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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难平 ...

  •   2005年过了春节,各商铺都陆续复工,王盟在大年初七就回了吴山居上班,虽然他上班无非就是换个地方扫雷,从家里挪到铺子。

      一进吴山居,他就明显感觉气氛不对劲。

      今年过年热闹,初五的时候,黑瞎子和解雨臣都从北京飞来了杭州。本来他们俩没想非赶着这天来的,但吴邪非说破五送穷,不仅得里里外外打扫吴山居,还得让解雨臣这尊财神爷过来,沾沾财气。

      一大早,两位爷还在天上飞着,吴邪领头打扫吴山居,就有了不小的收获。

      他翻出来顾然的一本日记,不是先前给他们看过的那本,没记录什么下墓的事情,非常私人。

      “顾然,这本是什么笔记啊,怎么还藏褥子底下去了,学小孩呢,几百岁的人了都?”吴邪晃着手里的笔记本走出屋来。

      顾然眼尖,老远一看封面,心里头就咯噔一下,忙喊着:“别动,给我!”

      胖子是好事之人,又了解顾然,一看他这样,就觉得这笔记本有不小的猫腻,加上这段时间他心里头总有点不祥的猜测,想都没想,仗着近水楼台,就从吴邪手上抢了过来,一目十行地翻了两页,然后唰地合上,讪笑着交给快步走过来的顾然,又瞅瞅吴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看我干啥?”吴邪疑惑地看了一眼胖子,又看看顾然,他这么着急抢过笔记本,里头肯定记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

      胖子左看看右看看,这会儿听到动静的张起灵也从自个儿屋里出来了,胖子再前看看,这也就是后头没人了,不然他脖子得转360°雨露均沾式环视。

      本着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能助长不正之风的原则,胖子含含糊糊地说:“顾小然,咱这男女关系搞的……不对,男男关系搞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然死瞪了一眼,立马噤声不说了。

      看似说的云里雾里,但在座的都是人精,顾然平时也没刻意藏着掖着,有胖子这一提醒,吴邪和张起灵便有了猜测。

      吴邪难得硬气,对顾然伸出手:“笔记给我看看。”

      既然已经让吴邪知道了,给他看也无妨。顾然想着,便把笔记递了过去。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只是这么多年闲来无事的时候写的自己情感生活的日记。

      顾然干这一行的年头长,不是什么好人,又赶上过最开放混乱的年代,对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关系看得很开,几十年来不乏有令他心动的人,也不乏露水情缘。

      大家都是在这道上混的,拎得清轻重,都是在一起时你情我愿,分开了生意照做,也不会反目成仇。

      但吴邪不一样,他年轻,半路出家的愣头青一个,满腔心思瞒不过看惯情情爱爱的顾然,如此年轻的、有生命力的、真挚的、纯粹的感情,他受不起。

      让吴邪彻底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去掉那些光环,断了这份心思也好。

      顾然没多少日子可活,没必要再霍霍一个。

      本子一递出去,不仅吴邪知道了,张起灵和胖子知道了,连晚些时候来的解雨臣和黑瞎子都知道了。

      至此,吴山居除了顾然以外在场五个人,胖子只喜欢大姑娘,张起灵懂不懂情为何物还两说,剩下三个,都跟顾然或多或少有些纠葛。

      对解雨臣来说,他知道顾然是个什么样的货色,知道他们的关系止步当年顾然还在解家时,知道他留不下这匹孤狼,却没想到他内心这么多弯弯绕绕,乍一看到,冲击力不小。

      而黑瞎子跟顾然的关系就更复杂了,从上个世纪算来,他们断断续续纠缠了六七十年。

      黑瞎子面上没什么反应,仍是嬉皮笑脸的,拿他的话说,他对顾然的情史比对自家家谱都熟,“他哪个男人我没见过啊。”

      胖子对此精妙总结:“看见没,这就是炮|友的职业素养。”

      顾然的情窦初开是个孽缘,叫张启山。

      那时候顾然失去了从前的记忆,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不知自己到何而去,在炮火纷飞的乱世里头,见多了逃命的人,自私自利的、抛妻弃子的,张启山是他第一个正儿八经打交道的有担当的人。

      大约是因为强者之间的吸引力,顾然在不知不觉间就喜欢上了张启山。

      只是他从来都没说出口过,甚至遮遮掩掩,几乎没有在人前表现出丝毫端倪,旁人只当他是张启山的好友、搭档,和九门那些人一样,只是住在张启山家里罢了。

      顾然看得通透,他和张启山追求不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个人主义者,只在乎自己和身边的寥寥几人,什么家国天下,他却没什么强烈的情感。但张启山不同,他在乎这个国家,在乎那些百姓,也在乎九门,因此,他需要稳固手中的权柄,平衡各方关系。

      他不能喜欢一个男人,他需要一个能给他背后助力的女人。

      张启山与尹新月的婚姻,他几份真情,顾然摸不透,但顾然十分清楚,这是一个必然的、必要的选择。

      那会儿丫头刚没,顾然常和二月红喝酒,二人清醒着难过。

      丫头也是一笔算不清的账。

      从道理上,二月红理解张启山,但又很难不怪他。

      “你别太恨他了。”顾然劝慰二月红,“恨日本人吧。”

