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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请战 ...

  •   柱国公府的日子并不差,青叶进府后一直跟秦骃的贴身小厮青乌住在一起,按惯例,他们每季都有四套换洗新衣,春秋是窄袖直裾长袍,夏天是单衣,冬天是夹袄皮衣。每月还有俸禄拿,甚至因为他是侍卫,比青乌还要高上一些。

      放到普通小官之家,这个待遇,也算的上是个少爷了。

      秦骃平日里习武也从不避讳青叶,他们二人一同上学,夫子也一视同仁,教他们武功兵法。

      不似安佑堂里普通夫子教的浅显基础,秦无崖为儿子聘的武师傅,是自己的副将袁善,上过沙场点过兵,他的见识谈吐,远非一般纸上谈兵的夫子可比,更加远谋实际。青叶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每次上课都听的十分专注认真。

      府里还会定期给他分发各种伤药,不管是跌打损伤,还是破皮流血,都会有专门的药来治疗,效果极好。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被达官贵人挑走的安佑堂孤儿,此后终身都会是主家的家臣。因为投入在他们身上的资源,不论哪一样,都是外界普通人远不能比的。

      好比贵人相中了一匹小马驹,花千金培养,目的是供自己以后骑行的,不可能等到马儿养到膘肥马壮之后,再将它放归山林。

      青叶不想像那些被贵人豢养的马驹一样,终身受人奴役,可他没得选,入了秦无崖的青眼。他花了整整大半年的时间劝说自己认命,可就当他快要接受自己这辈子只能这样了之后,又有人将他的命交还给了他,还对他说。

      “不论是爵位金银,还是光辉荣耀,都靠自己的热血去拼吧!”

      又怎能不让青叶热泪盈眶。

      那一刻,青叶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了,流淌在他身体里的热血也沸腾了。与此同时,他在心底,对秦骃的态度也渐渐改变了。

      昌元二十年的冬天特别冷。

      自从被秦骃打败后,青叶心里憋了一口气,更加用功练武,总想着自己更努力一些,就能再次打败秦骃。可他越用功,跟秦骃的差距越大,差距越大,他便更加用功。

      终于,他将自己折腾倒了。

      跟他住在一处的青乌最先察觉到他不对劲,看他走路东倒西歪,上前一扶才发现掌下烫似烙铁,看他不管不顾,摇摇手便要继续外出练武,青叶头一次拉下脸,没搭理青叶的话,硬是将他拦了下来。

      要是平时,青叶武功高了青乌许多,哪儿会被他拦住,可当时他正发着热,浑身酸软地像个软脚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乌将自己塞进被窝里,然后请来大夫,看诊开药。

      青乌比秦骃还要小一岁,落在大他四岁的青叶眼中,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弟弟。因为之前在安佑堂里习惯了独来独往,所以即使在一起住了一年,两人说的话也不多,每次还都是青乌主动开口搭话。

      青叶躺在床上,头一次看着一个小小的人,为自己忙来忙去,心里泛起几分新奇。

      青乌一边将床上躺着的青叶扶起来,给他喂药,一边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开口。

      “这是王太医开的药,你喝了就会好的。他平日里不随意替人看诊的,这次可是二郎特意去请,他才来的。”

      “二郎”便是秦骃。

      听到主子特意为自己请了大夫,青叶哪能不表示,立刻就要从床上下来向秦骃所住的正屋磕头谢恩,青乌连忙一把按住了他。

      “二郎果然说的没错,你这人就是一堆瞎规矩,怪不得他说他不来,就是怕你生病了还不肯安心,顾忌这个担心那个。”

      青叶握着被子的手攥紧。

      他自小在安佑堂长大,周围一群差不多年纪大小的孤儿,里面提供的衣食、纸墨、伤药都是有定数的,只有表现好的孩子,才会得到更多更好的。为了得到这些,他早早学会了将自己的心思藏起来,看脸色,懂规矩,讨人欢心。

      在柱国公府这样一个高门之中,不更应该是这样么?

