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狗血图鉴》瓜花子

3、侠女（三）

　　红色的大袖衫被撑开，一只细致白皙的手伸出袖口。

　　——茹、茹娘，你答应了？你、你真的要与我成亲？
　　——我真的要与你成亲。

　　红布铺上桌面。
　　点燃的红烛靠近另一根的烛芯，两根红烛点亮。

　　——茹、茹娘，我父母亲人都不在了，你看、你的父母，是不是……？
　　——无妨，我也是独身一人。

　　红盖头上坠着的铜钱，随着新娘的动作不停地晃动起来。

　　——那、那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呢？我们是不是要请一位先生算上一算？
　　——不用，便今日吧。
　　——啊？今日？是不是太急了？我们连婚服都没有……
　　——那便明日。
　　——……

　　茹娘与顾昇各牵红绸一端。

　　一拜天地——连下过几日雨后，天空露出了极为清澈的碧蓝色。

　　二拜高堂——高桌上立着四个木牌，两个有字，两个无名。

　　夫妻对拜——顾昇引着茹娘转向自己，在这只有两人的婚礼上，与自己一见钟情之人结为夫妻。

　　送入洞房——顾昇与茹娘在铺上红绸的床边坐下，秤杆挑起盖头的一角，渐渐露出那冷俏的脸。

　　那双唇，染了朱红色的口脂，衬得本就俏丽的脸更加艳丽。

　　茹娘抬眼，眼中映出了昏黄的烛光，和烛光照耀下同样身着婚服的顾昇。

　　顾昇怔愣着，试探着将手触向茹娘的面颊。

　　茹娘并无闪躲，只直直地看向顾昇。

　　温润细嫩，肤如凝脂。

　　顾昇曾得过一块不错的羊脂玉，其触感细腻光滑，以为已是世间极品，如今看来，却也远远比不上茹娘的侧脸。

　　“茹娘，你这样嫁给我，可会后悔？”顾昇喃喃问道。

　　“为何后悔？”茹娘反问。

　　“我、我们不过相识数日，”顾昇紧紧地盯着茹娘的双眼，“这婚事又办的如此简陋，三聘六礼一样没有，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茹娘的眼中没有丝毫动摇。
　　她开口道：“无妨，我并不在意，也不会后悔。”

　　“说了会与你成亲，便是与你成亲。”
　　“我不会食言。”

　　顾昇心下涌出一股巨大的欢喜。他往前倾身，双手无比用力，紧紧将茹娘揽入自己的怀里。
　　“茹娘，我好喜欢你。”顾昇如梦幻般道。

　　——

　　日升月替，清晨浅浅的日光静静地铺设在床榻之上，映照在顾昇脸上。

　　顾昇渐渐从深沉的睡梦中醒了过来。

　　今日的日光显得比往常更加鲜亮，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香甜的气息。

　　顾昇感觉自己做了一个美梦。
　　梦到自己娶到了自己魂牵梦绕的那个人。

　　不，不是梦，我是真的娶到了——茹娘。
　　顾昇的嘴角满是甜美的笑意。

　　等不及睁开眼，顾昇伸手往自己身边探去，想要将茹娘软香的身躯揽入怀中。
　　可却，摸了一空。

　　顾昇心下一咯噔，他连忙睁眼，只见眼前床榻上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只枕头。

　　细微的响声在身后响起。

　　顾昇转头，向屋内看去。

　　书桌旁多了个新买的镜台，镜台上是磨得光亮的铜镜，和几把顾昇买给茹娘的钗子。
　　茹娘正坐在镜台前，用一把木梳，静静地梳着头发。

　　细细的梳齿从头到尾，一梳到底。
　　日光照耀下，黑发染上了金光的色泽。

　　原来，茹娘是在这里。

　　顾昇松了一口气。
　　他从床榻上撑起身，笑道：“茹娘，你怎么起这么早？”

　　茹娘轻轻侧过头，看了顾昇一眼，并未开口。
　　阳光照射出她脸上细细的绒毛，显得恬静柔和。

　　顾昇忍不住露出欢欣的笑容。

　　突然，顾昇想起什么。他回过头，伸手向床榻里面摸去。
　　床榻的最里面，藏着一个木盒。

　　顾昇将木盒拿出，怀念地摸了摸它的外壳，这外壳色泽深沉，却略显陈旧。

　　这木盒是顾昇母亲留给他的遗物。

　　在他还是少年时，他的父母便离他而去。
　　当年的许多东西都在那场灾祸中毁于一旦，唯有这个木盒和它里面的东西，幸运地保留了下来。

　　顾昇小心翼翼将木盒打开。木盒之中，是一串镶着金珠的头饰。
　　这也是母亲当年少有的较为华美的首饰。

　　在母亲还在世时，曾把这木盒打开给顾昇看。那时她笑着说，这是她留给顾昇未来媳妇儿的礼物。
　　顾昇始终记得。

　　此时，自然应该送给茹娘。

　　顾昇将头饰拿出，起身向茹娘看去。

　　却见茹娘已经从镜台前站起身。
　　她又重新穿上了两人第一次见时，那一身黑色的装束。

　　这套衣服之前沾了血色，再洗过晾干后，被放入了柜子中。

　　茹娘不知何时又将它拿了出来。
　　茹娘将它穿在身上，抹平领口，系好束腰，扯平绣着银纹的袖口。

　　几乎纯黑的紧身装束，显得茹娘的身躯格外瘦小，却又格外的挺直。

　　可……为何此时，茹娘会将它穿起来？

　　为何在新婚的第二日，茹娘会穿上了这件黑色的衣服？

　　顾昇心下一颤，心中突然有着不好的预感。

　　他上前一步，努力控制着声音中的颤抖，笑起来，轻声问道：“茹娘，你怎么穿着这身衣服？”