      “你能完全不恨他吗啊?”二月红醉意上头,迷蒙着一双眼睛,看向顾然。

      受酒精的影响,顾然的大脑有些迟缓,他下意识摇了摇头,求而不得,由爱生恨,人之常情。

      “你现在比较像个人。”

      二月红酒量好,虽然上了脸,但脑子却无比的清醒,若非醉了,不复平日的理智,顾然绝不会轻易说恨。

      在九门这么多人里头,顾然是最支持、最信任张启山的一个,丫头的事让二月红与张启山离心,解九爷看似对张启山惟命是从,实则他最精明,自有算计,其他诸人也各有各的考虑,关系疏远的,就只有些生意上的往来。

      只有顾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仍然没有对张启山的决定有过任何质疑,他理解他的家国天下,愿意站在张启山的立场上考虑事情。

      因此,在清醒的时候,顾然不仅不会恨张启山,甚至会以一种更隐晦的、偏袒的方式爱他。

      若非醉了。

      面对大脑没那么理智的顾然,二月红也佯借醉酒,提了个平时不会轻易说的事:“那旗人对你兴趣不小,最近都打听到我梨园来了。”

      顾然一心在张启山身上,二月红以己度人,若是平时,绝不会随便提那戴墨镜的瞎子,乱点鸳鸯谱。

      “啧。”顾然皱了皱鼻子,嘟囔着,“烦人。”

      顾然下斗经常单打独斗,张启山和副官他们常有正经事要忙活,其他的人倒是有空,只是顾然嫌他们身手不好,若是不知底细的斗,顾然不乐意带他们。

      跟黑瞎子认识,就是在斗里,俩人都受了伤,互相搭了把手才从地底下爬出来。那瞎子是个有意思的人,往好里说叫风趣,往坏里说叫嘴欠,回长沙城的路上,俩人没少拌嘴,这一来二去的,那瞎子倒是对他上了点心。

      当时黑瞎子还有别的事要做,二人在长沙城门口便分开了,过了一两个月,底下人给顾然报上来,说城里头有个奇怪的人在打听他,还半点不遮掩,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手下人给顾然描述了那人的特征:黑衣、戴墨镜,像个神棍。

      顾然这就确定了,是月前的那个瞎子。

      彼时顾然还没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他只当黑瞎子想跟他交个朋友,便让手下人给漏了点消息,果然,如顾然所料,黑瞎子出现在了二月红的梨园。

      他们成为了不错的朋友。

      黑瞎子跟顾然臭味相投,身上又有着顾然欣赏的却不曾拥有的特质——他随性又玩世不恭,时常心血来潮,又来去有如一阵风。

      黑瞎子带顾然去过北平的旧王府,给他拉过小提琴,跟他喝过酒、下过斗、过了命。

      前阵子张启山和尹新月结婚,顾然情绪不太高,在人前虽竭力遮掩,却还是被黑瞎子察觉出来了,那瞎子的心思也由此叫他察觉出来了。

      俩人都不是什么隐藏心思的高手。

      顾然丝毫不介意当个缩头乌龟,对黑瞎子避而不见,但毕竟根底还在长沙,黑瞎子也是个直脾气,直接又找到梨园去了,给二月红堵了个正着。

      要说他也是运气好,自丫头死后,二月红鲜少开台,好不容易去梨园处理下事务,就让黑瞎子赶上了。

      他也没纠缠非要见顾然,只是托二月红带了个话,想见他一面,原话是:“死刑也得当面判吧?”

      “叫他后天去梨园等秋后问斩。”

      顾然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黑瞎子陪顾然听完一场戏,看官都散了,偌大的堂里只剩他们两个,顾然便直截了当说道:“我喜欢张启山,你看得出来,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认你这个朋友,但谈爱情,没戏。”

      “呦呵,咱顾爷判死刑都不用问罪的?”黑瞎子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半点没失恋的影响似的,“得嘞,天涯何处无芳草,瞎子我也不是非得你这棵树上吊死。”

      “那就好。”顾然起身就准备走。

      “这么绝情呐?”黑瞎子笑了笑,“感情没得谈,喇嘛有得夹吧?我费劲巴拉找你,是想请你下个斗来着。”

      顾然面带诧异之色,驻足回头:“什么斗,你的身手还搞不定?”

      “摸不清楚里头情况,但里面东西对我很重要,请你去比较保险。”说到正事,黑瞎子的脸色就严肃了,看得出,他对这个斗没什么把握。

      顾然二话没说,点头答应下来了。

      这是个很棘手的墓,顾然跟黑瞎子俩人,别说是长沙城,即便是放到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饶是如此,他俩出来还都挂了彩。伤得不重,但要是黑瞎子一个人去,指定出来得躺十天半个月。

      黑瞎子如愿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一方石刻,上面用秘法记载了些东西,应当有其他的石刻或古籍与之对应,否则无法破解其中的奥秘。

      顾然随口问:“这是什么东西?”