      “好好坐着吧,差点药都洒了。”
      青乌嗔他一眼,将他扶好,才重新将刚才慌忙放到一边的药端起来。

      “二郎说了,我们府里没有那么多规矩,就是有,我们棠园里也没有那么多规矩。你只管安心养病,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还有,他那儿有两件旧皮氅准备给你。”

      “嗳,先说明,”青乌打断欲开口的青叶,“他这样做没有任何轻视或看不清你的意思。”

      “不过是府里的惯例,只有主子有皮氅,像咱们这样的,最多也就皮衣了。二郎有很多件皮氅,鹤羽的,鹿毡的,狐狸皮的,他给过我好几件,穿着可比皮衣暖和多了。”

      青乌说着浅浅一笑,又看青叶,因为生病,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差。

      “其实二郎去年冬天就准备给你,但是怕你心里存疙瘩不肯要。可是今年冬天实在太冷了,你又生了病,他怕你难捱,所以特意挑了两件厚的,都是去年才做的,只穿过一两次,还很新。”

      青叶长睫微垂,他之前是看见过青乌有几件氅袍,但自己没有,便以为是青乌自小陪伴秦骃,府里更加重视的原因,却没想到秦骃早就想给自己氅袍,却一直没给,是因为顾虑自己感受的缘故。

      秦二郎真是个心思玲珑的人呐,竟然能想的这般细致。

      青叶心里微惊,回头一想,他能说出让自己二十岁入伍杀敌的话,可不就是个观察入微,心思周全的人么?

      一瞬间,青叶忽然心虚,更为自己曾经对秦骃各种阴暗片面的猜测感到愧疚。

      若是去年,青叶肯定不会要,即使要,心里也会不舒坦,觉得对方是存心折辱自己。但如今,他早已明白,秦骃不是那等将随从看做蝼蚁的富家子弟。

      于是,他轻笑,“二郎所赐,我感激不尽。”

      青乌看他神情轻松,不似不悦,瞬时松了一口气,喂完药后就去秦骃那儿取了皮氅,一件鼠皮,一件貂皮,都是低调不显眼的款式。

      青叶这病,在床上躺了三天,每日都有青乌给他送饭喂药,晚上还会给他带来一本札记,是秦骃白日上课做的笔迹心得。

      青叶本来还为这几日不能去上学急得抓心挠肺,看到秦骃竟然如此贴心,心下对他更是感激。

      昌元二十一年的春天来的很迟,直到四月底,丹园的海棠花才陆陆续续地开了。

      可是丹园的主人李雪关却欣赏不到了,因为她前一个月就搬去了济北寺,比她更早一步离府的是三天前赶赴边关的秦无崖。

      据说他们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之后,一个自请远赴边关,一个自请入寺带发修行。

      秦无崖领兵走的那日,明明已经是春日,却出奇地下起了雪。京里的人议论纷纷,有人说这是天降异象,兆头不好,也有人说,秦无崖是大宣战神,所向披靡,即使神佛来了也惧,这次出征一定可以帮助大宣,扫平邦夷,一统天下。

      青叶完全没听进那些议论,他和秦骃姐弟站在城楼上,目送秦无崖离京。

      身高八尺的战神一身金甲,顶着风雪前进,顶上红缨飘动,□□汗血宝驹神骏飒爽,四肢矫健,身后跟着排列整齐的泱泱大军,每走一步,金戈相撞,铿锵如雷。

      壮哉!浩哉!

      那天,有无数大宣民众自发前往送别秦无崖,自然也包括站在秦骃姐弟身后的青叶,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秦无崖率兵出城,也是他第一次无比想要成为一个将军,一个像秦无崖一样高大威猛的将军。

      不只是他,这个念头,也根植在当日每一个目睹秦无崖出城的少年心中。

      缺了两位主人的西苑彻底空了下来,秦骃本来每日还会给父亲请安,陪母亲作画,如今这些事都做不了,便只剩下练武。

      青叶跟着秦骃,秦骃练武,他自然也跟着练。他发现,自从父母走后,秦骃原本中正平和的武功里忽然多了一丝凌厉。

      秦骃白日上学练武,晚上看书苦读。

      柱国公府里有一座藏经阁,阁里据说藏书五千,不仅有浩瀚如海的史学绝唱,也有江湖人久寻不见的秘籍孤本。

      秦骃带着青叶一起看,告诉他,要做一个好将军,拳头只是一方面,更要学会谋略。

      青叶一开始不理解秦骃的话,直到后来在书里看到不少武师傅袁善曾教过的东西,曾经一知半解,如今再看,却是经脉贯通,领悟的更加透彻了。

      那段不是练武就是看书的日子,几乎是枯燥且乏味的,像暗沉沉的黑夜,看不见一丝光亮。

      棠园里唯一的喧闹,就是丹蕊郡主秦含珠。

      她会时不时地跑过来,闹着吵着拉着弟弟陪她去做各种各样的事,有的时候是去寺里探望母亲,有的时候是闹肚子疼,有的时候是想吃树上的桃子,有的时候甚至是看天气好想放纸鸢......

