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台映雪》草莓月亮

13、不平

　　“娘子，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送走环儿，玲珑不解地看着拧着眉头的纪姝颜，有了漂亮的新衣裳不是应该高兴吗，为什么娘子看起来却似乎并不愉悦？

　　“玲珑，这件裙子是二娘子送来的？”

　　“对的，”听到纪姝颜询问，玲珑连忙回答，“二娘子是吃过午膳带人送过来的，当时我正躺在床上休息，本想起身招待二娘子喝杯水，可二娘子发现娘子不在就没多待，放下东西就走了，临走时还嘱咐我好好休息。”

　　玲珑说到这儿，弯了弯唇，她跟秦露相处过几次，觉得秦露活波开朗，待人热情和气，并不像府里其他人那般看不起她们主仆，是以对秦露印象颇好。

　　纪姝颜没注意到玲珑脸上的笑意，只是眉头微动，“二娘子见我不在，就没问我去哪儿？”

　　玲珑一怔，后知后觉地摇摇头.

　　“没有嗳，我当时头还有些晕，躺在床上，二娘子坐在床边跟我说了几句话......”玲珑皱着眉思索，“具体讲些什么我记不大清了，大概就是询问我怎么受寒，身体怎么样的吧，然后又问娘子，我说娘子不在，她也没多问，直接就走了。”

　　玲珑说完，嘴巴一抿，有些害怕地看纪姝颜，“娘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纪姝颜眉头微皱，沉思了会儿，才笑着摇头，“没有。”

　　玲珑见她笑了，轻舒了一口气，又见她目光再次落到桌上那件艳丽的石榴红裙上，抬手轻轻摸上去，指腹下是柔软的触感。纪姝颜生在边关，对盛京中贵人所穿布料不是很懂，并不知这是价值千金的缭绫，但仅凭这件衣服挂在金缕坊中最显眼的位置，她也能猜出它价值不菲。

　　“玲珑，你知道吗？这件裙子是我进入铺子后第一眼看中的衣裳。”

　　这说明娘子很喜欢这件衣裳了，玲珑心中一喜，刚要开口，又听纪姝颜继续道。

　　“可看中这件裙子的不止我一人，还有二娘子，以及姝漪。”

　　“玲珑你说，她们两人都喜欢的裙子最后落到了我手里，她们两能高兴吗？”

　　纪姝颜说最后一句话时，已经收回了手，脸上虽然还在笑，落到那件石榴裙上的目光里却分明没了任何喜意。

　　玲珑看着这样的纪姝颜，心里一咯噔。

　　什么？
　　二娘子和姝漪娘子也喜欢这件裙子！

　　二娘子心善也就罢了，可姝漪娘子是个嫉妒心强性子霸道的人，能高兴看见自己喜欢的衣裳落到娘子手里？

　　不対！
　　就凭姝漪娘子那么霸道嫉妒的性格，她喜欢的裙子压根就不会落到娘子手里才对啊！

　　纪姝漪能高兴吗？她当然不高兴，此时正坐在秦露的听雨轩中发牢骚。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曹大郎居然真的将那件石榴裙买下来送给纪姝颜了！”

　　之前经过秦露一点拨，纪姝漪大概也明白曹威是将纪姝颜错认成秦霜了，可她还是不能接受。凭什么呢，凭什么纪姝颜能让一个才跟她见了一面的男子，为她豪掷八百两呢？

　　难道纪姝颜是个香饽饽吗？
　　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她！

　　纪姝漪今日本来是很高兴的，因为她遇见了姑祖母秦若芳，对方似乎还挺喜欢她，没给纪姝颜买裙子，却给她买了许多漂亮裙子。可这高兴在曹威花了八百两买下了那件石榴裙送给纪姝颜后，戛然而止。因为她买的那么多件裙子，加起来居然还比不上纪姝颜的那一件裙子贵！

