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遥有此寄（11） ...
-
淮扬城外的油菜花如浩瀚汪洋一般，层层叠叠的细碎油菜花一朵挤着一朵，犹如海水里晶莹剔透的泡沫一样。扑面而来的油菜花香吸引了不少蝴蝶蜜蜂，加之正是人间四月天，春暖花开的好时候，农家的孩童平日里就惯会在田野山间找乐子，此时他们见油菜花开了，便在油菜花田中嬉戏，碰掉了不少菜花，引得正在田里干活的大人高盛怒骂。
“你谁家的野鬼？把我油菜花碰掉了！”
“就是啊，你把花碰掉了它还怎么结果啊！一天天闲的，回头我就告诉你爹去！”
在这一刻，那句“儿童疾走追黄碟，飞入菜花无处寻。”才真正呈现在了杨槐的面前。
四月的天气虽算不上酷热难耐，但在太阳底下呆久了也难免觉得有些热，杨槐尽量挑树荫遮蔽的小路走，大半日走下来还是被晒得不清，额角的汗珠顺着脸侧滑了下来，滴入脚下的泥土里。
随行而来的官员也是一头的汗，为了形象还能勉强记得从宽袖里头掏出锦帕擦了擦头上的汗，可抬头却看见眼前那位杨大人已经直接捞起袖子，拿袖角擦去头上汗珠了。
官员心道：……这位大人还真是不拘小节。
日头高高挂起，这这山野田间又没可饮用之水，官员被晒得口干舌燥，心思难灭有些浮，况且他们已经将这片农田看了大半，此行的目的也算大致完成，这时候提议回去也不算太过突兀，于是斟酌着语气开口道：“大人，这边的情况我们都已经看的差不多了，不如……”
本以为那位杨大人会犹豫一番再答应，毕竟这样子还是要装一下的，没想到他立马点头，赞同的说：“你说得对，情况我们也大致了解了，不如先回去吧，其他地方等日后再来看也是可以的。”
官员再次无语片刻，连声称好。
……以前的来淮扬赴任的京官好歹也会做做样子，没想到这杨槐连爱民如子的样子也装不出来，倒真是自己高看了他一眼。
杨槐回头看了一眼那位官员一眼，只见他脸上还有未收敛干净的鄙夷和嘲弄，见他看过来，连忙摆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堆出笑意问道：“大人可是还有要事吩咐？”
那张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被这个笑挤到了一处，汗水顺着那张油腻又宽大的脸上流了下来，杨槐淡淡的笑了一下，说：“没事，天气这么热，咱们还是快些走罢。”
“好……”
这一趟下来惯例是没什么收获，要真想查探到真正的民生民情，就不能由着这些官员牵着鼻子走。
不过也并非所有的官吏都像电视剧里演的那般只顾自己升官发财，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这淮扬城内的百姓却是生活的不错，基本上算得上是安居乐业，城内的富豪之家也大都谨守本分，偶尔传出一两起欺压百姓的事件，官府也能很快的解决，给受害者及其家属一个满意的答复。
淮扬城比之那些苦寒或是战乱的地方，确实是称得上是世外桃源，可见淮扬城的地方官员是用了心思在这座城池上的。
各家都有各家的利益，有些人给他看想让他看到的，有些东西注定要埋在黑暗里不见天日，就像是某些早已死掉的灵魂，只能在黑夜里行动。
就在视察结束的时候，宣慰使府上也传来了好消息，有几个在文人界素有才情名气的文听闻杨槐的想法之后，颇觉得这是一项有利于百姓之举，于是纷纷报名，甘愿担任女学夫子的职责。
更让杨槐惊喜的是，前来报名的夫子里头有个看上去三十左右的女娘，自称已啬夫人，原先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只不过从小就喜爱诗书，家里人也纵容她的爱好，特意请了夫子从小教导，如今听说杨槐的举动，从邻城动身赶了过来，也为这事出一份力。
一切都在正轨上慢慢发展。
第一批女学的学生共二十五位，皆是八九岁上下的年纪，穿着各色的春衫，梳着一个圆圆的丸子，往那学堂里面一坐，跟小蘑菇一样，可爱的紧，让人见了就心生欢喜。
这些学生有的是官吏出身，有的却是平民女娘，按照每个人的启蒙程度被分成了三批，分别按照春夏秋三季命名，跟着不同的夫子学习。
家中有钱或权的女娘或多或少都会识字读书，有的还会作一两句诗，但平民女娘却大都是文盲，能写出自己的闺名已经算是不错了。
因此，富家女大都被分在春班，普通人家的女儿大都在夏秋两班。
这些学生都是杨槐暗中探访真心实意想将女儿送去读书的人家，而且她们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甘困于一方庭院之意，多读些书总该会对她们有好处。
已啬夫人见到这些青葱女孩子们恍若见到小时候不甘屈居男子之下的自己，一时间心里对她们怜爱更甚，教书更加尽心尽力；其余两位夫子也不敢懈怠，身为人师，不论教书对象是谁，必当尽心尽力传道受业解惑，这才担得起一句老师。
小亓被分在夏班，她原先便偷着跟人学过一些字，后来流浪时，也偷偷站在私塾的窗台下听过里面的夫子讲课，基础还算不错。
但因为她身份特殊，又兼之外貌不似普通人，那些女娘们胆子不大，平时只敢偷偷打量这个看上去比她们大一些的人。
