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道》歇山下

36、踏雪来

　　魏倾城匆忙披好外衣，看见满地狼藉碎片时却又犹豫了，她当机立断，吹灭蜡烛与灯盏，锁了门翻身上床。

　　“这么巧，你娘睡了。”

　　赵无澜和长孙明本就是连夜赶来，来不及找下人通报，就来看看魏倾城睡了没，告诉她自己今夜暂歇暮霭火明宫。

　　长孙明：“那直接住下吧，我在胜寒宫，来不及收拾出新的，挤一挤？”

　　赵无澜素来也不喜魏倾城，他非要贩上一剑扰人清梦，大步走向窗口，喊道：“伯母——我是无澜~今夜在宫里住一晚上，伯母起得早记得给我捎早餐啊！我要百家巷苏婆婆铺子里的！”

　　长孙明：“……”

　　赵无澜美滋滋，自觉朝着胜寒宫去了。

　　他却毛病不轻，不愿意跟别人同床共枕，自己从前在神龙山挨着冰块睡习惯了，不算太怕冷，于是将一床被子全撂给了长孙明，自己洗漱完，和衣躺床上召出碧火珠便罢。

　　“对了长孙明，画柳她即使能从雪月楼要回来，也不能给你。”

　　赵无澜听着雪落却辗转难眠，恰恰想到画柳之事，便直言了。

　　长孙明也是头一次屈尊打地铺，累却睡不着：“为什么？”

　　“画柳是被拐到雪月楼的，她家人当时在五行祭典就碰见我，现在还帮忙在火肆陆监工，你若真心对那姑娘，还是放她回去吧。”

　　长孙明翻了个身，语气犹豫。

　　“……行。”

　　赵无澜言毕却无话了，不知想起什么。

　　——若是他……会甘心放手吗？

　　一定不。

　　次日。

　　晨时，宫外鹅卵石地表上铺了浅浅一层雪，赵无澜起身时，出去一看，胜寒宫门口果然放着食盒。

　　他哼哼两声，搓搓手将盒子拎进来，可保温效果出乎意料的差，用火元素加热一下又不是原来的味儿。于是垂头丧气，踹了地上的长孙明一脚：“你起来啦！这早餐留给你了，我要自己去买刚做好的！”

　　长孙明翻身继续睡：“啊行行行，咱午时约定地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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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无澜方步入百家巷，就嗅到了熟悉的儿时味道。

　　他再次搓搓手，笑得那是一个如花似玉阳光明媚少年郎，然而穿了一身黯沉箭袖黑蟒袍，张牙舞爪的蟒蛇纹样吓坏了巷子里的小朋友。

　　“苏婆婆，好久不见！我要老三样，您还记得不？”

　　苏婆婆银丝白发，梳得干净体面，又和蔼可亲，比划着赵无澜从七八岁到现在这么高，有些不敢置信：“无澜呀，婆婆可想你，你长这么高，却叫婆婆不敢认哩！”

　　“外面下雪多冷，你先去棚里坐着，你爱吃的婆婆都记得呢。”

　　这挨着家开的小小早餐铺子为过路人方便，是在巷中撑着棚子，棚下摆上几套桌凳，因为苏婆婆家在巷头，所以地方还算宽敞易寻。

　　赵无澜方抬眼寻个背风的位置，就看见熟悉的一抹青衣。

　　那人虚虚弱弱的模样，披着雪白一件毛绒斗篷，黑发如墨，用青玉色绸带取了些头发束到后面，又用簪子固定住，清慵随意。

　　他旁边还坐了个小姑娘，小姑娘衣服穿的稀奇古怪像乞丐，但精神饱满如脱兔。

　　花容失笑着将玲珑枣泥包摆到小姑娘面前，这一侧脸才看见赵无澜。

　　“嗯……赵小主？好巧，”他轻轻招手，一开口就呛了风，“若不嫌弃便一起吧。”

　　赵无澜两步到对面坐下，没事找事又看人不爽：“我说谁呢，你今天怎么没把脸抹得花不拉几？”

　　花容失回以微笑：“碍了赵小主的眼睛是我的错，早知不招呼了。”

　　“不过赵小主发间额带我却也没见过，难道是第伍陆那日，我失手用毒叶刺伤了你眉上皮肤，现在留了疤？”

　　赵无澜想到就来气，他小人道：“怎么这般关怀，若真关怀我呢，倒也不必你为我献良药，你也刺一个毁毁容我就原谅你了。”

　　“那不好意思，我大抵虚情假意……”花容失依旧笑不改色，捧着热粥焐手，然而额间那一抹品月色令他思及往事，“不过蓝色，的确更配赵小主。”

　　“嘁……要你管。你来火肆陆干什么？”

　　苏婆婆端上早餐，听赵无澜的话，还有些诧异：“唉，笑靥子跟你爹情如手足，你这个孩子你你的喊，现在真调皮。”

　　“……”花容失并不纠正，只摇摇头。又有新客人来，苏婆婆只得喊了“哎”再去忙。

　　赵无澜对笑靥子印象不深，十二岁在家之前只顾自己玩，更何况还休克昏迷过一回忘了些事儿。

　　毕竟自宫廷时代起，五陆就不相往来，除非有身份地位的人，与其他大陆的消息不灵通也是常事。

　　赵无澜就顺便好奇了:"你怎么会跟笑靥子长得像？他就一个孩子吧……"

　　“真不知道你到底仿谁。”他自言自语。

　　花容失随口答：“六陆高手在民间，整容易容很困难么？”

