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台映雪》草莓月亮

10、石榴裙

　　纪姝颜第二日早上并未如约去往雁阁，她要出门前，秦露忽然带着丫鬟登门，说是要出去量两身衣裳，喊她一起。

　　秦露昨天才给自己送了药，纪姝颜不能再次拒了她的好意，想起上次秦若芳给了两匹缎子，正好可以做衣裳，便答应了下来。

　　她并未带上玲珑一起，而是偷偷嘱咐她，去给等在西苑外的青叶送个信，说她上午有事，去不了了。

　　“阿姐真是小气，既然要给表姐衣裳，也不多给几套，居然就给两身，而且还是旧衣裳，害的表姐的丫鬟受了凉，身边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

　　纪姝颜以玲珑受了凉，不舒服为由将人留了下来，秦露不满意地嘟囔一句，将身边的二等丫头鹊儿指给了纪姝颜使唤。

　　这时鹊儿正抱着两匹缎子，跟在几人身后。

　　像秦露这样府里正经的主子出门都是有马车的，只要将东西搬到车上就行了，很方便。

　　“她是昨夜贪凉，晚上揣了被子冻着了脚，跟大姐姐的衣裳无关。”纪姝颜想了想，挺客观的解释，“大姐姐的衣裳虽然是穿过的，但还是很暖和的。”

　　纪姝颜身上穿的还是那件紫色裙袄，正是秦霜之前给的那件。

　　秦露看一眼，摆摆手，“罢罢罢，也就表姐你好性子，为她说话，她这个人性子古怪的很，平日里只爱烧香拜佛，跟咱们都玩不到一起去，像刚刚，我去喊她一起出去裁衣裳，她也不去。”

　　“幸好如今表姐来了，我也多了个玩伴，以后咱们可要在一起多玩玩。”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出小门外，秦露亲亲热热挽着纪姝颜的手走在前面，早有小厮提前一步放好马凳，撩起车帘。

　　“可惜之前祖母给我做的两套冬装我都穿过了，旧衣裳也不好拿给表姐穿，不过没关系，今日去铺子上，可以替表姐裁新衣裳，表姐一会儿看了有喜欢的尽管跟我说，我来付账。”

　　秦露欢喜的声音被厚帘阻挡，纪姝颜被秦露拉着坐进车里，最后一眼目光落到帘外，落后一步的纪姝漪还未上车，正双目狠戾地盯着自己。

　　秦露一行人去的是金缕坊，全盛京最大的成衣铺子。里面的伙计显然认识秦露，看见马车立即迎了上来。

　　“娘子今日来，可是要买衣裳？”

　　“我带了布料，不过也可以看看你们店里的成衣。”

　　秦露歪着脑袋想了想，从马车上连蹦带跳地下来。

　　纪姝颜被秦露拉着，本来在她身后，忽然感到身后有大力推搡过来，连忙伸手拽住旁边矮凳，稳住身体。

　　纪姝漪回京前就被阿娘叮嘱，在盛京的外祖一家是高门大户，她没了阿耶，以后能依仗的只有她外祖家的这些亲戚，所以一定要和外祖家的表哥表姐搞好关系。

　　纪姝漪将母亲的话牢记于心。

　　可惜外祖家的大表姐是个面冷心冷捂不热的，纪姝漪每次跟她相处都是热脸贴冷屁股。表哥又是个色迷心窍的浪荡子，居然眼瞎看上了纪姝颜那等颜色，每次对自己都没好脸色。幸好府里还有个二表姐，性格活泼，爱笑爱玩，有着许多新奇主意，总会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跟她一起说些小女儿家的趣事。

　　纪姝漪喜欢这个古灵精怪的二姐姐。

　　可不知怎么的，自从那日纪姝颜在人群里帮她们挡了一回别人的冲撞后，二表姐秦露便开始跟纪姝颜熟络起来。不仅拉着她一起挤进西苑那等鬼地方看热闹，据说昨日还去单独找了她，今日更是主动拉上她一起出门。

　　看着秦露亲亲热热拉着纪姝颜一起上车，甚至把自己都忘了，纪姝漪心里涌起一股恐慌，恐慌纪姝颜会把她这唯一的好姐姐也给抢走，就像那么多年，不管她怎样表现，阿耶也更喜欢纪姝颜一样。