　　秦露坐在旁边贵妃榻上，正在喝一盏沉香熟水，用的是鹧鸪香，味道本色天然。她等纪姝漪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才放下手中雕花瓷盏。

　　“哎，我当时也只是开个玩笑，随便一试，没想到居然还真给我猜中了，曹大哥哥居然真将纪表姐错认成了我阿姐！”

　　按辈分来说，秦露应喊曹威叔叔，但她姐姐马上就要嫁给曹威了，她索性随了姐姐的辈分，称曹威一声大哥哥。

　　“也不知道他们何时见了面，看样子曹大哥哥似乎对纪表姐一见钟情。”

　　“我跟他开玩笑，说纪表姐喜欢那件石榴裙，他居然当了真，还真的打算掏银子买。”

　　“待发现银子不够也没放弃，甚至还特意跑回家去取。哎呀呀，”她笑着摸摸下巴，眼里闪着促狭的光芒，“纪表姐这一次，可真是遇见一个痴心人了。”

　　几乎秦露每说一句，纪姝漪的脸色便难看一份。

　　可不是嘛，上午自从纪姝漪指了那件石榴裙说是纪姝颜喜欢，曹威二话不说直接掏银子，发现银子不够后，更是不嫌麻烦骑马跑回去讨银子，把她和秦露一行人干干晾了半个时辰。

　　一想到自己竟然为了纪姝颜的裙子，生生等了半个时辰，纪姝漪心里的水花终于汇成巨浪，翻江倒海。

　　“二姐姐你也真是，干嘛要骗曹家大郎，当时把话说清楚不好吗？”

　　纪姝漪一向都是奉承巴结秦露的，这时怒上心头，竟口不择言指责了她一句。刚一说完，她便发现自己刚刚的话似乎有些不妥，连忙补救。

　　“二姐姐，你别误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只是.....”

　　她是个纸老虎，外表看似凶悍，实则嘴笨的很，“只是”个半天，急得搔耳挠头，也挤不出个下文。

　　“表妹，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件石榴裙啊？”

　　秦露忽然开口，对上秦露圆溜溜的大眼睛，纪姝漪挠头的动作一顿，低下了头。

　　哪儿个姑娘不爱俏，她虽然年纪小，但有个爱漂亮的阿娘在前面领着，自小就知道女子漂亮的好处。人人都喜欢漂亮姑娘，遇见了会夸，遇上麻烦会帮，甚至碰见了事还会礼让三分。

　　长得好看，嘴还讨巧的姑娘更是惹人稀罕。
　　这一点，纪姝漪已经在纪姝颜身上不知道看见过多少次。

　　可她随了她阿娘的嘴笨，身段也没张开，只能尽己所能的去做个漂亮的“乖姑娘”。

　　她今日第一眼看见了那件石榴裙就被惊艳到了，但后来稍一冷静，她就知道那件裙子不可能属于她。既然秦露，秦若芳还在，那件石榴裙即使被买下，也只能属于她们，不可能属于自己。

　　纪姝漪那时便残忍清晰地有了这个认知，所以从伙计口里得知那件裙子居然价值八百两时，她心底也没多少遗憾。

　　可是，偏偏，偏偏这件她看了一眼连奢望都不敢再有的裙子，最后竟然归了纪姝颜！
　　这怎么可以呢！

　　哪怕那件石榴裙最后归了秦露或者秦若芳，都不会让纪姝漪心底那般不平。

　　“其实，我也挺喜欢那件裙子的。”
　　陷入沉思的纪姝漪，听见一道轻声呢喃，扭头，才发现刚刚是秦露在说话。她垂着头，在烛光下，向来活泼爱笑的脸上，竟出奇地有了一丝娴静之美。
　　“但是我知道纪表姐肯定也喜欢，我们都是姐妹，我肯定不能夺人所爱呀，对不对？”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当时不跟曹大哥哥说清楚，因为我不敢呀。”

