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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

  •   整栋建筑都被影卫仔细搜寻过,顶楼木屋只有一扇小窗,光线自天外照进来,屋子里布局简单,单就这么看着,像个堆砌杂物的隔间。

      影卫又搜了一遍,石清随拂涯相南上来,朝着蛇妖方才的指向找到了那道金色的七节蛇图纹。

      他轻拂过那道纹路,细密金线的走势掩藏了一道蛇纹开关的痕迹。

      指节用力,开关轻响着下陷,靠山壁那边的木板“咯吱”发响,随着其后的石门打开而移动。

      密室灯火明亮,壁灯绕石室点了一圈,烛火明灭跃动,通明非常。

      石室里面摆了几个类似博古架的立柜,而每个木板分隔的小隔间里都放置着制式相同的檀木匣子。

      国师大人停在石室中那方堆满书册和信纸的长条案几前,影卫自发去翻找屋子里诸多暗角。

      拂涯随手拿了两封书信,相南歪头去看,便见她将信纸抽出,翻到了信头和信尾的对象和落款。

      是和沈家沈元傅的书信往来。

      风波已过,如今再看都是意料之中。相南抓了剩下的一些,石清拿着个檀木匣子靠近,“大人,您过目。”

      那材质上乘的匣子里装的赫然是一个惨白的头骨。

      可这头骨又与寻常人头的骨头不同,额角连线很宽,下颌却尖细几乎为点,倒三角的头型极为扁平,嘴里只有两颗细长的獠牙,其细长稚嫩,显然是个极为幼稚的头骨。

      这不像是人骨,却有鼻梁的高挺弧度。这么一眼看过去,其实很像是蛇。

      “这是最接近蛇的头骨。”石清道:“其余匣子里皆是如此,看骨龄大约在两岁以下,头型都介于人与蛇之间。”

      结合方才在关半妖的那个石洞里的所见所闻,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收起来,找个地方以火焚之。”

      拂涯垂眼,大略扫完桌上信件。

      平湛为不知愁帮主,其身世来历大约能猜知,再看两个石室中的情况,他为脱离半妖血脉,连亲生骨肉都不放过,以其警惕防备的心思,过往与人往来的信件能留下来才是怪事。

      不过就这些也能推测出大概了——

      他蛰伏百年挖地下城的通道,妖界虽有皇权,实则对散妖的管束极为松散。

      他命人在散妖栖息地为非作歹,逼得对方不得不背井离乡,同时暗地里散布成周河地下城的消息,威逼利诱的手段用尽,为他们指了一条万劫不复的路。

      彼时地下城城主骆宗落在他们手中,刑讯逼供进行到一半却被人堂而皇之地灭口,背后之人是谁不做他想。

      而沈元傅更不必提。

      沈家两百年野心勃勃,手中有几个灵师死士便肆无忌惮,他敢和国师的镇妖府叫板,又怎么可能将一个无权无势的江湖组织放在眼里。

      他以为能利用不知愁扳倒国师,却不知,变幻棋局之上,他才是为人操控的棋子。

      沈元傅筹谋不止,吸引了帝王和国师的注意,这才给了平湛借地下城在人界养妖兵的机会。

      乌蒙的远天飘着沉云,这场将至的春雨会冲刷每个阴暗的角落,带着污渍一直向下淌,淌入地底,终有一日,也许又直抵忘川。

      -

      淮安郡,太守府。

      距离那日去深山老林里将不知愁总舵掏了个干净已经三日过去了。

      国师大人埋头书案,将影卫搬回来的诸多书册一本本翻过。其中有蛇妖以各种残忍手段炼制半妖后再挖其妖丹、以之血肉为食的阴邪法术。

      平湛这半妖虽残忍,可确实有天赋在,如若不然,不可能在人妖两界监视下造出这种规模的反。

      可惜不是用于正途,或者说,也不可能用于正途。

      半妖身世无非是人妖结合,而一本边角破烂、起了毛边的册子凌乱无章地记录了他的生平。

      当年一只蛇妖强渡成周河,被河水夺了修为而重伤。林间偶有女子,见之原身稚嫩,以为是条年纪不大的蛇。

      她救之放之,蛇妖却记住了她的脸,跟着她出了山林,在人族聚集生存的地方停留。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化形为人,以人身去见她。