　　阿耶和二姐姐肯定不会有错，有错的一定是纪姝颜，纪姝颜惯是那种会做把戏的，明面上装乖巧，实际上心里不知道藏了多少脏水！

　　心里打定主意，不能让二姐姐再被她蒙蔽了过去。

　　纪姝漪刚刚使出蛮力狠狠一撞，如愿看见纪姝颜狼狈地扶住矮凳，方才满意地扯了车唇。掀开车帘，收起嘴角恶意的笑，纪姝漪扶着底下小厮的手，成了第二个下马车的人。

　　两姐妹的争斗落在车上几个丫鬟眼里，纪姝漪的丫鬟红燕习以为常，秦露的丫鬟春杏和鹊儿却是面面相觑，低下头来不敢言语。

　　纪姝颜没理会丫鬟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她稳住身子，又将弄乱的衣裳拽了拽抻直，方才掀帘下去。

　　秦露和纪姝漪自然没在等她，已经进去看衣裳。

　　看见纪姝颜进来，纪姝漪扫了一眼她就偏过眼去，倒是秦露见了她，有些意外。

　　“表姐怎么到现在才进来？”

　　纪姝颜眉目不动，看一眼纪姝漪，发现她又在偷偷看自己，被自己发觉后又快速移开视线，方才淡淡笑道。

　　“下车时不小心扭到了脚，在车上稍缓了缓。”

　　秦露听了大惊，忙跑过来看：“扭伤了脚？严不严重哇？”

　　“无碍，只是不小心拉到了筋，刚才歇了歇，已经好多了。”

　　纪姝漪本来听到纪姝颜说自己脚扭了，还以为是自己刚才撞她一下的缘故，后来看秦露一脸紧张地跑过去弯腰查看，纪姝颜又笑着将人拉起来，两人亲亲热热的模样，心里的那抹愧疚也如青烟，瞬间消散了。

　　“呵，又在骗人！”
　　她冷眼旁观，在心里冷嗤。

　　既然没事，三人便结伴一起看衣裳。

　　京里不少贵人做了衣裳，没取走前会挂在店里展示，店里经常也会推陈出新，时常做些新的款式招揽顾客，故这么多年，金缕坊一直在盛京占有一席之地。

　　东边墙上挂着一幅红裙，上襦下裙，轻薄丝滑襦衫外套披帛，六副裙摆上紧下松，如灯笼状散开，裙摆轻盈飘逸，浓艳奢华，又似一朵盛开石榴。

　　秦露和纪姝颜三人见到这衣裳纷纷停下脚步，纪姝漪更是惊叹出声。
　　“哇，好漂亮啊，也不知道谁才能配的上这身衣裳！”

　　“什么漂亮衣衫，竟然还能说配不配的上的？”

　　女人带笑的声音传进来，秦露耳朵一动，立即有了笑意，转身迎了上去。
　　“姑祖母，当然是说只有您——才能配的上这身石榴裙啊！”

　　原来刚才出声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才登门做客的秦若芳。秦若芳点点凑过来亲热挽住自己胳膊侄孙女的小鼻子，嗔道。

　　“又拿你姑祖母取笑！”

　　“我可没有取笑，说的是真话，不信您看，那裙子是不是只有您才能配的上！”
　　秦露娇声娇气，抱着秦若芳的手臂摇了又摇。

　　秦若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看，自然而然看见了那抹艳色红裙。

　　哪个女子不爱俏，秦若芳也不例外，她眼中流露一丝惊艳，随后又是失望。
　　她如今怀了孕，可穿不了腰肢那么纤细的裙子。

　　她目光在裙子上流连片刻，随即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另两个女孩儿。
　　“她们是......”

　　“她们是姑姑家的女儿啊，姑祖母前几日不还见过，怎么今儿个就给忘了？”

　　“原来是思娴的女儿。”

　　纪姝颜和纪姝漪两人一起上前弯腰行礼。
　　“见过姑祖母。”

　　秦若芳目光在两个女孩儿的脸上滑过，在年长的那个身上稍微停顿了下。

　　当年哥哥为侄女相中了纪崇山，侄女知道纪崇山妻子早亡，有一个女儿，起先还有些不愿，孰料嫁过去后次年春天就生了女儿。纪崇山性格温和，待人又体贴，一点儿也没有因为侄女生的是女儿而失望，反倒对难产的侄女百般爱护，不仅亲自给侄女喂药，还抱着刚出生的小女儿逗弄。

　　秦若芳当年正是因为看到了纪崇山，才知道原来嫁给鳏夫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他们尝过男女之情，有过经验，对待妻儿也更加温柔体贴。