　　清浅的日光照在一身黑衣上，泛起浅浅的白光。

　　茹娘拿起一旁挂着黑色斗篷，展开，系在身上。

　　“我要走了。”茹娘道。

　　顾昇心下恐惧蔓延，他下意识往前一步，伸出手，却不敢去拉住茹娘。

　　他努力强笑道：“茹娘，要去哪里？为夫可以一起去吗？”

　　茹娘皱眉，看了顾昇一眼：“不可以。”

　　整片的阳光照射在顾昇的背上，可他却打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双手抖直斗篷，茹娘抬步向外屋走去，她的脸上，是快速移动的光影的痕迹。

　　“我们不是成亲了吗？”顾昇急急向前几步，追到到外屋，抬高声音质问道，“你不是说你绝不会食言吗？”

　　“我并未食言，”茹娘头也不回地道，“我与你成亲了。”

　　她一脚踏出屋外，明亮的阳光洒在她整个人身上，全身泛起亮眼的白光，像是要消失在这光亮之中一样。

　　顾昇追出屋子，只看见茹娘的身影一跳，高高跳跃到了对面陈阿婆的屋檐之上，随后几下快速跳跃，迅速消失在了顾昇眼前。

　　“等你想好第二件事情，我就来找你。”只留下了一段清冷的声音。

　　细细的风吹起地上已经干透的灰泥，灰泥在贴近地面的空气中，轻轻打了个圈儿。

　　眼前的泥土路上，只有几颗细嫩的黄草在风中轻轻摇晃。

　　对面陈阿婆的屋子，显得越发破旧不堪。
　　它立在那里，破旧的木门正对着顾昇，像是在对着顾昇发出无声的嘲笑。

　　顾昇捏紧拳头，断裂的头饰深深地刺进了他掌心的肉中。

　　一滴血，从手指的缝隙跌落在了门前的石阶上。

　　——

　　灰色曲折的长巷，透不进光。
　　四处都是深色的阴影和阴晦的气息。

　　巷中安静异常，毫无生存痕迹，甚至连一根砖缝的野草都没有。

　　一个黑色的人影在巷中出现。
　　人影熟练敏捷地穿梭在七弯八拐的巷中，却没有任何的脚步声在巷中回响。

　　人影停下脚步，在一块灰砖上敲了敲。
　　一个门，出现在巷子的一侧。

　　人影迈步走了进去，门转瞬消失在了墙面上。

　　“茹娘。”宽阔的厅堂中，一个慵懒风流的声音响起。

　　堂中矮几后，坐着一个过于绚丽多彩的男子。
　　一身彩色渲染的外衣大敞着，头发半挽半散，不拘一束，与茹娘一身纯黑的打扮，完全是两个极端。

　　茹娘从角落的阴影中走出。

　　唯一相同的，可能只有他们袖上的银色花纹吧。

　　“茹娘，你回来了。”男子半瘫半坐着，对着茹娘扬扬下巴。

　　“李信。”茹娘直接走上前去。

　　李信，和茹娘一样，是一名猎妖师。
　　两人此时所在的地方是猎妖坊的总部，是猎妖师们接收任务、交换信息的最隐秘的地方。

　　最近正好轮到李信当值。

　　茹娘不带表情地走到矮几前。

　　“你找到陈阿婆了吗？”李信抬了抬下巴，开口问道，“有没有问到你想要的信息？”

　　“我找到了陈阿婆住的地方，”茹娘淡淡答道，“但是她已经死了。”

　　“死了？”李信轻挑一下眉，带着一点小讶异，“你确定？”

　　“我确定。”茹娘点头。
　　“那村子之前被陈阿婆下过驱妖符，但那驱妖符已经失效了。”
　　“不是因为受到毁坏，或是施术人主动去符的失效，而是施术之人已经死去的那种失效。”

　　茹娘：“陈阿婆确实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你知道吗？”李信好奇问道。

　　茹娘摇头：“听当地人说是病死的，但我没有亲眼看到尸体。”

　　“病死了？”李信勾起唇轻嘲起来。

　　当了那么多年的猎妖师，或许陈阿婆隐退江湖之后身上真的有不为人知的伤病，更或许陈阿婆的死另有蹊跷。
　　但，人死了就是死了，别无他用。

　　茹娘也没有必要把棺材掘出来，就为了查明陈阿婆的死因。
　　猎妖师刀尖舔血，仇敌众多，因何种原因而死都有可能。

　　“啧。”李信嗤笑了一声。
　　“当年也是数一数二的猎妖师，居然就这么死了？”
　　“人固有一死，看来无论是多么厉害的猎妖师，最终也逃不过死亡的到来啊。”

　　茹娘没有说话。

　　猎妖师不过也是普通的凡人，是凡人，自然终有一死。

　　“那这下你怎么办？好不容易查到的线索，陈阿婆却死了。”
　　仿佛说着关心的话，李信的神情却没有露出丝毫担忧的意思，反而还带着一点得意。

　　茹娘淡淡开口：“你有什么新的消息？”

　　“哈哈哈茹娘，还是你懂我！”李信哈哈一笑，坐直身子，在乱七八糟的矮几上翻找起来。
　　他从众多堆叠在一起的卷轴中翻出一卷，递给茹娘。

　　李信：“你回来的正好，正好昨天我收到了一个关于二十年前，万家灭门的新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