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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京兆尹府东园,言如许正在伏案疾书。
      算到今天,她已经重生了半个月。
      她上辈子本来好好地在冷宫里种着地,突然一阵大风,把她的葡萄架吹倒了,正好砸到她脑门儿上,她当场就眼睛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就是晏安十年的京兆尹府了。

      这半个月她心里很乱。
      她上辈子过得不算好,出阁之前是出了名的草包花痴病,嫁入东宫当天就被陛下一道圣旨打入了冷宫。
      好不容易适应了冷宫的生活,自己种种菜、做做饭,但不知道为什么太子魏骋总来看她。
      于是东宫的嫔妃们便觉得幽居在冷宫的不是什么弃妇,而是狐媚。所以她们闲来无事,得了什么新鲜毒药都要送到冷宫骗她尝一尝……若不是她懂点药理,多少条命也不够这么试探的……

      这样说来,重生对于言如许来说,似乎实打实是一件好事。
      可言如许却为难得很。

      她上辈子过成那般不堪模样,原因有二:一是母亲早亡,她要在她那不管一点闲事的父亲和心胸狭隘的后娘手底下讨生活。二是所托非人,痴心错付给一个无论如何都不爱她的人。
      可即便那样,她想活下去,也只需要应付自己身上的糟乱事就好,完全可以用时运不济哄一哄自己,也能“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然则如今重活一世,她却不再能只是她自己了,因为重生意味着“未卜先知”。

      她倒在葡萄架底下的时候,四十岁整,在冷宫里生活了十二年。
      她在入宫前听闻了陆逢渠战死沙场;见证了铁原七城从大昭剥离,独立成国;北境传回的一道道军报她虽未曾看过,但身为大昭子民,她怎会不知,那驿站的马匹,踏的是多少将士和边城百姓的血……
      后来她进了冷宫,又听闻了朝代的更迭、朝堂的清洗,无数曾经故人的生生死死,还有魏骋无数次对她提起的:“若逢渠还在,铁原七城迟早会收回来,我大昭版图绝不是今天这般模样”。

      前世的言如许当然是有遗憾的,她耽于情爱,亲手捂住了自己去看看这个世界的眼睛,将她的人生过得如同断翅雏鸟、井底之蛙一般。
      可大昭似乎有更多遗憾,世宗皇帝魏盈,和她的“夫君”高宗皇帝魏骋,他们都是难得的明君。可前者因为夺嫡,一生囿于“暴君”之名;后者则因没有收复铁原失地,郁郁半生,英年华发,史书铁笔,再多粉饰,也不过“平庸”二字。

      至于她倾心的陆逢渠,想必更遗憾吧。
      为国征战一生,没能了却君王天下事,更没有赢得生前身后名,他死的时候,是多大年纪来着?
      对,二十六岁。他战死沙场的时候,只有二十六岁。

      陆逢渠死了,但爱着他的言如许还活着。
      言如许私以为,这是她上辈子最为悲催之事。

      如果陆逢渠好好活着,荣耀封疆,妻贤子孝,那么即便她情伤深重,伤口也终有一日会被无所不能的时间弥合。
      只要岁月足够长,她的真心总有被消磨干净那一天,她总会有机会再爱上别人,然后偏安一隅,安度余生。

      可陆逢渠偏偏死了,死得那样不甘,那样憋屈,同他生前意气风发的模样全然相悖。
      人死不能复生,于是他的遗憾只能落到那些在意他的未亡人头上。
      比如魏骋,也比如她。

      言如许还怎么狠得下心啊,她怎么能忍心那个她爱过的人,没了性命,没了名声,到了最后,连一个记挂他的人、为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所以当冷宫里,魏骋对她说,只要她侍寝,他们两个有了孩子,她就能从冷宫里出来。
      她没有犹豫便拒绝了。

      拒绝的时候,比起英勇,言如许更多的是无奈。
      或许是因为同情她毕生专情一人、未得善终,也或许是赞许她甘愿赔上自己、也要送陆逢渠的棺椁一程……但无论如何,魏骋对她实在不错。
      否则也不会以堂堂太子、日后君王的身份,不顾前朝后宫的议论,时常来冷宫看她。
      可是陆逢渠死了,这一死,他就成了她一生都无法忘怀的人。再好的男子,因为隔了阴阳,也争不过他了。

      正因为这场情爱太过悲情也太过绵长,言如许到了不惑之年才堪堪悟道。
      她再如何替陆逢渠遗憾,陆逢渠也不能活过来,她又何必困住自己。
      可还没悟道多久,她就被葡萄架砸死了。
      若投胎到他朝别代还好,可她偏偏要把已经熬过来的日子重过一遍……
      哎……何以解忧,唯有脏话。
      言如许重生第一天没干别的,只嫌苍天无眼。

      她看着自己笔下书就的两个名字——长缨将军陆逢渠,章华太子魏骋。
      这是前世两个与她纠缠颇深的男子,陆逢渠负她,她爱了他半生,魏骋怜她,她也愧疚了半生。
      可如今她这具老灵魂清楚得很,这两人都不爱她。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她再也不想把自己的精力花在去挣得男人的心这桩事上了。
      女子也有女子应该做、可以做的事,也有她可以追求的理想。

      可偏偏,言如许又不能与他们完全割席。
      因为她是“先知”。她预知了这个时代的遗憾,预知了陆逢渠作为将军、魏骋作为帝王的遗憾。
      先知,是要背负责任的。
      言如许突然觉得,自己对这个王朝,对这两个前途无量的年轻男子,是有责任的。
      这与情爱无关。