　　所以当时哥哥为自己择了一个一穷二白毫无根基的大龄书生时，她打心底里不愿意，更甚至比照着纪崇山的样子，偷偷找了曹平。

　　曹平年纪比纪崇山大，没有纪崇山体贴，长得也没纪崇山好看，后院更是复杂，姬妾庶子庶女一堆，秦若芳曾经无数次地憎恨，憎恨兄长不公，把最好的留给了自己的女儿。

　　好在上天到底不薄，让纪崇山丢了性命，秦思娴成了寡妇，只能带着儿女投奔已经没落的娘家。反倒是她，这些年一直稳扎稳打，牢牢把控住了曹家后宅，成了曹家独一无二的女主人。

　　纵使曹平百般不如纪崇山，但仅凭他命长还活着这一点儿，就足以抵消其他百般不是了。

　　没有哪个成过婚的妇人不知晓被窝里多个男人的好处，尤其是尝过滋味的，更是离不得。而且曹平也算争气，一口气做到了正四品将军的职位，要是再升，说不定还能替她谋个诰命，就跟她那个村妇嫂嫂一般。

　　没人知晓纪崇山遇刺身亡的消息传来时，她有多高兴，知晓秦思娴孤儿寡母无处可去，只能投奔娘家时，更是激动地睡不着觉。
　　在得知曹平要进京述职时，她更是主动提出要早一步进京打扫庭院置办物什。回了京后便立即给秦家下了帖子，那日登门拜访，果不其然看见了孀居在家的秦思娴。

　　她见了自己，再没了之前仰首挺胸的骄矜自大，只有见了贵人的顺从谄媚。
　　真是让人大快人心呐！

　　“姑祖母？”
　　秦若芳陷在自己的回忆里，纪姝漪许久得不到回应，抬头悄悄看她一眼。

　　年轻的女孩儿相貌平平，却如湖间菱角，胜在稚嫩。

　　秦若芳目光又落到旁边大一些的女孩儿身上，女孩儿眉目低垂，看着乖巧娴静。

　　纪崇山娶亲时曾在京中住过一段时间，秦若芳是见过他带来的那个便宜女儿的，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当初嗦手指的女娃娃已经出落成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不仅相貌胜过秦思娴的亲女，就是性格，也更加沉稳。

　　“我当然是记得的，只是那日人多，眼睛也看花了。”
　　秦若芳心里称赞纪姝颜，却是拉起了纪姝漪的手，亲亲热热问她。
　　“你们今日是来做什么的？买衣裳吗？”

　　纪姝漪心头一喜，为秦若芳没理纪姝颜，却单单拉住了自己的手而欢喜。

　　“我们，今日是来做衣裳的。”
　　她抬头，带着几分羞涩几分跃跃欲试地开口。

　　“做衣裳？”

　　“就是姑祖母之前给的料子，我们拿过来，想看看能不能做几套好看的春装。”
　　秦露开口跟秦若芳解释。

　　“嗐，原来是那几匹料子，竟值得你们今儿特意跑过来专门做衣裳。算了，你们还是把那几匹布留着，等到过完年出了新款式再做吧。现在做明年的春衫，也不怕到时候穿着埋汰！”

　　秦若芳嗔她们一句，又拉起旁边的秦露。
　　“来吧，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衣裳，挑了我来付账。”

　　纪姝漪眼睛一亮，又故作不好意思地扭扭脑袋。
　　“这......不太好意思吧。”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姑祖母本来就是长辈，再说过段时间我们还要亲上加亲哩！”
　　秦若芳还未回话，便被旁边的秦露截了话茬，气的故作嗔怪，伸出一根手指去戳她，“你这丫头，鬼灵精！”

　　秦露脑袋一歪，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不过露姐儿说的也对，我今天来，主要也是为了半月后的下定准备东西的，我也不知道你们大姐姐喜欢什么，你们正好陪我选选。”

　　听到要给秦霜选衣裳，两人一人一边，扶着秦若芳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纪表姐，你也来。”
　　秦露忽然扭头，喊了声后面的纪姝颜。

　　听到这话，秦若芳也停下了脚步，扭头看着她，须臾，笑着点点头。
　　“是啊，你也一起吧。”

　　纪姝颜其实不喜欢秦若芳刚才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种高高在上，好似打量货物的，轻蔑的，漠然的目光。

　　但眼看着纪姝漪死死盯着自己，宛若要从自己身上撕下块肉，纪姝颜还是莞尔一笑，抬脚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