　　“自古以来，婚姻都是结两姓之好，我猜曹大哥哥之前之所以一口答应了婚事，是因为错将纪表姐认成了我阿姐，但是我不敢肯定要是他知晓了认错了人，会怎样。”

　　“万一他对纪表姐矢志不渝，非她不娶，倒还好。可万一，他计较.....计较纪表姐的身份，临时反悔可怎么办啊？”

　　纪姝漪心中一跳，攥紧了指尖。

　　对啊，曹威怎么可能看的上纪姝颜呢！
　　就算他一时色迷心窍，看中了纪姝颜的好颜色，可是阿耶已死，纪姝颜又没阿娘，连来盛京都是因为她实在无处可去。

　　曹威还是曹平嫡长子，能娶这么一个毫无身家背景对自己前途毫无助力的女子？

　　纪姝漪能这么快想到这些，倒不是因为她有多聪明，只是阿耶没了之后，阿娘忙着上京的事，路上提前交代了她很多，交代了她回到盛京外祖家后要听话懂事，讨好外祖母和两个舅舅，为自己将来谋个好亲事。

　　不过也不用妄自菲薄，毕竟她还有个外祖家，不看僧面看佛面，有她外祖母和两个舅舅为她筹谋，她以后的婚事再差也差不到那儿去。不像纪姝颜，是个拖油瓶，名义上挂着外孙女的名号，实际上和外祖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外面的达官贵人只要不傻，都不会愿意娶她。

　　“所以我想着吧，要不先不挑明，让纪表姐和曹大哥哥先培养培养感情，等到他们感情深了，再说开，也许曹大哥哥念着旧情，不会反悔，会愿意娶纪表姐呢！”

　　让他们培养感情？
　　不行，万一时间一久，曹威真的对纪姝颜情根深种，非她不娶，纪姝颜岂不是占了个大便宜。

　　那现在就戳穿？
　　也不行，万一曹威是个一根筋，还是要娶纪姝颜，又怎么办？

　　外祖家不会给大姐姐择一门差亲事，他们既然相中了曹威，说明他这个人一定不错。而且上次姑祖母一家人登门前，她偷听到外祖母私下嘱咐阿娘，说曹家家主，也就是曹威阿耶，如今已经晋升为忠武将军，是正四品的大官呢，让阿娘到时候千万别使小性子，见了姑祖母秦若芳一定要多礼让，乖顺谦卑一些。

　　纪姝漪不懂正四品是多大的官，但能让阿娘礼让的，肯定是很大的官了，而且外祖母还说了，曹威的阿耶以后可能还会继续往上升，加官进爵。

　　大宣的官僚晋升机制里有一项占比很重的就是荫补，曹平所有的功勋最后极有可能会落到嫡长子曹威的身上，曹威未来不可估量。

　　妇随夫贵，那么，作为他的夫人，肯定也贵不可言。

　　纪姝漪咬咬牙，越想越不甘心，觉得这么好的一门亲事，绝对不能让纪姝颜得了去。

　　可是，怎么办呢？
　　怎么做，才能搅黄纪姝颜的这桩好事！

　　“但我又有些害怕，害怕纪表姐真的跟曹大哥哥两情相悦，嫁给他。”

　　“毕竟，如今要跟曹大哥哥定亲的还是我的阿姐。要是曹大哥哥明明跟我阿姐定了亲，最后却娶了纪表姐，我阿姐脸上岂不是很无光？”

　　“我阿姐性子孤僻，表妹你也知晓的，万一她到时候难受想不开可怎么办啊？”

　　“表妹表妹，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秦露摇着纪姝漪的胳膊，纪姝漪的身体被晃得来回摇摆，但一颗心已经“扑通扑通”剧烈跳动起来。

　　对呀，她怎么没想到呢！
　　如今要跟曹威定亲的是大姐姐秦霜，要是秦霜知晓纪姝颜私下里偷偷勾搭她的未婚夫，秦霜能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