      “跟我眼睛有关。”黑瞎子回答得含糊,顾然便识趣地不再追问。

      顾然跟黑瞎子的友人关系维持到了五十年代,直到张启山向顾然透露,他不得不对九门展开清洗,并将他从东北张家带出来的人交给顾然。

      不知黑瞎子是听到了风声还是赶巧了,就在顾然满腹愁绪时,他来了长沙。

      顾然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拉出去喝酒。他少有借酒浇愁的时候,大多是陪人喝,唯独这次,顾然有着一种把自己灌到醉死的架势,好像醉死之后,不知今夕何夕,便不用管九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黑瞎子自然看得出他的情绪,便陪着喝,只是在心里提醒自己留三分清醒,不能俩人都醉死过去。

      只是黑瞎子心里头也压着事,他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顾然对张启山的这份情怎么也淡了,却没想到九门这事一出,又把顾然给勾起来了,酒醉时大骂张启山,跟骂负心汉似的,亏了他选的地方没别人,否则隔墙有耳,明天长沙城就热闹了。

      喝到最后,黑瞎子带着一线清明寻思着,顾然这样子肯定不能送回张府,他回去不出十分钟就得让张家人都知道他单恋张启山,那他多年来的隐藏便没了任何意义,指不定还会把张启山勾出点本没有的心思来,他才不给情敌做嫁衣。

      别人当局者迷,黑瞎子旁观者清,张启山待顾然是不一样的。

      若说是搭档,又比张副官多了几分亲近和没大没小,若说是朋友,又比二月红少了几分边界。

      黑瞎子寻思着,张启山八成就是没开窍,又时局所迫结了婚,再没了开窍的机会。

      到了,黑瞎子把顾然带回了自己在长沙的落脚之处。

      顾然这家伙醉了难缠得很,又有点洁癖,黑瞎子拉扯着给他洗漱换衣,扯着扯着,就扯到了床上,俩人稀里糊涂就睡了。

      黑瞎子早年在德国身边不乏过的花得朋友,他对俩人上床这事倒是坦然接受了,心里头还有几分窃喜,顾然就没这么容易转过弯来了,这天之后直接离开了长沙,跑去西南山区当个占山为王的野人去了。

      到底是第一次,顾然花了些年头才想清楚,他跟黑瞎子关系不赖,那天又双双喝醉,年轻气盛的俩人,拉扯之间发生点什么擦|枪|走|火的事也正常。这还是他见了不少搅和在一起的当兵的,才总结出来的道理。

      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日子太平了,倒斗的营生继续干,顾然就又和黑瞎子搅和到一起了。

      他俩各有各的事情要做,顾然在山里钻来钻去,黑瞎子跟着陈皮阿四做事,不常见面,但只要见了,时间地点合适,就定会找个地方泄泄|火。干他们这一行的,即便身手到了顶尖,也是朝不保夕的,谁都不知道自己会死在哪个斗里,心里总是压着火的。

      顾然和黑瞎子的关系,既是朋友,又是炮|友,却这么多年都没再进一步。

      顾然模样俊,本事又强,总是不乏桃花的。总有小年轻追他,有的合顾然眼缘,就处了一阵,但每一个都不长久。

      直到有个胆子大又知情识趣的,跟顾然分了之后问他:“你跟黑爷这么多年,怎么就没走到一块儿去?”

      “嗐,能成早成了,成不了再多年也成不了。”话顺口就出,没过大脑,顾然想了两秒才咂摸出不对劲来,皱了皱眉头。

      那年轻人看着顾然的神色,眨了眨眼睛,意有所指:“我看不一定吧。”

      跟黑瞎子纠缠了太多年,顾然都快忘了,最早的时候黑瞎子对他有意思,只是被他严词拒绝了。

      当年心里头记挂着张启山,如今却早放下了,那段情窦初开的懵懂,已经不能被当成一个幌子。
      他跟黑瞎子这事,禁不住细琢磨。

      顾然回忆着他跟黑瞎子的每一次相见,才惊觉他们之间已经如此熟稔,黑瞎子清楚他所有的癖好,床上的床下的,他也能完完全全地信任黑瞎子。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已经越来越像了,黑瞎子仍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浪荡样子,顾然也越发薄情随性。

      两个如此相似的浪荡子,真谈情说爱了,只会互相伤害。更何况,几十年过去,黑瞎子估计早没了当年的心思。

      这只是一桩插曲,对二人的生活几乎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只是顾然隔了一段时间没再接受年轻男人们的追求。

      黑瞎子知道跟了他的每一个人,在顾然这不短的空窗期还打趣过:“岁数大了,年轻人的热情消受不了了吧?”

      顾然当时只笑骂了一句:“滚犊子。”

      黑瞎子面上不显,心里头却高兴得很,顾然身边总算是没那些烦人的小伙子了。他正琢磨这如何把这维持了几十年的炮友关系更进一步,那边二月红就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二月红请人找上了黑瞎子和顾然,托他俩扶持解雨臣。

      见那小孩的第一面,黑瞎子就知道,这不是个省油的灯,人小鬼大,一肚子弯弯绕绕的算计,心比解九爷的还细。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那还没张开的小孩有一张漂亮的脸。

      是顾然会喜欢的类型。

      “啧。”黑瞎子暗地里嘀咕,“烦人。”

      黑瞎子作为跟顾然处的时间最长的人,见过他身边年轻男人来来去去,对他的口味极其了解,果不其然,过了不到半年,俩人就搅和上了。

      这事儿是解雨臣先动的手,却是顾然先越的界。

      解家基因里自带着精明,顾然知道,却也心疼这么一个未成年的小孩,不说吴家的晚辈还懵懵懂懂地读书,半点九门的事不沾,就算是勾心斗角多的霍家,也没这么压榨小孩的。

      顾然漂泊了这么多年,打过交道的年轻人不少,但岁数这么小的,解雨臣是头一个,难免带了几分纵容。他不像先前二月红他们似的,实行压力式教育,而是完全放养,听之任之,解雨臣做出的每个决定,无论对错,顾然都会执行,即便决策错了,顾然得费力气给他善后,也从来没骂过一次。