      那些理由千奇百怪,可每次,不管秦含珠提出什么样无理的要求,秦骃都会一一答应。

      于是,青叶跟着秦骃,看他做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

      春天砍竹子,描花猫,糊浆糊,做飞上青天的纸鸢;夏天撑筏子,入莲池,采莲子,听半天的雨打莲叶;秋天爬树摘果,骑马打猎,坐在河边看着焰火吃烤鱼;冬天围炉喝酒,赏月作画,然后再把抱着酒壶睡得香甜的秦含珠送回房里。

      秦骃每次跟秦含珠浪费的时间,都会事后偷偷补上,若是白日浪费,就晚上补上,若是晚上,就翌日补上。秦骃本来的每天过的就很辛苦,这样一来,明显更加劳累,所以青叶才觉得秦骃做的事不可思议。

      可是,每次听见秦含珠爽朗的肆意大笑,看见秦骃坐在一旁嘴角露出罕见的淡淡笑意,青叶又觉得,那些不可思议的事,似乎并不是毫无意义。

      秦无崖到边关后,每月都会给家里寄信,作为子女,秦骃也会给父亲回信,青叶有次撞见秦骃写信,看见上面内容。

      前面都是照例请安,问询父亲身体,以及边关情况,最后一句却是笔锋一转。

      “儿近日武艺有所长进,袁师傅也说谋略已足,实战尚浅,儿有心磨砺,愿上前线,为父牵马提鞭,望父准许!”

      秦骃想上战场,青叶并不意外。

      自从那日冬日生病之后,大概是觉得他没有那番不近人情,青乌与青叶关系近了许多。青乌心大,并不因青叶武功更好,更受器重,而妒忌嫉恨他。相反,他是个话痨,总喜欢笑嘻嘻地跟在青叶后面,跟他说些关于主子秦骃的事。

      日积月累,通过一件又一件的小事,他渐渐了解了秦骃的过往。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看似天之骄子的秦骃,身后也有剪不断理不清的诸事烦恼。

      那句“不论是爵位金银,还是光辉荣耀,都靠自己的热血去拼吧!”不仅仅是秦骃对他的期许,更是他自己的期盼。

      可是,充满热血的书信飞跃千里而去,最后回来的却是无情的“弗许”二字。

      从昌元二十一年五月,到昌元二十五年五月,整整四十八封书信,秦骃求了父亲四十八次,又被父亲拒绝了四十八次。

      终于,昌元二十五年六月,在送姐姐秦含珠出嫁后第三个月,十六岁的秦骃头一次违背父亲的命令,偷偷上了战场。

      “纪娘子,你刚刚问我,有谁喜欢莲花,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二郎的胞姐,如今见到你手里捧着的手炉,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想。”

      青叶盯着纪姝颜手里的手炉,悠长的目光里,似乎透过手炉看见了某个遥远回忆里的故人。

      “那位郡主最爱莲花了,不仅在住的园子里载满了各种莲花,还喜欢在自己平日的物件上绣上莲花,巾子手帕,绣鞋纸伞,还有你手里那个镶了红宝石的暖手炉。”

      “其实,当初郡主嫁人后,很多东西都带去了信王府,我以为二郎手里已经没有郡主旧物了,没想到他还有,而且......”他低头一笑,又缓缓抬头看向纪姝颜,“如今还给了你。”

      其实不用青叶说明,纪姝颜也猜到手里的手炉是丹蕊郡主秦含珠的旧物了,更明白青叶在看到这个手炉之后会那般惊讶。

      因为在那段压抑昏暗的童年里,秦含珠是唯一一个毫不犹豫站出来保护秦骃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用着最蠢笨的法子,逗弟弟欢笑,让他不委屈的人。

      若说秦含珠是始终照耀在秦骃头顶的那轮太阳,那她又何尝不是秦骃一往无前奋斗,想要珍藏保护的一抹彩色。

      如今,他却将心底这抹彩色给了自己。

      纪姝颜忽然回想起刚刚秦骃看向手炉的那复杂一眼,指尖似乎被手炉里燃烧的炭火滋了一下。

      她手指一缩,快速稳了稳心神,开口,“青叶郎君,我看楼上床榻上的软被似乎有些旧了,不知可否换上新的?”

      青叶一怔,随后大喜,湿红着眼眶哑声道。
      “有的有的,只要二郎愿意,什么都有的。”

      纪姝颜到如今如何不明白青叶之前那句“若是怠慢了娘子,还望娘子海涵,不吝开口,我们一定会改”,其实是想借自己的手,让秦骃住的地方添上炭火锦被,过的更好些。

      若是之前,纪姝颜只想找个靠山,不想多事。

      可如今,她垂首摸着手炉盖上鎏金的青莲花纹,忽然觉得,若是力所能及,对秦骃好些,也是无妨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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