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季节]下雪前》我高斯无处不在

5、醒来

　　13.
　　“你可真傻。”
　　殷红还记得被关进来的那天，老太太这么跟她说。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别人都不会离开，也不会去活人的世界转来转去。”
　　与其他鬼不同，老太太说话并没有他们这一带的口音，加上语气冰冷，听着就像是审判一样，让人打心底里畏惧。

　　“因为你们有罪。”
　　老太太道：“你们来到这里，只有一件事需要做，那就是赎罪，当你真正认清自己罪孽的时候，你就可以离开了。”

　　“你搁这传教呢！”殷红仰起视线，对老太太不甘地喊道：“死人牢也有章法，没人告诉过我，又凭什么要我遵守？”

　　老太太神情淡漠：“那是你的事，当你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就该明白一件事，你已经死了，来到这个牢狱对你而言，是拯救，不是禁锢，你不仅没有珍惜这个机会，还想借活人的世界逃避自己的罪责，你不可能悔改的。”

　　“那那些人呢？！”
　　殷红的忍耐在此时到达了极限，她猜到这个老太太跟那些恶鬼或许都不一样，她比他们掌握的能力与权限都更大，但她还是要问：

　　“他们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每个人仅凭自己悟就能悟出个一二三四五条这不准那不行？那些人犯的错不可能全比我轻，凭什么他们有机会得到一个堂堂正正的指引，而我就只有靠自己悟？”

　　老太太低头俯视着这滩丑陋的尸块，平静道：“你总是执着于命运不公，嫉妒他人活得清白，可知自己害过的人从小寄人篱下，身心皆受欺辱，遭遇的苦难数不胜数？”

　　殷红突然愣住了。

　　老太太有些疲乏地抬了抬眼皮：“公平二字从来复杂，我不想多说，我只履行我的职责，至于你，犯了逃狱这样的重罪，先在这里悔过一段时间。”

　　“还有。”
　　在将她困于黑暗之前，老太太留下最后一句话：

　　“监狱外是荒地，没有你想象的一切。”

　　14.
　　望着墙外光景，殷红心里没有丝毫重见天日的欣喜，她早日忘记逃离对自己的意义，也不明白下一步自己要做些什么事。

　　墙塌了，她少了一面墙写字。

　　她曾无数次在那面墙上写字，写满了，就用手指抠掉那一层墙皮，墙皮会自己长出新的，新的墙皮又可以写字，她写了好多字，老太太让她忏悔，她就悔过，将自己的罪行写在墙上，她其实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写了强/奸犯从犯，写了骗子，写了无数个坏字，写到把自尊都扒得干干净净，精神濒临崩溃，可都没人回应。

　　墙塌了，可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去。

　　殷红抬起手，扶着那一块墙的废墟，放声大哭起来。

　　15.
　　墙塌了以后，殷红在这间漏风的屋子待了可能有几十天，终于有鬼发现了趴在废墟后的她，这鬼还算个认识的，虽然殷红基本上已经快要忘记这个人。

　　“老妹儿，你老不厚道了啊，说好把尸体借我练练手，转个眼，三年都没瞧着人啊。”
　　医生踢了踢脚边的碎砖块，对殷红道：“干哈去了，哦哟，这造得啊，咋瞅着比之前还磕碜。”

　　殷红现在没心情理会任何人，太久没开口，她没有任何跟人说话的动力，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跟哑巴没什么区别。

　　这医生倒也自来熟，人还没沟通上，一只腿跨过来坐废墟坎上，拿起殷红的内脏就开始打起了毛线，一边还叨叨道：

　　“我跟你讲啊，这受点小罚是正常的，你一天到晚往活人牢里跑，那指定得懈怠自己手上的活啊，完不成活，被关小黑屋，对其他认真干活的人才公平是不是。”

　　殷红现在听不得公平两个字，当即转过了眼球，对医生道：“逃狱之前，我每天都干完了自己的活，甚至连别人的活都干！两倍的活！我两只手趴地上干！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干但还是在干！”

　　医生被她吼得缩了缩肩膀，发憷道：“这咋关个小禁闭人还整癫了呢。”

　　“换你来这里三年试试，你能干活，能交流，能自由行动，而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殷红听到了医生刚才说的话，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在这里待了三年，或者说，她不敢相信才三年，她以为自己在这里过了半辈子。

　　“三年。”医生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诧异的神情：“禁闭最多关十五天，你就是搁监狱长头上拉屎，也就十五天。”