      在顾然这里,起初是把解雨臣看成了晚辈,全当替解家养个孩子,可日子久了,看着这张漂亮的脸,感情也就变了味儿。

      顾然不自觉的时候,已经做出了一些超越长辈与晚辈、亦或是朋友之间界限的暧昧行为。

      解雨臣人小鬼大,并非没有觉察,只是不作声:不接受、不拒绝。在某种意义上,他也在纵容着顾然。

      顾然容易被看透,黑瞎子却拿不定解雨臣,这家伙到底是对顾然也有意思,还是为了让顾然更好地为他所用?

      顾然是个大方的人,之前跟过他的每个人,多少都会想从这尊大神身上捞点便宜,只要不过分,顾然都是给了的,无论是钱还是墓。旁人都好,唯独解雨臣,他有所求的,只能是顾然给他卖命。

      黑瞎子多少是有点担心的。

      解雨臣却没他想的那么复杂,一段时间以来,他对顾然态度模糊,只不过是他自己没想清楚罢了。

      顾然是对他极重要的人,正因如此,解雨臣才愈发迟疑。作为解家当家,他能不能和顾然走到一起,或者说,他会不会害了顾然,也害了自己?

      作为九门最年轻的当家,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而顾然手段凌厉,又对他惟命是从,道上早就有人在猜,解家花了什么代价请到顾然,也有不少人想挖墙脚。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解雨臣也不愿意遮遮掩掩委屈了顾然,那么便产生了一个极大的问题:这段关系一旦公之于众,定会有人攻讦解雨臣,为达目的不惜出卖身体。流言蜚语事小,折损解雨臣甚至解家的权威事大。

      此外,顾然身手绝佳,来解家帮他不过是看在二月红的面子上,这桩事了,他本可以独善其身、来去如风,可若是跟解家绑在一起,以后定会有数不清的麻烦。

      解雨臣始终记得爷爷说过,坐在这个位子上,不配有感情。

      理智上,解雨臣知道,与顾然应该点到为止,可情感上,他无法压抑自己的躁动,也狠不下心推拒顾然。

      僵持的时间并不算长。

      解雨臣带人下了一个墓,顾然也跟着一块。这个墓很凶,许多伙计死在了里头,解雨臣命大,一路上都有顾然护着,这种安全感几乎让解雨臣无法自持。

      直到顾然为了护着他,替他挡了个机关,伤得不轻,解雨臣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情感了。等顾然处理好伤口,解雨臣就死死抱住他,身体带了因为紧张与后怕的轻微颤抖。

      “没事了,后面的路应该好走了,别怕,就快出去了。”顾然费劲地抬起受伤的胳膊,轻轻拍了拍解雨臣的脑袋。

      “别乱动。”解雨臣生怕他弄坏了包扎好的伤口,“你对我太好了,我会舍不得放你走的。”

      顾然一愣,他明白了解雨臣藏在话中的情意,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我总会走的。”

      这一刻,解雨臣才忽然意识到,他们俩人之间,远不仅仅是解雨臣能不能喜欢顾然,还有顾然愿不愿意为解雨臣而留。

      顾然的答案已经很明晰了。

      从墓里出来,解雨臣的情绪就不高,在面对顾然的时候,几乎把不高兴写在了脸上,但仍然每天定时定点到医院报到——顾然伤得重,做了个手术,得住院将养一阵。

      顾然知道他的心思,这小孩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故意在顾然这儿卖惨示弱。只是顾然硬是狠下心没理这茬。

      黑瞎子趁解雨臣不在的时候来来探过一次病,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带点试探意味说:“你不一直喜欢年轻好看的吗?怎么,把人给拒了?我看解家那小子这几天一直耷拉着个脸。”

      “别人也就罢了,他不行,这要是欠个情债可太大了。”

      顾然这人,看似温和多情,实则冷情冷性,他是爱过别人,但他更爱自己,因此恋爱总是谈不长,即便对方依依不舍,他都能干脆利索地抽身离开。

      起先他没醒过味儿来,解雨臣挑明了之后,顾然才开始寻思,他重新审视先前那段他自以为宠小孩的时间,才发现了端倪。

      顾然敢肯定,解雨臣肯定思考权衡过很久,在墓里诉说情意,并非他想明白了,而只是危机之后情绪上头罢了。解雨臣在权衡什么,显而易见,但顾然却不想谈一段牵扯这么多的恋爱。他怕牵扯越多,越难分手,也怕解雨臣孤注一掷就认定了他。

      “你的前任们有没有说过,你其实挺绝情的。”黑瞎子看这顾然,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之所以能跟顾然有着这长达几十年的纠缠,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他对界限的把控,黑瞎子从不会越界到谈情说爱的一步。

      顾然摇了摇头。

      他的每一次分手都很体面,即便遇到深情的,在感情上亏欠了人家,顾然也会想办法在别的方面弥补回去,因此他风评很好,前任们甚至因为知道他不欲张扬,都没拿他们这段感情做谈资,因此,若非有意调查,道上没人知道,顾然是个换伴儿很快的浪子。

      偏偏解雨臣就有意去查了。

      再来医院的时候,他带着一沓资料,脸上也没有先前外露的难过,又回到了那个精明内敛的解当家。

      “为什么他们可以,我不行?”解雨臣开门见山,直接把自己调查到的顾然的每一段情史资料交给了他。

      顾然不明就里,接过资料扫了一眼便放下,无奈地摇了摇头:“跟他们,我能想走就走,跟你,能吗?”

