名。

      然而在他人眼里足够优越的名字,韩亦并不愿纳为己用。

      十岁那年,韩家声名藉甚,家族院落已成东南一带家喻户晓的地标。
      爱做慈善的韩老太太,晚年没信“儿孙自有儿孙福”那套,而是早做布局,从自家的福利院领回精雕细琢的一个养女。

      说是养女,人人皆知那是有定的养媳。

      都说老一辈人眼光毒辣,挑的自然是最好的。
      春诵夏弦,跳丸日月。韩亦无论形体、课业都踩在同龄人的顶上,处事更是剔透。

      直到一场成年礼后,韩家人恍然觉察,当初小小的闺女已然在优越一途上孤行久远,光环甚至足以遮蔽她样貌的出众。

      她人站在哪儿,敛着光华,往往让人觉着血脉正统就落在那儿,本家被衬成了庶出。
      若是堂堂正正进了家门也还好。
      偏偏韩家独子也是异类,不谙经商交际,成日沉迷于考古勘测,连纨绔的圈子都融不进去。

      老一辈定下的婚约两头,于是就这么一个踏在云间,一个深耕土冢。若真成了“一桩好事”,和谐与否尚且不谈,韩家的话语权毫无疑问是要旁落的。
      此事于是渐渐也无人再提。

      偏离了预定的使命,韩亦于家族而言成了一根不软不硬的刺。
      她从来都记着,韩老太太葬礼上,不少双暗怀深意的眼色在她与灵堂前那枚家徽间来回打量。

      后来,跳进演艺这么个圈子里,凡是知根知底的看来都是韩亦自降身段。

      某些人更清楚,隐去了姓氏,用同音的艺名出道,是她借此和韩家划清界限。

      ......

      一片红砖白野里,【长宫】开拍的消息不胫而走,不仅公开的演员阵容比外界预想中更豪华,就连占了新明园大半地界的三宫六院,都全包给了剧组。

      二踢脚闹过好几宿,在这么个开年的正月里,日子显得比年关前更森寒。
      早冷晚冷,白天也冷。偶尔要拍夜景,更是把演员们丢进冰窟窿里喂严冬。

      新明园于是每天能看见一群裹在羽绒服里的圆天鹅,唯有导演一声命下,才肯把羽绒一掀,露出或素净或华美的扮相。
      韩亦来时,正好一场戏拍着,看见有模有样的贵妃佳丽们又在一声cut后飞快地离开了镜头,抱作一团。

      她挪张椅子在边上坐下。
      旁边是位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女士,虽然上了年纪,发量依旧让人羡慕,还染了栗子色。只是远远看去更像朵松茸。

      见拍戏时候向来不让人打扰的张导旁边突然冒出个人,经过的后勤提步就要上前提醒。
      正要拍那人肩膀,他留个心眼多绕了半圈到人身前。
      瞧见那张脸,他感慨一句幸好没省这两步路,连忙低头继续搬箱子去了。

      比起走前还朝她礼貌鞠躬点头的后勤小哥,张导没什么好眼色给她。
      “你来干什么?闲得发慌了?”

      韩亦像是习惯了那股刺乎劲儿:“是闲得慌,顺道来瞧瞧您的后宫佳丽们,又比往前阵仗大了。”

      张导全名叫张珂平,是国内古装宫廷剧的泰斗。甚至有人打诨,后宫这块地,唐宋元明清哪朝的皇帝也不如张导明白。

      然而那宫墙内的光景研究得再透彻,这次的【长宫】在张导心头也难十全十美。

      “阵仗大顶什么用,人再多,也是你瞧不上的。”
      张导斜眼一瞧,暗自已经把服装道具组的订制风袍给她在心里披了一身。

      韩亦果然是最理想的人选。
      只是她官面上多次邀请,也没得个准话。
      最后不了了之,皇后定了另一位新晋的顶流。美艳有余,少了两分雍贵威仪。

      张导拧开已经没热乎气的保温杯抿了口,半晌还是转过头:“这两天只是打个样,角色谁来演,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韩亦有那么些无奈:“您就别再探我了,就当我是来学习的。”

      张导一皱眉:“巧了,上午星环的市场总监也说是来学习的。”
      结果逛了一圈,拐弯抹角地和她提往剧组塞人的事。

      “答应了?”

      “星环捧的人,我何必去唱那个白脸呢?”

      韩亦默声点点头。
      话说回来,要真演不好,戏份全剪也是导演一句话的事。
      “我要是塞人,您能同意吗?”

      “你?”张导被她逗笑了:“那是不是还该您一声韩总。”
      自己邀请半天韩亦也不肯出演,这时候倒是卖起乖,反过来探她口风了。

      韩亦已然有数,正准备起身告别,不打扰大导演调度。
      沈悦的语音先一步过来。

      “我遇见你那个小朋友了。”

      没头没尾的语音外放出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张导忽地感觉那张白描似的脸忽地没那么淡了。

      韩亦站起身,把沈悦的手机接过来,悬在耳旁。
      “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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