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狗血图鉴》瓜花子

64、金姑夫（一）

　　阳光明媚，树影阑珊。
　　路边茂密的小树林里传来一些动静。

　　两位书生打扮的男子，从树林中走出。

　　前头一位一身蓝衣，面目开阔粗犷。
　　后一位则是一身白，面目俊朗，风度翩翩，一根简朴的木簪插在发冠之上，一双眼明亮夺目，鼻梁挺阔，唇角带笑。

　　金溪伸出手，挡开树枝，脚下避开灌木，跟在友人身后林中走出。
　　阳光毫无阻拦地洒在他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圈金光。

　　金溪抬起袖子，遮住直射的光线，往四周看看，只看到一条荒芜的泥路和两边参差的小树林。

　　“蔡山，你究竟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来了？”金溪带着点无奈，玩笑地说道。

　　“嗯……”
　　蔡山站叉着腰前后看看：“此处有些眼熟，你待在此处不要动，待我去前方探探！”

　　说罢，蔡山便选定一个方向，小跑而去了。

　　“啊？”
　　金溪根本没来及反应，怔愣了几瞬，便只得由着蔡山所说的，停在原地，无奈地笑了笑。

　　微风拂过，带来山间特有的清新气味。
　　金溪轻轻地呼吸着，抬头欣赏起这野外趣味来。

　　金溪与蔡山是在山中书院读书认识的，也算得上是同窗好友。

　　这几日书院休沐，金溪家离得远，这次便不回了。
　　蔡山的家却是就在近处，因此便邀约金溪到自己家乡游历一番，也算是长长见识。

　　金溪欣然应约。

　　在城中游览几日后，两人感到一些无趣。
　　金溪言道，这城中似乎和自己家乡也无甚太大的区别。

　　蔡山心中不服，便提出不如去乡间看看，了解更多的风土人情。

　　这一看，便迷了路。

　　“金溪，这里。”
　　前方，蔡山的声音传来，语气中带着兴奋：“快过来，给你看个东西。”

　　“哟？东西？什么东西？”
　　金溪闻言，心中升起一些趣味。便迈步向前，寻着声音往前走去了。

　　沿着曲折蜿蜒的小路，缓缓转过弯。
　　金溪的视野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类似庙宇的建筑。

　　但走近一看，好像又不是。

　　脚下的地面，虽然依旧是土，但显然是特意修整过的，格外平整。
　　一条相比于大多数乡间小路来说，宽阔得多的道路，从那建筑的数层台阶之下向远处延伸。

　　直直延伸到金溪看不见的地方。

　　蔡山站道路正中，抬首叉腰，正正仰望着这建筑。

　　金溪走近蔡山，跟着抬头去看那建筑上挂着的牌匾，上面写着——

　　“这是梅姑祠。”蔡山看着牌匾，为金溪解释道。
　　“梅姑祠？”金溪疑惑。
　　这一供奉之处，金溪曾经从未有知晓过。

　　从外面看上去，这梅姑祠似乎并不大。
　　建材装饰都不见繁复，但也修缮得很好。

　　显然是附近村民自行修建的某种野祠。

　　门口两块大圆石，正中四五阶石头台阶。
　　台阶上两根笔直的柱子，撑着梅姑祠弯弯上翘的屋檐。

　　铜色的门环嵌在漆黑的木门上。
　　门不大，半丈多高，两尺多宽。金溪要想走进去怕是要低头。

　　木门柱子都像是刚刚新上了漆，乌黑发亮。
　　正顶上一个是两尺长的牌匾，牌匾上涂着金黄色的三个字——“梅姑祠”。

　　“嘿嘿，你以前没见过吧？”
　　蔡山得意笑了两声，随后大方挥袖道：“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蔡山迫不及待地抬步，拉着金溪便往里面走，急切地想要给金溪展示自己家乡的“与众不同”之处。
　　蔡山：呵，我的家乡才不会是什么“也无甚太大的区别”。

　　步入梅姑祠，一股淡淡的熏香混杂着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光线昏暗。
　　猛地从亮处踏入暗处，金溪一时视线并不清晰。

　　烟雾之中，只看见正前方闪着三点红光。
　　应当是点燃的香。

　　红光之后，是一座石头雕像。

　　金溪下意识抬步向前了几步，看清了那雕像是一位年轻女子的形象，约莫二十余岁。

　　袅袅上升的烟雾将它环绕着。

　　“我以前听人讲过。”蔡山一边四处观察着祠堂，一边回忆着讲道。
　　“说是有一个姑娘，与她定亲的男子还未与她成婚便去世了。她便从此宁死不嫁，刚过花信之年，便就离开了人世。”

　　“这附近村子的人大概觉得她品德高尚，”蔡山耸耸肩，“便为她建了梅姑祠，常常祭拜她。”

　　金溪站立在那雕像前，静静看去。

　　只见那“梅姑”穿着朴素的农家布衣，双腿直直站着，双臂微曲，双掌交叠于腹前。
　　面容温婉，双目微闭，似乎在冥想着什么。

　　她的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竟是一个如此坚贞的女子，”金溪听完蔡山的话，慨然叹道，“确实令人敬佩。”