      解雨臣不说话,只盯着他。他在赌,顾然对他的感情究竟有几分。

      “花儿,过来。”顾然半靠在病床上,用没挂水的手招了招,让解雨臣坐在他的床边,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你要分清楚,到底是把我当成一个可以纵容你、包容你的人,还是一个可以谈恋爱的人。”

      解雨臣独立得早,打小缺爱,顾然的出现弥补了很大的空白,因此便显得弥足珍贵。解雨臣花时间花心思调查顾然的情史,便足以说明他的偏执。

      “我只是喜欢你,爱你。”解雨臣捉住他的手,俯身凑上前去,头轻轻搭在顾然的肩膀上,说服自己似的立下保证,“什么时候你想走了,我绝不强留。”

      “你啊。”顾然轻轻拍了拍解雨臣的后背。凭心而论,解雨臣身上有很多吸引顾然的优点,他是喜欢他的。

      罢了,就当是赌一赌解雨臣的信誉了。顾然在心里暗叹,手臂收紧,拥住了解雨臣。

      感情得到回应,解雨臣一颗悬着的心也落进了肚里,他眨了眨眼睛,故意在顾然耳边吹气,似笑非笑问道:“你跟瞎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顾然身体一僵,有些心虚,又想到自己之前恋爱,似找回了一些底气,言简意赅:“空窗期的炮|友。”

      解雨臣皱了皱眉,和他猜测一致。顾然的每一位前任都知道黑瞎子,说明他们交情不浅、往来频繁,联想到这段时间黑瞎子一副看戏的模样,解雨臣就半是吃醋半是嫉妒,告状说:“他最近可爱惹我生气了。”

      “他就这样的人,唯恐天下不乱。”顾然没放心上,“你别理他,他自就就知道没趣儿了。”

      和解雨臣的这段关系,维持到了他成年,将解家从旧的盘口形式转到新的公司体制,彻底收拢权柄。

      顾然知道,他陪解雨臣的时候够长了,该功成身退了。

      “有点舍不得啊。”顾然给跟黑瞎子说。二月红交代的事情已经完成,他俩都该离开了。

      黑瞎子挑了挑眉:“浪子回头了?”

      顾然迟疑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岔开话题:“走了之后,你回广西?”

      黑瞎子吹了个口哨,似是在嘲笑顾然的优柔寡断,“说不好,有可能去云南。”

      云南是顾然的大本营,他问:“你去那儿干什么?查盲冢?”

      “算是吧。”黑瞎子含糊过去,“我要是真去云南,劳驾你行行好,收留一下瞎子呗。”

      顾然睨他一眼,这家伙身价不低,却抠得很:“你要是去了直接住就是了,我估计先回趟长沙。”

      “故地重游,有情调。”黑瞎子似笑非笑,“那我就去云南等您大驾光临了。”

      顾然准备走这事,解雨臣早有感觉,几年前他作出承诺时,他就想好了,等顾然要走的时候,一定得笑着送走他,分也得分得体面漂亮。

      可临了临了,解雨臣却笑不出来了,他甚至想反悔。

      黑瞎子在里头还添了把火。

      他故意让解雨臣知道了自己离开北京后,直接住到顾然在云南的家里的计划。

      反正顾然不在,解雨臣毫不掩饰情绪,磨着牙说:“你还真是一天都憋不住。”黑瞎子肯定是一得到顾然的同意,就特意说给他炫耀了。

      黑瞎子却一语双关:“我都憋了好几年了。”

      解雨臣气得恨不得揍黑瞎子一顿,只可惜打不过他。

      顾然还是走了,前一天晚上,解雨臣硬生生磨了他一宿,把人里里外外打上自己的烙印,留下自己的气味,天亮了方才罢休。

      “走了就别回来。”解雨臣说了句气话,却也是实话,现在他放顾然走了,可他要是再回来,自己就真做不到再放人走一次了。

      “我走了,花儿。”顾然已经转身走出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回头说,“要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跟我说。”

      解雨臣勉强扯出一个笑,用全身力气克制住脚步,不去跑过去,抱住他。他只挥了挥手。

      解雨臣一直以为,顾然把感情看得很淡。当初他看起来毫不留恋地离开,多年后再来北京,却是为了长生的事情,之后也仅限于朋友关系,他的眼神中没有半分往日的情意,连暧昧都没有。
      可看了日记,解雨臣才咂摸出别的味道。

      顾然没想到这本日记会被人发现,便据实写下了当年不为人知的心思。他是舍不得的,甚至如果当时解雨臣开口挽留,甚至毁约,他都有可能留在北京。

      只是看到这本日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这么多年过去,当年再深的感情都淡了,更何况顾然身边从来不缺人。

      解雨臣之后,顾然没再找过别人。

      黑瞎子调侃过他:“那么喜欢解语花,封心锁爱了?”