      “哎……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天怎么就将大任降给我了呢……我很厉害吗?我也并没有吧……老天爷的眼光,实在也是一般……”
      言如许自言自语。

      一旁的丫鬟别枝和惊鹊面面相觑,小姐自从半个月前风寒退热之后,就变得神神叨叨。
      “要不要再找郎中来看看?”惊鹊道。
      “可是风寒早好了,也不咳嗽也不发热,胃口也特别好,怎么都不像生病的样子……”别枝摇头。
      “那就找个神婆吧,小姐这样很不正常。她现在天天读书写字,咱们家小姐最喜欢种花种菜玩泥巴了,你什么时候见她读过书啊,多吓人啊……”
      “这倒是。要不……”

      “咳咳。”言如许打断了两个丫头的议论:“我还没聋呢……”
      两个丫头识趣的闭了嘴。

      言如许当然是会读书写字的,前世甚至没有人知道,她读书读得很多,字也写得不错。
      只是在这个家里,想把“读书”和“写字”这两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做下去,实在很难。

      言如许幼年丧母,她的后娘孙玲因,是在母亲怀她的时候登堂入室的。也正因如此,碍于清流人家的颜面,也碍于父亲官场同僚的喉舌,孙玲因至今仍是父亲的妾室,而不是续弦。所以准确地说,孙玲因不是言如许的后娘,而是她的庶母。
      可即便是身份低一等的庶母,言如许需要独自面对她的时候,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孙玲因有一儿一女,她自然希望有朝一日能让父亲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将她的身份抬一抬,也自然希望,家里的产业由她的儿子继承,她的女儿也能在京中寻一个顶好的人家。
      若要达成这个目的,言如许这个嫡长女自然就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大昭民风开化,女子可以进学堂读书,言如许的母亲当年甚至是皇子伴读。
      但言如许却因为庶母的阻拦,没能进入任何学堂,哪怕是开在市井的,贫苦人家的孩子都能去听学的书院,父亲和庶母也没有让她去。
      她的书都是在夜半无人时,偷偷潜入父亲书房读的。要提防巡逻的家丁,还要瞒住孙玲因安排在她身边的这几个丫鬟小厮。明明读了,还不能让父亲知道,还要在宫宴和京中闺秀的聚会上装作大字不识。
      可是怎么办呢,她得活下去,藏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只是前世稚嫩,藏得太久,再想翻身的时候为时已晚。
      平白当了一辈子草包,让想要欺负自己的人得偿所愿。

      谨小慎微一辈子,也不过是被葡萄架砸死的下场。
      这一回,不藏了吧。

      她方才之所以敢当着别枝和惊鹊这两个“奸细”的面大刀阔斧地舞文弄墨,是因为前世被打入冷宫时,她们两个没有弃她而去。
      她当时求了魏骋放她们两个出宫,倒不是因为她多善良,而是她实在受够了这两个人的监视,哪怕在冷宫孤身一人被关一辈子,也不想再瞧见她们了。
      可她们偏偏不走,尤其是别枝,哭着拉着她的手:“小姐,奴婢知道,您一直提防着我们,我们确实是孙姨娘的眼线,可我们也是活生生的人。我们从小跟着小姐,怎会不知小姐是良善人,这么多年的主仆情分,小姐断得,可奴婢已经断不了了。那冷宫里多么清苦,还不知道埋着多少算计、多少祸端,小姐带着我们,也能有个照应不是……”

      戳破了这层窗户纸,言如许在冷宫里,倒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主仆情深,冷宫的生活,也因此并不难熬。
      也是后来她才知道,别枝和惊鹊的家人都在孙姨娘手里握着,她们也是无路可走的可怜人。

      这一生需要做的事太大、太多,开始又太难。
      不妨就从孙姨娘这里入手吧,前世今生,新仇旧恨,总要算一算心里头这本账。

      至于陆逢渠和魏骋……
      前世陆逢渠战败疑点重重,他所带领的先锋骑全军覆没,三千人竟无一人生还,从战场回来的人众说纷纭,有人说是陆逢渠收了敌军的贿赂,相信了敌军的和谈之心,导致命丧铁原;有人说是粮草出了问题;更有甚者,说棺材里抬回来的,根本不是陆逢渠,而是一个普通士兵,真正的陆逢渠已经在铁原封侯拜相,当了叛国贼……

      陆逢渠在情场上固然是个狼心狗肺的男人,但作为将军,言如许不信他背叛大昭。
      既然她重生了,有些事情她还是要给陆逢渠和魏骋提醒一番。

      灼灼烛光下,雕花翘头案,洒金宣纸,簪花小楷跃然而上。
      言如许一笔一笔写着自己今生的鸿业计划:

      懦弱无争,打叉。
      搏杀出府,画圈。

      守愚藏拙,打叉。
      广交豪杰,画圈。

      耽于情爱,打叉。
      赚钱置业,画圈。

      嫁予陆郎,打叉。
      携他流芳,画圈。

      陆逢渠,这一世,我会放下身为男子的你,帮助为国征战的你。
      为国士者,不应白骨寒衾,葬于荒地,骂名绊身。应当凯旋归来,辅佐明君,流芳百世。
      陆逢渠,今生,我们换一种方式相处吧。

      宴安十一年,上元宫宴,她前世求了好久,父亲才愿带上她。
      今生这场宴会,她还是要去,见一见陆逢渠,见一见魏骋,也见一见那个可以帮助她拉开今生战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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