不过好在小亓平日里就不爱与旁人过于熟络，况且她也知道自己白发粉眸过于显眼，于是也不主动去蹭那个热闹，只自己一个人默默温书，背诵老师布置的课业。
乖乖有时候会在阳光明媚的时候来学堂陪她，更多的时候是趴在宣慰使府的院子里晒太阳，等到日头西沉，再慢悠悠走到小亓的学堂接她放学。
平静的日子像流水一般滑过，伴随着这般恬淡日子过去的，还有数封书信。
王元成功易容混进了宣慰使府上，变作一个普通小厮默默监视着杨槐的一举一动，书房是重点监控场地。但因为杨槐身边来了个孙感灵，虽然王元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但孙感灵太敏感，王元怕自己稍有不慎就暴露了身份，因此不敢太过靠近杨槐。
不过上次寄过去的信……不知为何，七皇子殿下竟然什么都没回他，那封信像是石沉大海一般没了任何音信，他有些不懂主子怎么想。
就在他摸不清两人之间的关系时，有一天他“偶然”经过书房，“正巧看见”杨槐提笔在写东西，余光中看过去不像是在处理公事，倒像是……在写家书？
王元摸了摸下巴，心想这回的信又是写给谁的。
上次杨槐被送到隔壁客栈之后他悄悄溜过去看了一眼，怕万一这人要是碰了别人自己就狠狠跟殿下告上一状，谁知在门外等了一会竟然听见杨槐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喊道：“小二，纸笔。给我拿套笔墨纸砚来。”
王元：“……”
他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这人是醉了还是没醉，醉了的人怎么可能这么清醒的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还能精准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小二上来观看杨槐的情况，王元装作路过的房客，倒是没引起别人的怀疑。
等小二进去之后他又听了一会，里面传来很轻的说话声音，寻常人可能是听不清楚，但他耳力过人，这两人的对话他倒是听的一清二楚。
杨槐问：“这淮扬城的信庄在哪？我想写封家书寄回去？”
小二报了个地址，离这里少说也要小半个时辰的路程，于是小二又说：“客官要是不介意，我倒是可以帮客官寄出去，只是……”
那人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回想起了某个人，语气变得温柔了些：“没事没事……我自己来。你先下去吧，我……唉？这是哪？”
听起来应该是酒劲上来了。
那小二就劝杨槐先歇息，明日再写信，可醉了之后的杨槐莫名的固执，还把一旁喋喋不休的小二赶了出来，他想了想，递给小二一点银子，说：“你去看看他写了什么？”
小二很快就回来了，说：“说是……写给李什么，他醉了，嘴里讲的什么我也听不太清楚。”
王元心头一跳。
……
又等了会，里面的杨槐终于有了些动静，王元故计重施，假装不经意地走了过去。
就等杨槐叫住自己去帮他送信。
可是走出来的杨槐正好与他擦肩而过，手里捏着看上去有好几封的信封匆匆离去。
王元：“……”
等他身影几乎快要穿过庭院，王元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快步追上他，立时编了个借口出来：“大人这是要去哪？亓娘子似乎快要放学了……”
杨槐被人叫住之后有些疑惑的看了来人一眼，那人长着一张普通的脸，声音也似乎有些耳熟，像是前几日在府里听过。
算算时辰小亓是快放学了，可……
每次放学都有专人去接她，而且自己也从没主动去学堂接过小亓。
这人说的这番话，难道是在提醒自己应该多关心小亓一点？
可是看他神色，似乎有些心虚般的慌乱。
而且，他的目光是不是移到自己手上的信件上，似乎是想通过信封纸看到里面白纸黑字的内容。
杨槐笑了一下，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久到王元几乎以为自己是不是已经暴露的时候，他才听见杨槐说：“你说的是，那这些信你去帮我寄出去吧。”
王元再次飞快地看了一眼他的脸色，见他似乎没有起疑，这才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
杨槐毫不避讳地将自己手上的信一封封递给他，像是怕他不知道这是寄往何处的，边递边数：“这一封是给老师的，这一封是给小芷师兄的，这封是……”
那人点了点头。
他执着那封信封上未写一字的信——原本不打算将它送出去，可这时，一个念头却在他心里冒了出来。
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有些熟悉，像是曾经接触过一段时间一样，虽然没有证据，全靠自己的直觉猜测。而且他说的收信人太过模糊，这人不追问到底是谁，反而一副清楚的模样，像是早就知道他指的是谁。
他缓缓的开口，一字一句道：“这封寄给你家殿下。”
作者有话说第35章 遥有此寄（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