      顾然也说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苦笑一下:“也许吧,忽然没有再谈恋爱的激情了。”

      黑瞎子在云南呆了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是在墓里查到了什么线索,转年过了春节就急匆匆离开了,顾然也没多问,继续在山里当他的悠闲野人。

      顾然没再去过北京,解雨臣也没再主动联系过他,直到吴三省找顾然出山,他又卷入了九门这些事里。

      再见解雨臣,看着当年的漂亮小孩长成翩翩公子,顾然忽然生出恍若昨日的感觉,尤其是解雨臣在他面前仍难掩情绪的时候。

      只是九门的未来扑朔迷离,顾然和吴家绑在了一条船上,在他搞不清楚吴三省的谋划之前,他不会再和解雨臣扯上半分关系。

      年轻的解当家会遇到很多麻烦,但这些麻烦里,决不能有他顾然带过去的。

      他再次出现在解雨臣面前,不是给他添堵去的。

      天不遂人愿,吴三省和解连环合谋的局太大了,从广西回来之后,解家也不可避免地入了局,到这时候,顾然、黑瞎子、解雨臣,再加上个吴邪,他们之间已经是一笔烂账,算不清谁麻烦谁,谁欠谁的。

      每天活在一盘大棋里时,顾然是没有心思想什么,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顾然才后知后觉注意到许多他之前不曾留心的事。

      首先便是黑瞎子,这个陪了他时间最久的男人。

      这些年生活的种种细节重新浮现在记忆之中,顾然想,黑瞎子大约还是喜欢他的,而他大约对黑瞎子也是有感情的。

      只是他们之间谈性不谈爱地过了太久,顾然几乎要把爱抛之脑后了。

      蹉跎了这么长时间,顾然才咂摸清楚这段关系,老天却也没给他什么时间了。

      第二个是解雨臣,一个让他险些改变原则的男人。

      时至今日,顾然很难形容对解雨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或许他将自己对他最深的爱留在了分手的时候。

      与年轻人的爱意,往往是短时间的汹涌澎湃,日子过了久了,便也就如一盆冷水浇下,只剩焚后余烬。

      更何况,在巴乃密洛陀山里的愧疚,夹杂上九门宿命将尽的欣慰,顾然如今看解雨臣,便不只是情爱那么简单了。他只希望解雨臣往后余生能过得好,最好能为他自己而活。

      至于别的,顾然已经不想再奢求什么了。

      第三个是吴邪,一个那么天真又那么热血的人。

      在吴邪身上,顾然能看到一些解雨臣当年的影子,只是他掌家过早,终究是没机会长成这版天真无邪的模样。吴邪是集九门三代人心血而成的一个人。

      他的喜欢是直白而踌躇的,若是以前,顾然或许还会对这样的年轻人有些兴趣,只是如今,他早就没了这份心思。既然吴邪不曾将这份明眼人都看得出的喜欢宣之于口,顾然便只当不知,给彼此全一个颜面。

      日子不多了,没必要再欠上一份情债。

      最后便是张启山,一个顾然自以为早就放下,但仍时不时挑动心绪阴魂不散的人。

      张启山当年让他离开长沙,其实是给后来吴三省引他入局留了机会,在这件事上,顾然并不怨他,九门和汪家的仇怨太深太厚了,他不可能独善其身。

      可顾然却忍不住地想,原来自己当年的感情是如此不值一提,张启山对他,当真与对九门他人别无二致。

      顾然在复盘的时候常常思绪很乱,笔记上记的也常前言不搭后语,但吴邪还是看明白了,他没纠结自己这段不可能有结果的单恋,而是直接出了吴山居,打车回家。

      “天真这是伤心了?回家找爸爸妈妈哭去了?”胖子有心活跃一下气氛,开始瞎编。

      顾然摇了摇头,吴邪还不至于这么脆弱。他半是尴尬地看着日记本,叹了口气:“我没想到这东西被他翻出来了。”

      胖子凑上来,鬼鬼祟祟的,小声说:“你老实说,这么多人里头,你最喜欢哪个?”

      顾然白他一眼,胖子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可不给这家伙煽风点火的机会。

      要说最喜欢,自然在不同的时间是不一样的。早几十年时,他最喜欢张启山,世纪之交那阵子,他最喜欢解雨臣,至于现在,也许是黑瞎子,也许他们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顾然已经不愿意再想这些了。

      想清楚了又能怎样呢?他就这么点时间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吴邪风风火火地回来,手里拿了个绸布袋装的长条东西,看着像个卷轴,他交给顾然:“这是整理爷爷遗物的时候发现的,他可能不知道怎么处理,我觉得还是给你看一下比较好。”

      顾然挑了挑眉:“什么东西啊,这么神神秘秘的?”说着,他打开了卷轴,登时愣住了。

      上面画了一个长发的白衣人。

      “小天真,你爷爷还有收藏美人图的癖好呢?这你拿给顾小然看干嘛啊?”

      “闭嘴,你仔细看。”

      胖子哼了两声,看顾然一动不动的,才仔细看着画,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把吴邪拉到一边,小声问:“你爷爷也喜欢顾然呢?这看人的眼光还带遗传的呢?”