　　雕像下的供几上放着新鲜的果子糕点，那香也还长着。
　　应当是才有人不久前来祭拜过。

　　这小小一个祠堂，并无太多的究竟可看。
　　蔡山前后晃荡一番后，觉得并无趣味，再打量了那“梅姑”两眼，嘴中敷衍道：“也还行吧。”

　　随即回头，看了看那门口外的天色。
　　“金溪，我们还是快走吧，”蔡山催促道，“趁着天色未黑，我们得找到回去的路才行。”

　　“我看那前面就是路。”
　　“再往前走走，应该就能遇到村民问路了。”

　　金溪闻言点头，移开看向“梅姑”的视线，跟着蔡山转身走外走去。

　　两人并肩，迈步走出了梅姑祠。
　　他们却没有看到，他们那身后“梅姑”的雕像上，那石头雕刻而成的眼睛，轻轻地眨了眨。

　　——

　　夜幕之下，众人都在安睡。

　　“金溪，金溪。”
　　梦中，一个柔柔的女声在轻轻地呼唤着金溪的名字。

　　金溪意识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自己身周都是一片白光。

　　“金溪，金溪。”那声音又出现了。

　　下意识之中，金溪顺着那声音往前走去。
　　他的眼前渐渐出现一个女子的身影，由远变近，由小变大，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那女子身着布衣，面目柔和，背后隐隐闪着光芒。
　　看到这女子的身形，不知为何，金溪竟觉得有点似曾相识。

　　像是读到了金溪心中的疑惑。
　　那女子张开口，只柔声道：“我是梅姑。”

　　梅姑？
　　金溪心中莫名。

　　梅姑眼神柔和，继续开口：“今日你在庙中夸赞于我，我感到十分欣喜。”
　　“今后，便就由我来伺候你吧。”

　　什么？
　　金溪闻言脑中一振，顿时清醒了几分。

　　他连忙拒绝道：“多谢梅姑看中，您的坚贞之心世人尊崇。在下不过凡夫俗子，实在不可高攀，还请梅姑收回请求吧。”

　　梅姑语气依旧温柔，可嘴中说的却是：“过几日，我便来接你。若有什么凡间之事，尽快办了吧。”
　　说罢，便挥袖消失了。

　　下一瞬，金溪从梦中猛然惊起而坐。

　　这梅姑，莫非是要我娶她？
　　想到此处，金溪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定是噩梦，定是噩梦。
　　金溪摇摇头，躺回床上重新睡去。

　　——

　　“村长！”
　　一大清早，豆子慌慌忙忙地跑向村长家中。
　　他脚下步子太急，还差点被村长家的门槛绊了一跟斗。

　　等豆子站稳，抬头一看，却见村长家中已经围满了人了。

　　“豆子，你也做梦了？”一个站得比较靠近门口的妇人转头开口问道。

　　豆子瞪大眼睛，惊愕道：“三姑，你也做梦了？”

　　三姑反问道：“你是不是也是梦到了梅姑？”

　　“对啊。”
　　豆子茫然地点点头：“我梦到梅姑叫我造雕像，说是给她的丈夫——叫、叫什么金溪的造的。”

　　“可梅姑不是没有嫁人吗？”豆子很是疑惑。

　　“我……”
　　三姑正待开口，前面村长的屋子里传来了一道高亢的声音：“不！不行！绝对不行！”

　　“梅姑是坚贞之人，誓死不嫁。”
　　“怎么会如今来让我们给她造一个陌生男子的雕像？！”

　　是大爷爷的声音。
　　豆子听出来了，大爷爷的声音总是那么激情昂扬。

　　“我去前面看看。”
　　豆子对三姑打了个招呼，扒开人群，就往屋子里钻进去了。

　　“可是……”
　　屋子里，一个弱一点的声音开口：“梅姑专门来给我们托梦，如果不办的话……”

　　这是二大爷。

　　豆子挤过重重人群，终于来到最前方的大圆桌旁边，看着村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们争论起来。

　　豆子伸直脖子，努力往里面看去。
　　正看到村长捂着下巴，眉头紧锁，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不办又能怎么样！？”
　　身宽体胖的大爷爷立刻仰着脖子，扯着嗓子大声道：“梅姑才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定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妖魔鬼怪瞎搞的，你们都不要被骗了！”

　　一身文弱打扮的二大爷闻言默默低了头，不敢再张口。

　　“可是妖魔鬼怪我们也惹不起啊。”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也出声争辩道。

　　看到妇人一身利落干净的打扮，豆子认出来是大姑婆。

　　大姑婆虽是女子，却是村子里唯一的产婆，在十里八村里都是手艺最好的，所以在村中也很受到村民的尊重。

　　“惹不起就惹不起，它能拿我咋样？”大爷爷依旧梗着脖子道，“我一把老骨头，我……”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大姑婆指着大爷爷骂道：“你自己想找死自己去死，村子里这么多年轻娃娃难道都要和你一起死？你还能不能要点脸？”

　　“我——”大爷爷面红耳赤，开口想继续争辩。

　　“都别说了。”此时，村长的声音终于响起。桌旁的几人都安静下来，望向村长。

　　村长抬头看了看屋子里的众人，一锤定音道：“不能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