　　“——喂，哥哥，哥哥，我们走吧。”小姑娘吃的时候很专注，吃完了就转移注意力，拉着花容失要站起来。

　　“好，好。”花容失给小姑娘擦了嘴角，转身跟赵无澜客气道别，便拉着人结账离开。

　　少时，风雪愈盛，早餐铺子也是时候收摊。赵无澜去付钱时，苏婆婆却说笑靥子全付过了，赵无澜与长孙明约的时间还早，无事闲来便帮忙收拾。

　　“听说没，昨夜里，殷府上死了人，好像是叫殷不哀吧，应该是那个殷府女主人殷百花的外甥。”

　　剩下两个大叔吃罢包子，坐在长凳上八卦唠嗑，他们家住的离殷府近，而且邻里间相互也认识。

　　苏婆婆卖早餐多年，对这种人命关天的小道消息从来充耳不闻，省的惹祸上身。

　　她装成糊涂模样，叫人吃罢早早的去做事，抹桌扫地一气呵成。又提前贴上迎春对联，大蒜辣椒摆着挂起来驱邪。

　　赵无澜留神听了一耳朵，放下簸箕，趁人走光，随口问：“殷百花？是我那伯母的娘？差不多也算我，姥姥？”

　　苏婆婆面露担忧：“这种血腥事儿，自有人管的……你来一趟不容易，别闲操心……”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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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像很闻名？”

　　避开人群的耳目，西海棠松开花容失的手，冷冷地笑。

　　“果然不该信任你们这些外族人。”

　　小姑娘说罢，乍然间就不见了身影，花容失朝着她消失的地方，除了一片雪后蔓延的晨光，再无所见。

　　今年冬日额外冷，花容失又深受一颗百毒丹迫害，天盗火被令主喊过去，也许陪玩也许有其他任务，他就跟天盗火借了入境通行令，独自来到了火肆陆。

　　他没想到火肆陆也下雪了，毕竟往年下雪频率较低。长孙否说火肆陆的真火或许能帮他驱散毒素，又能保存至春日，取来放在流风阁能暖一冬天。

　　不过昨日入境第一天，他就在盖着塑料薄膜的寒草麦垛旁，发现一位破破烂烂的小姑娘。于是好心将小姑娘收进自己的转圜院。

　　可没想到的是，今天早上刚睁眼，一把钝中藏锋的绝品长刀就横在自己脖子上，昨日收留的小姑娘凶相毕露，威胁道：“外族人，不想死，就带我去吃早饭！”

　　之所以直接带她去，而不是捎早饭，是因为怕下毒。从昨日这姑娘小心翼翼对待花容失递给自己的食物就知道。

　　既怕饿又怕毒，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她好像警惕，却又告诉自己西海棠这个名字。

　　哎，真是奇怪。

　　除了寻找真火，花容失来此，还有一目的，就是调查雷火麒麟的真正来历。根据长孙否所说，暂时只知它是萤灵变的。但当年雷火麒麟将长孙否送入中陆，可见这灵兽智识不凡。

　　不如就从萤灵开始调查，萤灵属于西海生灵，便去火肆陆西境探查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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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歪，这儿！”

　　赵无澜站在火肆陆火南巷墙角，挥挥衣袖招长孙明。

　　长孙明气喘吁吁，甚至拎了盒饭：“一觉睡到大中午，我真牛啊。”

　　赵无澜视线下移，眼神深邃：“这盒饭还是你娘带的早餐？”

　　长孙明坚定摇头：“不，现在它晋升为午饭了。”

　　“——那真巧，你家恰有活人降格成死人了。”

　　赵无澜阴飕飕来了句。

　　而后忽然嬉皮笑脸：“何尝不是一种能量守恒？”

　　赵无澜早晨离开百家巷，就去打听了一下，那殷不哀昨夜遭刺客，死得突然又蹊跷，但刺客手法怪异，剥其脸皮，挖其心肺，曝于殷府，但尸体却无影。

　　长孙明手中盒饭摔一地，麻木干呕。

　　“怪不得你娘今早起这么早。”赵无澜掀掀眼皮，退后几步，不想被食物染了衣服。

　　“话说，殷不哀是谁？”长孙明正色，疑惑。

　　赵无澜露出讶异的神情，随后摊手：“听说，听说哦，是你亲生的爹哎。”

　　自从魏倾城加入暮霭火明宫，长孙明就也被带到宫中，再也没见过从前那些人，更不知所谓的亲生父亲。

　　猝然有了亲爹，猝然又没了。

　　长孙明耸肩，做回纨绔：“生而不养，恩而无义，随便。”

　　赵无澜挑眉，不予置评。

　　二人之所以从第伍陆回来，是因为那经过九九八十一天烈火浇筑的不坏土石，虽是极佳建材，但工匠们需要特别打造的建筑工具，才能将因火而生的土石加以利用。寻常的铜铁遇见不坏土石，当即化为破烂。

　　而有一位火肆陆的工匠，在那群带过去的工匠中名望颇高——唐师傅，唐还西。

　　二人前来，就是请唐师傅助一臂之力的。

　　“唐师傅具体在哪里来着？”赵无澜强记的长孙琰给的地址，没想到忘得这么快，就记住在火南巷了。

　　长孙明好歹自小长于火肆陆，因而比赵无澜自信一些：“听闻唐师傅只在午时做生意，现在恰是午时，我们要不听听打铁的声音去寻？”

　　“据我对火肆陆匮乏的知识，火南巷，一条巷子，都是打铁的，怎么听呢。”

　　赵无澜无语闭眼，盲踹了长孙明一脚，而后抓了个过路人：“请问，大名鼎鼎的唐还西唐师傅，他的店开在何处？”

　　路人莫名其妙被赵无澜踹了一脚，故而理直气壮地踹回去——半途而怂：“赵小主，你可还记得断陷湖畔的如狼似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