      顾然耳朵灵,胖子离得再远、声音再小,他也听得到,他深吸一口气说:“这是张启山让齐老八画的。”

      他认得齐铁嘴的画工,也清楚地记得,他这身装束,是第一次见张启山的时候穿的,进长沙城之后,他便剪了头发。

      “我去问了我二叔,当年迫不得已撤离长沙之后,爷爷本来想把这幅画交给张大佛爷,他当时因为九门的事,气得要命,追到东北见了张大佛爷一面,回来之后就把这幅画收起来了,再也没拿出来过。他跟我二叔说,他不知道怎么恨佛爷。”

      吴邪挠了挠头,他回去拿画的时候吴二白正好在家,被抓了个现行,便顺口问起旧事。吴邪当时也没指望他那狐狸似的二叔会跟他说什么,只希望放他把画带走,却没想到,吴二白跟他提起了爷爷。

      吴邪的话,胖子只能连蒙带猜,他不知道当年的前因后果,只是忽然想起日记本里,顾然和张启山那段充满权衡与算计的纠葛,又看到这幅画,心里头就有了个大概。

      张大佛爷当年是喜欢顾然的,只是或许他没意识到,或许意识到时太迟了,又或许他为了时局扼杀了感情。

      至少,不是只有顾然一腔痴情了。

      顾然缓缓卷上画轴,重新放回绸布袋里,抬起头,眼睛有些红:“这幅画给我吧。”

      吴邪点了点头,二叔让他带出来,便是要交给画中人的。

      “呦,怎么都杵在这儿了?迎接我呢?”黑瞎子不请自入,吹了个口哨,走的近了,看到顾然微红的眼睛,搭上他的肩膀问,“怎么哭了?”

      “没什么。”顾然摇了摇头,余光瞥见胖子手里的日记本,忙给他使眼色,黑瞎子和解雨臣虽然对他这些年的感情生活知根知底,但日记本里头记的大多是他未说与人听内心活动,再让这俩人看到,也忒尴尬了。

      解雨臣虽然没有像黑瞎子那样,直接凑过去关心,却留心着顾然的一举一动,顺着他的目光便看到了胖子手里的本子,直接抽走:“什么东西,藏着掖着的?”

      不等顾然说话,他就直接翻开,看到第一页,心下了然,朝黑瞎子扬了扬手,语气意味深长:“这可是好东西,你不来看看?”

      黑瞎子看了一眼顾然,见他面上没了方才的怅然,只剩尴尬和无语,便松开了手,果断去看那神秘的本子。

      顾然现在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反正吴邪他们仨都看过了,再多俩也无所谓了,顾然本着一种摆烂的心态,一屁股坐沙发上,等着他们欣赏完他的大作。

      这天之后,顾然明显感觉身边这几个男人的氛围有些不对劲,说争风吃醋,也不尽然,但要说其乐融融,显然是个反话讽刺。

      只是顾然已经不想管这么多了。

      顾然顺着自己的心意,跟他们打打闹闹地到了夏天。

      有一天,吴邪和胖子不在家,只有顾然和张起灵在吴山居,顾然便叫他:“哑巴,你知道雷城吗?”

      “听说过。”张起灵停顿了一下,“据说那里可以平一切遗憾。”

      顾然笑了一声:“不会你也打过雷城的主意吧?”

      张起灵仍面瘫着一张脸,顾然却莫名觉得他脸上有一种被看破心事的尴尬。

      “别想了,平一切遗憾就是扯淡。你跟瞎子有分寸,但我担心花儿和吴邪,他们俩总会有一天知道我死了,我怕他们哪天知道了雷城就要去。那不是什么好地方,邪门得很,也管不了我这摊事。”

      张起灵点了点头,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否则他第一个去雷城。

      顾然话锋一转:“不过墓里头有一棺材的黄金液,能治病。要是以后有万不得已的时候,倒是能救人一命。那棺材不在核心区域,还算能去,但也险得很。”

      张起灵点点头,记下了这事。

      “还是你最靠谱。”

      张起灵面色不动,心里却泛起苦涩,他这不是靠谱,只是看得清现实。

      没人知道,张起灵也是喜欢顾然的。

      若要追溯,得说到张起灵还不懂爱为何物的时候了。

      顾然在墓里救过张起灵一次,二人后来也遇到过几次,只是张起灵为天授所困,记忆总是不甚明晰的,只是脑子里始终有着这样的一个人。

      后来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却也明白,自己不能爱他。

      他身上背负着张汪两家千年的争斗,也担着失魂症这样无法预判的遗忘。他没有过去和未来,却不能害了顾然的未来。

      在顾然的笔记中,他看到了许多他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却唯独没有看到他自己。

      这是对的,张起灵这样告诉自己。

      他看得出,黑瞎子、解雨臣和吴邪三人偶尔会让顾然感到些许烦心,他偶尔又会生出些愧疚与无奈的情绪来。而这些不该是属于张起灵的,顾然帮了他这么多,他不能让顾然再因他而产生丁点负面情绪。

      如今这样就很好,至少在顾然心里,他是最靠谱的一个。

      俗话说,人老成精,张起灵自以为瞒过了所有人,却到最后被黑瞎子看破了。

      他是陪伴顾然时间最长的人,也是最明白压抑感情,退居朋友的位置是什么状态的人,瞒不过他,倒也在情理之内。

      “没想到,你也会栽到他身上。”

      张起灵“嗯”了一声。

      黑瞎子喟叹:“一世英名啊。”

      过了一会儿,黑瞎子看着远方,声音幽幽:“哑巴,你告诉我,雷城到底该不该去?”

