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君已入无情道》想撸猫

26、第二十六章

　　白欲栖赞叹：“好名字。”

　　仰金亭并不言语，唇角轻扬，眉间舒展却似有忧愁。见他这副模样，白欲栖欲言又止，想必这位独行道友有难言苦衷，不肯再谈。

　　“道友灵力斐然，身法翩若游龙，应是出自名门大派。”仰金亭道。

　　“与道友相同，”白欲栖在他身侧盘腿坐下，肘支膝上，托腮笑看他，“小小剑修罢了。我姓白名欲栖，独身一人以天地为床，四海为家。游山玩水，算得上逍遥自在。”
　　他身后是墙上庆寿图，恰有风扬起抚他眉眼墨发，白衣袂袂，好似画中仙。仰金亭将他细细打量，末了化去眼底淡漠露出几分笑意。

　　“暂且不论这许多，道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仰金亭拱手行礼，又因肩胛伤口额上泛出冷汗，唇瓣干涸惨白。见他极力忍耐，白欲栖眉头紧锁，再次为他把脉验伤。
　　温热指尖搭在腕上，有几分滚烫。白欲栖眼底闪过诧异，昨夜忙于为他包扎竟没察觉他肌肤这样冰凉。解下布条，血淋淋伤口触目惊心，他竟伤得这样深。

　　白欲栖携带的伤药皆为上品，能治百病，一夜过去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沿伤口轻轻按压一圈，见仰金亭额上冷汗，他指尖溢出灵力为男子疗伤。这股灵力将半个身躯包裹，恍若置身温热汤泉中令人松懈，尽数缓解疲惫疼痛。
　　这幅躯体中有妖气横行，若不及时引出恐怕性命有虞。

　　白欲栖斜眸，恰对上仰金亭视线，沉默之间，他率先回神，“你体内有妖气，恐危及性命。”

　　“是妖毒。”仰金亭推开他手掌，将披风半拢在肩头，不以为意，“昨夜林中妖物弥漫，与妖物交手时不慎被伤，但他亦受我一剑。”他沉吟良久，“此妖道行不低，来抢仙丹应是要渡劫飞升。”

　　上岚仙人留下的仙丹中并无多少仙气，于精进修为用处不大，却因纷扰传言引来这许多人竞相厮杀争夺。白欲栖回身望向庆寿图，负手而立，面目沉静，一时间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何事。
　　良久，白欲栖问：“妖毒怎解？”

　　仰金亭：“此乃狐妖，需取狐妖灵丹碾成粉末，拆其骨肉以心头血为引，再炼成丸药服下方可解毒。”饶是白欲栖杀过无数只妖，仍觉此法惨烈。况他不通医理，解毒之法当真如此也未可知。
　　他只说：“你身体虚弱，形只影单，怎能杀了妖物？”

　　“无妨。”仰金亭轻扯唇角，向后倚在窗下，单臂搭膝，眸中有光轻盈流转，剑眉舒展似立于狂风草间，放纵且随意，“人间十六洲，慢走慢寻，总有相遇一日。若寻不到，那便寻处山清水秀之所，挖坟立碑，赴身黄泉。”

　　生死大事，无数人为长生求仙问卜。仰金亭反其道而为之，倒让白欲栖信了几分解毒之法。
　　他坦言：“若金亭兄不嫌，我与你同行。”

　　仙人身随意动，行走人间不过须臾，回天界前将事情办妥即可。

　　“自是不嫌，只怕耽误欲栖兄事宜。”

　　白欲栖笑了：“妖物昨夜受你一剑，未必逃远。勤加搜寻定有所获。”

　　至此，两人约定一起上路。

　　妖物虽毒，白欲栖的妖却是仙药，在上岚仙宫修养两日后终于好转，仰金亭手臂暂且能屈伸，但不宜用剑。
　　羿梁等人妖气入体，足足昏迷一日，清醒后便自行下山了。

　　待到落日熔金时，白欲栖立于檐上，抬目远眺。
　　上是九重天，沉沉压在众生之上。在上俯瞰甚久，竟有些忘了云下的日子。正出神，檐下有人行走，仰金亭换了身衣裳，半银半黑，不似中原风情。又将马尾高束，更显年少风流，偏他的俊俏是不容人靠近。

　　“已收拾妥当，上路罢。”

　　白欲栖落在他身侧，“嗯”了声。

　　两人沿山路行走，路上尸体遍布，血渗入泥土已经干涸。春夏时节林中鸟儿野兽遍布，不少尸体上有啄痕、咬痕。
　　乍看之下，着实恶心。

　　“这座仙山不会平静。”仰金亭忽说，“日后必定有人再闯仙宫。”

　　白欲栖不置可否。

　　山间傍晚湿气重，石阶上布满青苔。白欲栖步步慢行，却在半山腰一处止步不前。仰金亭在他身前，步下两三节台阶后回身望他，“何事？”

　　白欲栖不答，却面色凝重，俯身从阶旁溪水中勾出一条布带。那被水打湿，显夜幕深蓝的衣料在他白皙指尖好似缠绕的蛇。若他没记错，师傅怀中小儿便穿着这色衣裳，且他二人下山必会走这条路。
　　他看布上撕扯痕迹，渐渐收紧指尖。

　　仰金亭见他面色沉重，接过布带放在鼻下轻嗅，“狐妖。”

