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快来看月亮

78、弱水迢迢（6）

　　天色尚早，杨母却早已烙好了不少饼子，一个个放进油纸上妥帖包好。杨玉书回来的时间太短了，她来不及做好冬衣，只裁了几块布料做了几双鞋垫。
　　昨夜杨玉书离开的无声无息，再次睁开眼，这具身体便已经换成了另一个灵魂。
　　不知是不是这具身体中还残留着属于杨玉书的感情，杨槐忽然问道：“如今我在上京中已经安稳了下来，不如娘和妹妹跟着我一起去上京吧？”
　　杨母轻轻摇了摇头：“你爹只认得这，我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杨母跟杨父也算是年少相识，只可惜天上不公，没能让这一对有情人长相厮守，杨槐转头看向杨茜，而杨茜也摇了摇头：“我在这里陪着娘，她年纪大了，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
　　从前一直都是他们三个相依为命，而现在杨槐成了朝廷命官，只剩下杨母杨茜母女二人继续留在这里，互相陪伴。她们心中都有非留下不可的理由，杨槐对此一清二楚。
　　他也曾想过代替杨玉书多陪她们一段时间，可是他心中亦有牵挂，除了钱，他想不到还能补偿些什么给她们二人。
　　孙感灵看了看远处的金乌，劝道：“主子，再不走今晚就赶不到驿站了。”
　　杨母欲言又止，最后只道了一句：“路上小心。”便目送着杨槐二人调转马头，朝着南方疾驰而去。
　　眼看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地平线上，杨茜搀着杨母朝家里走去，忽然，杨母道：“茜茜，你还是忘不了小枝吗？”
　　杨茜一愣，眼里划过一丝难过：“娘都看到了？”
　　“小枝是个好孩子，那般有血有肉的人，忘不了是正常的。”杨母摸了摸杨茜的手以示安抚，微垂着眼睛叹气道，“人要向前看，你是，小槐也是。”
　　杨茜没吭声，母女俩沉默着向家走去。
　　其实杨母自己也没有放下，他们三个都是上天作弄的可怜人。
　　那些曾经的美好回忆被杨母一言不发地埋在记忆的深处，只在无人的时候才敢拿出来回味，只不过陈年的回忆就像是不小心泄露的美酒，以为是醇香可口的，但已经涩不可言。
　　杨母执着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也等了一辈子，本以为自己的儿女会过得顺遂些，却没想到命中注定该吃的苦，一样也没丢下。
　　等待是最没有性价比的爱了，因为不知道等待的尽头到底是什么，或许只会换来别人的一句自作自受，有人不屑有人却甘之如饴。因为它是怯懦者的敢做不敢言，也是执着者的无望，更是清醒者心甘情愿的自我沉沦。
　　而这余下的岁月，都是我悄悄写给你的一封信。
　　……
　　马蹄踏着泼墨般的夕阳一路向前奔驰，杨槐极目远眺，在视线尽头刚好看见一座陈旧的驿站，便加快了催马直奔而去。
　　赶到驿站之后，马儿口中不断地冒着白沫，竟有累死的趋势。杨槐心虚地喂了马几块饴糖，悻悻劝道：“马兄你可要挺住啊，没了你我可怎么回啊？”
　　孙感灵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牵着自己的那匹马到旁边吃草。
　　一般来说驿站都有可供替换的马，只是弱水偏远，有时候马匹供应不上来，因此，在到达繁华之处时，他们都不能更换马匹。
　　正当这时，忽然从驿站里走出几个身穿官服的小吏，为首之人从怀中掏出了一副画像，确认一番之后才提步上前问道：“请问来人可是杨玉书杨大人？”
　　杨槐点点头，又觉得这样显得不尊重，出声回答道：“正是在下。”
　　那人旋即露出一个笑容，道：“陛下吩咐从上京至弱水的各个驿站都要备好马供大人替换，如今备好的马匹就在驿站后面，杨大人是休息一番再上路还是即刻启程？”
　　竟然还有这种事？
　　你走时我毫不关心，你来时我沿路相助。
　　孙感灵沉默地看着乐呵呵地跟着小吏们一同去驿站后面取马的杨槐，心道：其实也不必这么着急吧？
　　就是不知道这话是在吐槽杨槐，还是特意吩咐准备马匹的那个人。
　　“主子，这般没日没夜地赶路，你的身体怕是吃不消。”眼看杨槐又要翻身上马，孙感灵皱了下眉，心想这书生怎么比普通斥候还要抗造些，好言劝道，“若是因此累坏了身体，恐怕得不偿失。还是休息几个时辰再上路吧。”
　　反正着急回京的不是他孙感灵，他自然看热闹不嫌事大。
　　而那边小吏也笑着说：“陛下这段时间都在避暑山庄，离得比上京近些，大人若想面见圣上，也不必如此着急。”
　　而杨槐却早已利落地蹬着马镫，一个漂亮地翻身之后稳稳地坐在了马上。夕阳最后余晖毫不吝惜地落进他的眼睛里，衬的那双眼睛更加光彩动人，他笑了一声：“我赶着回去见人，诸位大人，后会有期了！驾！”
　　早已吃饱喝足的骏马嘶鸣一声，撒开蹄子碰跑在夕阳里，带起一阵尘埃后渐渐消失在众人眼前。
　　孙感灵：“……”
　　随后也认命地骑上另一匹马追了上去。