      雷城这地方并非绝密,黑瞎子下的斗五花八门的,知道这地方的传说也正常。

      “没用。”张起灵看了一眼黑瞎子,想起顾然前阵子说的话,他料错了黑瞎子的用情之深,这家伙疯起来可没有顾然以为的分寸。

      靠谱的只有他一个。张起灵蓦地生出些窃喜与骄傲般的小心思。

      黑瞎子重重地叹了一声,语气中难掩后悔:“当初要不是被解语花抢了先机。”要是早知道顾然那时候便想过他们俩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黑瞎子说什么也不会让解雨臣有机会趁虚而入的。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雷城终究是平不了遗憾的。

      顾然花了很长时间处理自己这几十年积攒的东西。

      他做了不少趁手的武器和药物,一股脑给了张起灵和黑瞎子,这相当于是给了两拨人,吴邪和胖子有需要,自有张起灵,而解雨臣有需要,自有黑瞎子。

      北京潘家园的铺子连带着一块送了出去,给了黑瞎子。私心里,顾然不希望张起灵摆脱命运之后再碰地下的营生,但黑瞎子他了解,花钱快、人穷、闲不住。

      值钱的明器,分给了解雨臣和胖子;而淘到的古籍,连带几本记录了顾然下斗生涯的笔记,则交给了吴邪。

      唯独那本笔记和那幅画,顾然想烧了。

      “笔记给我。”张起灵难得提出一次要求,面对顾然疑惑的眼神,他又补充一句,“万一他们要留个念想。”

      顾然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里头记的人也太多,给谁不给谁,厚此薄彼,交给张起灵正合适。
      张起灵是给自己讨了个念想。

      终于到了最后的日子,他们一齐送顾然进了青铜门,随着青铜门的消失,顾然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吴邪当场就哭了,胖子一边安慰他,一边给自己抹眼泪。

      连解雨臣也红了眼眶,努力维持着和顾然道别时嘴角的笑意。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要笑着送别顾然的。

      黑瞎子和张起灵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面上难掩的伤心之色。

      后来,胖子从巴乃的云彩口中知道了密洛陀的真相,也由此猜到了顾然成仙的谎言。

      又过了两年,解雨臣和吴邪在汪家大本营,从汪家将死的掌权人口中也得知了青铜门背后血淋淋的故事。

      吴邪从那时候开始状态就不大好,张起灵看着他,知道他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从这件事里走出来。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吴邪多看看顾然的笔记。

      吴邪起初不解其意,自顾然走后,他几乎要把那几本笔记翻烂了,内容早就烂熟于心。可张起灵的话,自有其道理,吴邪便一遍又一遍地看。

      如此过了一年,吴邪已经能将顾然平生的故事倒背如流,他有一次不经意将自己代入到顾然的故事里,才忽然发现,如果追寻一个目标的岁月太长,到有一天突然知道,一切不过是幻影,这种心死如灰的感觉,是任何人都无法走出来的。

      顾然或许本不是个将感情看得很轻、自己看得很重的浪子,只是千百年的岁月磋磨了他。

      或许死亡是最好的归宿。

      从这一天开始,吴邪慢慢放下了。

      解雨臣却是不一样的,他对顾然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爱与需求感,若顾然真是羽化登仙了,他自会祝福,可现实是顾然以身为祭,解雨臣便满是不甘与绝望。

      他花了大力气,终于查到了雷城。

      解雨臣忽然就点燃了希望。但他是理智的,身边有黑瞎子和张起灵两个见多识广的,他却从未听他们提起过雷城,他们到底是不知道雷城,还是可平一切遗憾只是一句妄言?

      解雨臣立刻找黑瞎子求证:“瞎子,你知道雷城吗?”

      黑瞎子一听就乐了:“我之前问过哑巴类似的问题,雷城到底该不该去。”

      解雨臣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这个对他至关重要的答案。

      “顾然早就料到了,雷城对他的事没用,我也搞不明白是平不了遗憾,还是神仙管不了神仙的事。”黑瞎子叹了口气,看着解雨臣说,“他知道,你们一定会对雷城起心思,因此一早提醒了哑巴。”

      解雨臣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他还真是什么都想到了。”

      顾然确实想到了很多,他留下的武器、药物,乃至于先前安排好的张家人,都在他们对付汪家的时候起了大作用。

      只是顾然唯独没有想到,他们会对他用情如此之深,往后余生,都记得这么一个早早就离开了他们生命的人。

      他给所有人,留下了此生难平的遗憾。

      ——————

      后记:

      属于答应一时爽,构思火葬场,之前一直在想怎么把这么多段感情融到一起去,中间又鸽了一阵,最近才理出来思路。

      我知道挺多人不喜欢张启山的,但他是在谈到感情这件事时不可或缺的一个人,也算是我一点私心吧,我想借这个人物去展示一些特殊时代环境下的迫不得已,感情并不是两个人相互喜欢就可以的童话故事。

      小花的篇幅比较多,一部分是因为我最近在听悬溺,这种沾点背德的就很吃,另一部分是因为,我觉得之前的番外,小花的那部分写的不是特别好。

      由此大家也能看出来了,我觉得哑巴的部分我之前写的特别好,所以这里头他的篇幅就短(bushi)。主要是他暗恋。

      好了,谢谢大家,祝大家生活幸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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