　　他的话让殷红突然感觉双耳开始打鸣，脑海一片眩晕。

　　“你说什么？”殷红仍然不敢相信。

　　“真就十五天，我学临床的背个监狱守则还背不下来咋滴，信我。”
　　医生给她打了个眼色，然后转念一想，思考道：“不过说不定是她忘了，前监狱长这老太太记性不行，自己都记不住规则，还不爱听人纠正，急眼了就爱搬以理服人那一套，说实话，那都不是一回事儿，你说干这行好歹也算个国家机……”

　　他后面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殷红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她只知道，她在这看不到尽头的惩罚里赎罪了三年，被关到时常怀疑是不是还有被自己遗漏的罪孽，而现在，有人告诉她，她的三年禁闭只是一场由无心之失引发的笑话。

　　她想哭，又想笑，最后既没哭也没笑，而是对医生道：“给我一份你说的监狱守则，肠子你拿回去缝。”

　　16.
　　大姐骗了她，很显而易见，从她一点一点抠墙皮的时候，她就知道那些所谓的力量并非真的属于自己，而当殷红艰难地爬回自己的牢房时，大姐撞见了她，还打招呼道：

　　“呀！好久没瞅着你，还以为你跑去投胎了。”

　　殷红在心里骂她，应付地开了句口，大姐也看出她已经知道自己借她力量引诱她逃狱的事情，打哈哈道：

　　“咱就是说知识就是力量这鬼话你还真信了啊？还真老实去背了，那就一本没啥用的破书，我出于好心，借你力量，给你个机会见见世面，不然你吓唬活人这事我就直接捅出去了，谁想到你胆子这么大，竟然敢直接逃狱呢。”

　　大姐被殷红那大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有些浑身不自在：“我听说你关禁闭那事了，真挺不容易的，这样的吧，你以后要上去，我还借你点力气，跟我说一声就成。”

　　真是天道好轮回。

　　殷红此时只能想到这句话，生前她不明白沈墨，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为什么不选择一条更轻松的生存方式，现在她只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

　　而在给自己一巴掌之前——

　　殷红让大姐靠近一点，告诉她监狱长临走前跟她说了个秘密。

　　大姐当即伏下身，正准备听她要说什么，殷红抬起手，一巴掌甩她脸上。

　　“她让我远离畜生。”

　　大姐被打得气急，狠狠踩在她身上，疼得要死，嘴里还不断骂着难听的话，但殷红已经无所谓了。

　　对于忍受过漫漫孤独长夜的她而言，就算是再死一次，她也无所谓了。

　　牢房里，大姐扔给自己的书还在原地，殷红仔细擦了擦封皮，才发现隐于封皮下的血渍，她收起书，坐在原地想事情。

　　老太太是监狱长，哦，现在已经成了前监狱长，在她关禁闭的这三年里，死人的监狱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化，甚至因为监狱长职位的暂时空缺，还更混乱了一些，路上游荡的鬼魂都变多了，也不知道是新来的还是从牢里跑出来的，她要弄清他们从哪里来。

　　殷红想清楚这些以后，直接爬上了活人牢，去见她坐牢时想过无数遍的那张脸。

　　看多了丑陋的恶鬼，她如今只想遵从自己最本能的心意，曾经因为现实放弃的，现在在她看来就是个屁，她就是要看帅哥，管他是穷人哑巴还是混混，先看了再说。

　　殷红失去了之前的能力，受了大姐踩出的伤，加上太久没来阳间活动过，爬得很缓慢，整半天还没摸到监室边。

　　不过走路上又被人虚空踩了两脚以后，踩她的其中一人突然抱着手臂上下搓了搓，打了个喷嚏，另外一人瞬间警惕道：“你不会也得上了吧。”

　　打喷嚏那人连忙否决：“得什么，这牢房暖气一天天跟个小媳妇似的隔三差五给我挂脸，你看我感不感冒。”

　　“我看你就是得了。”另一人道：“谁不知道你跟那哑巴住得近，想想被拉走前他咳成那副鬼样儿，你大概率也中了。”

　　中什么？

　　殷红竖起耳朵，知道哑巴不在牢房，跟着这两人脚后跟爬去。

　　她一靠近，两个人突然都打起了喷嚏。

　　“哎呀妈，你还说我，我看你才是传染源！”

　　两人突然都怀疑地看向对方，捂着口鼻指责对方肯定是隐瞒不报，就因为不想被关去禁闭室。

　　这关键词让殷红手一抖，两个囚犯瞬间打一连串喷嚏，引来了其他监室的犯人——

　　“完，这俩货肯定也得结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