　　白欲栖颔首。
　　他本以为昨夜那突如其来的一箭是师父劫数，看来今日被妖擒获才是真正劫数。他们二人在山上休息四日，师父只怕凶多吉少。

　　“妖食人补精气，怕是我刺他那一剑……”白欲栖抬手止他言语，道：“你并无过错，当务之急是寻到妖物。”

　　闻言，仰金亭忽取腰间佩剑划破指尖，顷刻间血如溪水，沿掌心腕骨没入袖中。银白衣衫霎时猩红一片，血腥味在林中四散，不过霎那便听远处有凶兽怒号。白欲栖伸手阻拦反被躲开。
　　仰金亭将血抹在布条上，滴下来的水变成血水，随后缠在佩剑上。这剑并非名剑，极为朴素寻常，此刻悬于空中来回摆动。不过片刻，剑尖在一方停下。

　　“妖在此处。”仰金亭接住剑，俯身在溪水中洗净血污又用灵力催干，方交还给白欲栖。

　　两人面向北方，有树荫遮盖看不清那方天色，隐约见黑云缭绕，携金含银，雨中风霜。
　　白欲栖道：“多谢。”

　　“不必，”仰金亭道，“你救我一命已是恩情，今日与我一同下山寻妖，又是一桩恩情。此生，我需偿你两命才能还清。”人只有一命，何谈两命？白欲栖知他顽笑，笑笑作罢。

　　“北方是何地？”白欲栖问。

　　“玉云洲。”

　　玉云洲地大物博，繁华富庶，十六洲中名列前茅。洲上有诸多灵脉，灵兽万千，灵丹灵肉皮毛生意通达其余十五洲，因此百姓生活富足。百姓之上是仙门世家，羿梁等人依仗的八岳宗，便是玉云洲最大的门派，更是如今人间仙门之首。
　　修仙人讲究自在随心，其中不乏自私自利之辈，八岳宗占首位已久，如今掌门人一言难尽。如银星门等门派，早起异心，只待……

　　白欲栖不知其中曲折，下山后直奔玉云洲。
　　二人使日行千里之法，在佩剑指引下，翌日傍晚便到了长金城外。玉云洲有几大城，长金城在洲陆外沿，却最富庶。因往来船只，行商渡口此城占半数，而八岳宗亦在此城中。

　　渡口处灯火通明，入夜后仍旧人声鼎沸。
　　往来船只少数停靠岸边，多数在水面上飘忽。这连通外界之海的渡口是全城人的饭碗，只见船夫坐在船舷上翘首以盼，商人们指使雇工搬运木箱，络绎不绝，热闹非常。不曾有人见一艘寻常乌篷船自远处慢慢驶来。

　　船首立着一人，衣着尽白，细看有金丝点缀。柔软美丽，一看便知不是俗物。他腰间横一把剑，剑鞘古朴，本应与他格格不入，但那白金剑穗儿偏添几分贵气，也不似俗物。近了，便能看清这人的相貌，如月下光辉，不落凡尘。
　　白欲栖虽面色不改，但他眼中神色却极为肃穆。夜色虽浓，仍无法掩盖长金城上浓重妖气。

　　难道城中仙门不曾察觉？

　　他也曾在人间历经磋磨，怎会成仙后便不知人心险恶。寻常百姓不辨妖物，修仙之人怎会无动于衷。
　　想来长金城中水深能行船。

　　“今夜暂住客栈，稍作休整。明日再寻查不迟。”仰金亭从船篷中钻出，与他并肩而立，同样仰首望天，“好浓的妖气。”
　　“为何紧锁眉头？”仰金亭偏首看他，只当他心急如焚，“虽不知你与他二人是何关系，但近在眼前，莫要心急乱了分寸。”

　　乌篷船晃晃悠悠，搅散水中圆月。
　　白欲栖独自往来数百年，已记不清上次与同伴联手杀妖是何时的事。他双眸微弯，唇边带笑，只道：“城中危险，你自当小心。”

　　仰金亭颔首不答。

　　船停靠岸，两人寻了一处客栈，便自行歇息。

　　夜极深，木窗边尤亮着一盏烛灯。仰金亭神情冷漠，靠窗擦拭佩剑。忽然起了一阵风，随后屋中空地出现一人，正是与他同上上岚山的黑衣人。

　　“主人。”这人单膝跪地，奉上一只木盒。

　　仰金亭慢条斯理将佩剑插回剑鞘后方才抬眼看他，“可有人起疑心。”

　　“不曾。”男子说，“宫中人尚不知晓主人踪迹。”

　　仰金亭抬手，那木盒便落入他手中。打开，正是上岚仙宫中那枚仙丹。
　　他拈起放在烛下细细查看，“你今日回宫，不要随意来寻我。”

　　“是。”这男子名为桦廷，是仰金亭心腹。闻言有几分踌躇，“仙丹即已到手，主人何不与我一同回宫？人间险恶，稍有不慎……”他沉默一瞬，又说，“与您同行的剑修来历不明，应当格外小心才是。”

　　“来时我曾卜卦，人间一行将有劫难。”仰金亭垂眸静静望他，“那夜初见，便知他是本君的劫难。”桦廷不解，见他若有所思不敢轻易询问。

　　“罢了。”仰金亭吞下仙丹，明眸中瞳孔竖立如蛇。他轻轻摆手，桦廷便悄无声息离了这里。
　　屋中霎时漆黑，再无声响。

　　良久，他喃喃道：“仙气甚微，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