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24.01.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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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个好天气。周娣想。
她坐在天台边缘，迎面而来的是和煦的阳光和温和的微风。
她从来没有呼吸过这样新鲜的空气。
眼泪落下来了。
但她没有去擦拭，反而无所谓地笑了笑。
她站了起来。
风变大了。
她朝脚下望去。
来往的路人在街道上匆匆而过，像是蚂蚁穿上了颜色各异的衣服。
她忽然地想，原来人类是如此渺小的生物啊，那她从这里跳下去，会砸到他们吗？
她在心中默念了几声抱歉。
她向前跨了一步——
“周娣——”
周娣的脚步停下了。
她回过了头。
她认出了来者——她的班长，黎虹。
周娣从开学第一天起就对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或许是因为她的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黎虹，黎明的黎，彩虹的虹。”
那时候她在想，
原来一个人是可以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的名字的。
原来一个人的名字也可以有那样美的寓意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周娣问。
“因为……”
风淹没了黎虹的回答，周娣没有听清，但她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欲望。
她换了个问题：“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黎虹说：“我来接你回家。”
风慢了下来。
周娣眨了眨眼睛，笑着说：“可是我没有家啦。”
她明明在笑，却给人一种无限的悲伤。
“你有！”黎虹的声音有些急促，“我家就是你家，奶奶今天包了饺子，正等着你回去吃呢！”
周娣垂下眼，脑海中渐渐浮现出老人家慈祥的笑容。
只是那面孔太模糊，她几次去揉自己的双眼都无法看得真切。
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周娣——”少女的惊呼与记忆中的声音重合。
“我他.妈早知道你是个女孩当初就不应该把你生出来！”
周娣偏着头，冷漠地接受者女人劈头盖脸的辱骂，好像这个声嘶力竭的女人和她毫无关系，只是大街上一个不定时发疯的疯子、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小鸟身上。
它们时而飞翔，时而停歇，无拘无束。
如果可以像鸟儿一样自由就好了。她想。
周娣很讨厌上学。
因为同学们都不喜欢她。
但她又没办法逃避，因为旷课会被老师发现，老师发现后就会告诉那个女人（对，那个女人。周娣不喜欢用“母亲”这样高尚的名词来称呼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知道后又会打骂她。
她没有钱，所以她离不开那个女人，这就意味着她离不开学校，摆脱不了这样的生活。
所以她的生命是个死循环。她想。
周娣时常想，
为什么她不够漂亮？为什么她不够优秀？为什么她没有自信的资本？
她常常站在角落里望着处于人群中央的黎虹，
她想，原来世界上还会有这样完美的人存在啊。
周娣曾经听过一句话：阳光会平等地照耀在每一个角落。
所以当黎虹主动问她要不要做朋友的时候，她兴奋地想要给那一篇帖子点上几十个赞。
她总是一遍一遍地问黎虹：“你当时为什么想要和我做朋友啊？”
黎虹也会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回复她：“因为你很特别。”
我很特别吗？
周娣想。
她长相一般、性格普通、成绩垫底。
是扔进人群中怎样都不会被注意的存在。
黎虹每次听到她的自我怀疑后都会笑着摸摸她的头，对她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自身存在的价值，只有我看到了你的价值，所以你在我的眼中才会是特别的。”
那会儿周娣刚从网上学会一个新词，听完这话，她板起脸，迫不及待地实操一下：“你是不是在PUA我？”
黎虹笑道：“可你也不是我的女朋友啊。”
周娣红着脸不理她了。
周娣很喜欢黎虹。
黎虹会主动向老师申请与她做同桌，会给她补习她最讨厌的数学，会给她扎她自己怎样都扎不好的麻花辫，会给她买她最喜欢吃的彩虹糖，会给她每天不重样地带早餐……
有时候她趴在课桌上望着黎虹认真的侧脸，忍不住感叹：“以后谁要是成为了你的男朋友，那他可太幸福了吧。”
这时候黎虹就会偏过头揉乱她的头发，说：“那在他还没出现之前，你先替他幸福着。”
周娣真正理解“爱屋及乌”这个词是在她第一次被黎虹带回家的时候。
小巷里只有几户人家，都是舍不得搬离的老人家，潮湿的石砖路上长满了青苔，稍不注意就会打滑。在小巷的深处，住着黎虹的奶奶。
周娣没有应对长辈的经验，她站在铁门外，十根指头紧张地交缠在一起，磕磕绊绊地叫了声奶奶好。
黎虹觉得她这副模样很可爱，便勾住周娣的肩膀，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嗳，宝贝，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是在见家长啊。”