      是很俗套的民间情爱故事,他们相恋相爱,自然而然地成婚。

      蛇妖不是没听说过半妖的传说,蛇族冷血还是卵生,因此他从未想过她会有孕。

      她有孕而不显怀,直到怀胎五月才有严重的反应。彼时她每日爱吃零嘴,小腹微鼓也只作是吃得太多。后来请大夫看过,蛇妖才慌神了。

      人妖相恋不得善果,他爱她,可终究选择和盘托出。蛇妖与她打了招呼,任由蛇鳞爬上肩颈。

      她愣了很久,可想起过往种种,并非毫无所觉。

      他们坦诚聊过,而所谓半妖之说,遥远得更像传说,何况届时再不能够,他们可以避世而居,蛇妖能照顾好他们母子。

      事情便定下来了,半妖在两人的期待中降生。

      小孩长有四肢,但又有蛇尾,獠牙尖锐,出生一月能四下爬行,会嗅家禽的气味,以利齿噬咬注入蛇毒,再叼着爬回家中,四肢扒着,笨拙地生啖其肉饮其热血。

      夫妻两人有过预想,却无论如何没想到生出的孩子是这样的怪物。

      孩子兽性难驯,但小小年纪能听懂他们的话,几番训斥下来,杀鸡咬狗的事很少再干。

      可人是群居动物,她挺着肚子出入家门,邻里都见过。夫妻两人关系和睦,也能和人闲话家常,自然有年纪大些的婆婆过来探望。

      他们将孩子藏了数月,正觉得实在不方便,打算换个地方再生活时,小半妖闯下了大祸。

      半妖似人非人,体内的妖脉使其生长极快,而生来有一半人脉给他比寻常妖族更早生出灵智的机会。

      某天晚上,邻里一堆小孩聚集笑闹,小半妖被关在屋子里,隔着木门上的缝一直盯着看。

      夫妻俩忙着做晚饭,一时没查,小半妖以蛇尾卷上门栓,悄无声息溜了出去。

      等他们回神,鼻尖涌上一股血腥味。

      蛇妖猛然转头,便见小半妖半咬半抱,拖着一个翻着白眼、口吐白沫的孩子,艰难拽进家中。

      “平湛你做了什么?!”

      两人大惊失色,妻子更是直接软倒险些摔在地上。

      小半妖年纪小说不出话,哼唧半响咬着人不撒手。

      蛇妖赶紧去救那小孩,却发现其脉搏停跳,呼吸皆无,手脚已经发凉。

      蛇妖双眼骤然冷成竖瞳,扬起的手下落,堪堪在半妖面前停下。

      他的怒意沸腾,凶兽对危险有敏锐的感知,小半妖咬着手指,眼眶通红开始流泪。

      妻子坐在桌边身子发软,哭腔浓重,显然失了分寸。

      蛇妖面色冷凝,咬着牙又叹口气。

      丢了小孩的那家人果然挨家挨户找来,蛇妖抱着冷硬的孩子出门,手里拎了条三指粗的没了气息的黑蛇。

      蛇妖费尽心思遮掩,妖族混入人群实在罕见,因此也蒙混过关了。

      他们能自欺欺人,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嫌隙怀疑厌恶却如野草般疯长,她开始后悔当初一意孤行,看见小半妖爬行心生惊恐和怒意,夜半有蛇尾卷住腰肢探进腿心只觉得反胃和畏惧。

      她的改变肉眼可见,却从未出言伤害过任何人,只是变得很憔悴,以极快的速度瘦削下来。

      蛇妖与她谈过几次,两人商量好继续此前的搬家之行。

      他们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而小半妖越长越快,身上的鳞片斑驳,也学会开口说话,成了会卖乖讨巧的好孩子。

      他在父母的眼皮底下玩,后来能自己在院子里,因为很乖会懂事,隐约觉得母亲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

      他想出去玩,父亲不让,开始教他修行。

      小半妖不笨,耐性也不错。五岁的时候,终于能收住尾巴。

      他蹦蹦跳跳地离开家,也知道父亲母亲就偷偷跟在他身后不远。

      他在外面结识了小朋友,会带母亲做的小点心分给他们。

      他一直很乖,父亲母亲终于不再跟着他出门了。

      某日,小伙伴父亲带回来一条狗,那条狗生得高大,见了他便一顿狂吠。

      小半妖故作害怕,等要回家时,蛇尾钻出来带他游向夜色。

      他咬住了那条狗的脖子。

      鲜血滑过喉骨,他吐着细长的舌头,突然抬头,对上黑暗里一双恐惧害怕的眼睛。是他将狗带回来的,他发现他是妖怪了。

      父亲母亲说,绝不能被人知道的。

      他软软笑了一下,蛇尾一卷,猛然盘上那人的脖子,尖齿刺破皮肉,毒素随血脉播散。

      他死不瞑目。

      小半妖喝饱了血,跳到小河里洗干净,背着自己带出来的小包包回家。

      村里死了个人,这种事一个早上就足够传得到处都是。

      家中,母亲声嘶力竭,小半妖咬着嘴唇,看见她冲进厨房提起菜刀,是蛇妖拦住了她。可小半妖清楚,比起母亲,父亲更想要他死。

      小半妖不懂,当年他只是想要一个朋友,没控制住毒素才杀了人,彼时也没遭到这般厌恶,如今保护了自己和家里,怎么会变成这样?

      可今时不是往日。

      死人的妻子在家哭了两天,丈夫的尸体还没下葬,她拿了一碗煮好的五花肉,说想请父亲母亲帮手丧葬事宜。

      两人自然应下,妇人走时忽然问起小半妖的去处,说,眼下小孩没有父亲,正独自伤心,她想让小半妖陪陪他。

      夫妻两人正犹豫,小半妖推开房门,语气软软地说好。

      那人朝他伸手,蛇妖夫妻没阻拦。

      然而变故陡生,妇人猛地抓住小半妖脖子上的黑布,用力拽开,露出低下参差不齐的黑色鳞皮。

      “妖、妖怪……”妇人失声大叫,“真的是妖怪!”