　　几个小吏也笑了一声，一个道：“瞧杨大人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见心上人呢！”
　　“谁知道呢，哈哈哈哈。走，哥几个喝酒去！”
　　“你请吗？”
　　“我请就我请！”
　　避暑山庄之内，李逢舒有些无聊地把玩着棋篓里的黑子，棋盘上黑白两字互不相让，厮杀地激烈，而在李逢舒又落下一字之后，黑子的气焰更甚，眼看就要压倒白子一旗。
　　李逢舒“啧”了一声，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全部拂开，黑白棋子如雨一般噼噼啪啪地打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引得守在屋外的春结赶紧进来查看。在确认李逢舒无事之后，春结跪在地上，准备收拾残局。
　　“别动。”李逢舒吐出两个字，盯着地上的棋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春结立马收了手，仍是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跪着，不敢有一点松懈。
　　等跪了一会，冷不丁听到李逢舒问了一句：“到哪了？”
　　跟在李逢舒身边有一段时间了，春结也算将这个人的脾气摸清楚了些，只是帝王心思善变且难猜，他不敢保证每次都摸得准。只是恰好这几天听闻杨槐已经从弱水返程，若是日夜赶路的话，或许也快到了。
　　虽然李逢舒特意吩咐驿站给杨槐准备好换骑的马匹，可他们不会特意上报杨槐的行踪，因此，杨槐何日归京只能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算。
　　春结便想了想：“按照杨大人的脚程来算，应该还有三五日就到这儿了。”
　　就算路上马匹供应可以保证，可人毕竟不是铁打的，再怎么样也是要吃饭睡觉的，春结不敢托大，只好保守估计了下。
　　“退下吧。”地上的棋子到底是没让人收拾，就那么乱糟糟地洒在地上，像是落下的残花。
　　角落里的熏香悠悠地吐着香气，并不是奢靡的龙涎，而是一种类似于药香的清苦香味。
　　熏得久了，连衣服上都会沾染上这种淡淡的药香，李逢舒闻了一会屋子里的熏香，又抬腿走到窗户旁边，将窗户打开的更大些。
　　山庄内的蝉早在皇帝驾临之前就已被清扫干净，就连寻常鸟雀都被赶到别的山林栖息。周围静悄悄的，既没有夏日的喧闹，也没有记忆里的热。
　　可李逢舒还是觉得燥。
　　心烦意乱的燥。
　　晚膳上了一道汤，味道确实不错，李逢舒多喝了几口，便打算去书房处理政务。
　　而在夜色里，有两匹马披星戴月地赶到了目的地，被主人匆匆交给了守在一旁的侍卫便没了后话。
　　杨槐与孙感灵风尘仆仆，饶是孙感灵体质不错，此时也赶到疲惫异常。而杨槐离避暑山庄越近精神越好，一下马便立刻交代宫人，说要面见圣上。
　　李逢舒处理政务的时候不太喜欢别人打扰，因此来见杨槐的依旧是春结。
　　春结笑眯眯地走来，还没开口说话便立马沉下了脸，将引路的宫人骂了一顿：“杨大人待会可是要去面圣的，难道你就让他这般去见？好歹让杨大人修整一番再去啊？”
　　岂料杨槐更不开窍：“我不饿。”
　　春结：“……”
　　春结简直气急反笑：“哎呀我的杨大人，你看看你这一身灰扑扑的，身上这味儿连我都觉得冲鼻，难不成你真要这样去见陛下，小心待会陛下治你个殿前失仪之罪！”
　　这样确实失礼。
　　他这一路赶来确实没怎么休息，下巴上的胡茬没了管束密密麻麻地冒出来，身上也乱糟糟的，杨槐脸红了一下，只好听从春结安排，去沐浴修整。
　　可是他心里又觉得即使是这样去见李逢舒，李逢舒也不会怪罪自己。
　　等杨槐终于捣鼓完自己，李逢舒的奏折还没批完，于是春结只好让杨槐在不远处的偏殿等着。听说杨槐还未吃晚饭，便吩咐小厨房做了些吃食送了上来。
　　他俩也算得上朋友，于是便坐在一张桌子上。春结生的颇为清秀，又加上去势的时候年岁还小，身上干干净净的，有种雌雄莫辨的美丽。他瞧着杨槐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杨大人赶路真是辛苦，怪不得见你的第一面就觉得你瘦了。”
　　杨槐就笑了一下，答：“不辛苦。”
　　吃了一会总算饱腹，杨槐就说：“你现在应当算是陛下的随行太监，这个时候不应该守在陛下身边吗？”
　　其实就是想在李逢舒改完奏折的第一时间见到他。
　　“陛下批改奏折的时候比喜欢旁人在一遍看着，应该是怕泄露朝堂秘密。”春结道，“不过我让我的徒弟在门外等着，陛下有事传召我的徒弟自然会找我。”
　　大概过了一盏茶时间，李逢舒总算是批完奏折了，春结就带着杨槐走到了书房外。
　　“启禀陛下，礼部侍中杨槐求见。”
　　而在下一秒，书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杨槐愣了一下，被里面伸出的手扯进了书房，春结还待说点什么，却见门在下一刻关上了。
　　有时候真的挺无语的。

　　没准下一章就上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