周娣红着耳朵推开了黎虹。
老人家耳朵不灵光，听不见俩孙女的悄悄话，不过见俩小姑娘推推搡搡还笑的这么开心，她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她一边招呼着俩正在打闹的女孩，一边蹒跚着步伐向屋内走去：“来，奶奶今天包了饺子，快来吃。”
黎虹最喜欢吃奶奶包的饺子了。周娣也是。
明明卖相和超市里卖的一样。甚至饺子皮还比外面的要粗糙一点。
可周娣就是觉得黎奶奶包的饺子，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饺子了。
如果非要矫情地说它与外面的饺子有什么不同，
周娣想，那应该是因为黎奶奶的饺子里充满了爱的味道吧。
今年春节周娣是和黎虹在黎奶奶家过的。
那个女人一声不吭地抛下了周娣去国外陪伴她的新欢，正好也给了黎虹一个把周娣捡回家的机会。
祖孙三个各自端着一副碗筷，围坐在火炕旁，看着电视机中播放的春晚。
黎奶奶家的电视机有好几个年头了，画面和声音都一卡一顿的，可周娣偏偏就是觉得这是她出生以来看过的最有意思的一届春晚了。
她想，如果以后的春晚都这么好看就好了。
“咔哒”一声，周娣觉得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硌到了她的牙齿。
她吐了出来，发现是一枚崭新的硬币。
黎奶奶笑着说：“哎呀，小周吃到奶奶包的幸运饺子了，新的一年小周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黎虹也抱着周娣的手臂，吆喝道：“对呀对呀，周周你快许个愿吧，有了幸运硬币的加持，你今年的新年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周娣点了点头，闭上眼，挡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以双手合十的姿势许下最虔诚的愿望。
直到后来周娣再次想起那枚反光的硬币。
她才明白。
原来人真的不能太贪心。
特别是当运气本不属于你的时候。
周娣不想让黎虹和黎奶奶知道她的家庭。
所以当黎奶奶在她临走前递给她一袋饺子让她带回家分享给家人吃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收下了。
她想，只要她永远不说，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所以周娣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天的到来。
她狼狈地站在磅礴大雨中，地上堆满了她刚被扔出来的衣物和书本。
她遥遥地望着站在巷口的黎虹。
她的伞是红色的。她想。真漂亮啊。
和这样一个灰暗的小巷一点都不搭。
周娣一直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个错误。
甚至称得上是个累赘。
因为她，母亲才会被爷爷奶奶赶出家门。
因为她，黎虹的好朋友们才会渐渐和她疏远。
因为她，班主任才会错失“优秀班主任”的评奖。
为什么抱怨命运的不公？
因为利箭只会射向名为“愧疚”的靶心。
道德和规则用来约束的从来都只是善良心软的人。
她终于有机会去触碰她一生可望而不可即的蓝天，却是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她站在她从前从未领略到的高度，蔑视着自己脚下平凡的一生。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
忽然一声尖叫在她的耳边炸开，周娣的手臂被一股大力拽住，半悬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相反的方向倒去。
她和黎虹双双倒在天台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周娣觉得自己的双肩被紧紧地箍住，她抬起头，对上黎虹通红的双眼。
“你是不是傻？你要真跳下去了，你让我怎么办，你让奶奶怎么办？就为了那么几个傻逼你去自杀，给爱你的人带来痛苦，你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脑子有病？”
周娣从来没有听过黎虹骂脏话，她也从刚刚的情绪中微微回过了神。
“周娣，你听着。”黎虹的声音有些哽咽了，“我不允许你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去祸害自己、折磨自己。你已经见过我奶奶了，也吃了我奶奶做的饺子了，你的命现在就归我和奶奶了，我不允许你去做任何傻事。
“你不是讨厌你妈吗？你不是想逃离你妈吗？那你就拼命学习，拼命往外考，离她越远越好。”
“未来，才应该是支撑你走下去的唯一动力，而不是他人的承认与赞美。”
在眼泪落下来的前一秒，她狠狠地抱住了周娣，像是在拥抱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
“周娣，往前走，别为任何人停留。”
“重新认识一下吧，我是黎虹，黑天过后必将迎来黎明的黎，风雨过后必有彩虹的虹。”
周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风停了。
作者有话说第2章 2024.01.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