      不知从哪涌出来一大群人,望着他指指点点,“真是妖怪!就说他的眼睛不对劲!”

      “我说过见到了他有尾巴吧?是蛇妖!”

      “蛇妖吃人啊啊啊!快跑啊!”

      变故太快了,妇人软了腿逃不了,小半妖眯了眯眼睛,“你不应该这样做的。”

      蛇尾钻出,瞬间绞住她的脖子。

      “平湛!”蛇妖用力掐住他的脖子,“松开!”

      小半妖固执:“可是他们都知道了!他们必须死!”

      “是谁让他们心生怀疑?做错事杀了人,谁叫你将责任往旁人身上推?”

      妇人最后仓皇而逃,可他们再去无可去——村里百姓恐惧至极,层层上报,北昭刚成雏形而规模还不如后来大的镇妖府派灵师来了。

      灵师突破人族的天赋壁垒,修炼体系还不够完善,时日也不足以令人拥有通天彻地之能,可镇妖府的凶名已显露于天下,妖族绝不能落到镇妖府手中。

      妻子无数次后悔,可最终却将小半妖塞进蛇妖怀里,叫他带着孩子走。她是凡人,镇妖府的灵师终究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灵师只镇在人界搅弄风云的妖,蛇妖没犯过事,可小半妖杀过两次人和无数的家畜,引起过很多的恐慌。

      蛇妖咬咬牙,说带小半妖去山林里避避风头,过些时候回来找她。

      他带着孩子走了,而她握了这么多年的屠刀终于落下,斩向了自己。

      蛇妖逃匿,凡人妻子自裁于灵师抵达之前,灵师追了两个月无果,此事不了了之。

      蛇妖乔装着回了一次村里,路上吵闹,偶尔说几句两月前的事,他压住暴怒和心慌,匆匆赶回去。

      屋子里潮闷腐烂的气味蔓延,昔日枕边人化作一滩尸水。两个月,无人替她收敛尸骨。

      蛇妖悲痛欲绝,将她埋在青山绿水间,沉着脸回了山林。

      半妖袒露丑陋残缺的身体,怀里抱着只死得没气的山鸡。蛇妖勾了下嘴角,猛地掐住了半妖的脖子,红了眼冷道:“都怪你,你真该死啊,她死了,你怎么敢活……”

      小半妖几乎要窒息,悬在空中的蛇尾绷紧。

      他要死了。

      可他还是不懂。

      他生来就和父亲母亲不一样。

      他在村子里生活,不能让人发现自己的怪异;他在山林里放肆,没开灵智的畜生都在嘲笑他。

      他们分明不如他厉害,可所有人都高高在上。

      凭什么?凭什么?究竟凭什么?

      就连他最亲的人,都厌恶他的长相,他杀过很多笑话他的畜生,他知道想要一个人死该是什么样的眼神。

      母亲死了,死在灵师手中吗。

      父亲会杀了他,他会死的。

      可他没死。

      喉间手指骤然松开,父亲抱着他崩溃大哭。蛇族是不会流泪的,可他感觉,自己身上被父亲的悲伤打湿了。

      就如同从前母亲还在,肆无忌惮埋在父亲怀里哭那样。

      小半妖咬唇哽咽:“对不起。”

      他闯祸了,是母亲为他付出了代价,他们永远失去她了。

      父亲带着他在山林里生活,一晃又过了十年。他不厌其烦教他修炼,会将自己百年妖力灌给他,可偶尔想起母亲却会发疯。

      半妖在死亡边缘挣扎过很多次,他渐渐明白父亲对他的爱和恨。他努力当个好儿子,他知道自己延续着父亲对凡人妻子的思念。

      他想要活,他绝不死。

      玄天桥要开了。

      蛇妖更多的时候都是原形,在离开山林前,不顾他能否承受,他将很多的妖力灌到他体内。

      两人一路往南,找回妖界的路。

      镇妖府灵师严防死守成周河,玄天桥开更是严上加严。

      夜深人静,父亲摸摸他的头,乌黑的头发里有了白丝,折散了自长天而下的迷离月光。

      “照顾好自己。”

      这是他留给他最后的话,不谈爱恨,平淡如水,仿佛过往烟消云散。

      他将他送上玄天桥,自己留在了那条会吃人的河水中。

      月光变成水,一滴一滴掉在衣服上。他们都不要他了。

      半妖过了成周河,可妖界不是家。他到了人界的对岸,终于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无数冷眼,无数鄙夷,轻慢嘲弄如那条成周河的水,无数次要淹没他。

      他汲汲营营疲于奔命,为了报仇,为了争气,也许也只是想,等再见故人,不再叫他们失望。

      也许变成妖就好了。

      可惜大梦会醒,可惜逝水难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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