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痕》故得

10、雨汛

　　这顿早餐吃得有些沉默。

　　关书灵用小叉子挖着舒芙蕾，一口，两口，把两颊塞得鼓鼓囊囊的，像只小仓鼠。眼睛不住往谈斯雨那边瞄，瞄了会儿，又去瞄她姐姐那儿。

　　“姐姐，”她问，“为什么哥哥的比我们大？”

　　自打今早他那句话落下，关书桐下意识回避他，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只说：“味道都一样的。”

　　小朋友心里不平衡：“Grace也想吃大的。”

　　“喏。”谈斯雨慷慨地把他那一份推出来，“只准你吃一口。”

　　关书灵被哄好了，放眼从桌上找出最大的汤勺，半点没客气地抻长手臂伸向他那份。

　　“Grace，”关书桐劫走她的大汤勺，“吃这么多甜的，小心牙齿掉光光。”

　　“小朋友连换牙期都没到。”
　　汤勺打关书桐手中一转，换到了谈斯雨手里。

　　关书桐匆促看他一眼，顿在半空的手收回，手指缓慢蜷起，还残留着方才他轻擦而过的温热触感。

　　以为谈斯雨真是个大方的，关书灵捏着小拳头，睁大双眼，巴巴地望着他。

　　谈斯雨不负众望，在小朋友满心期待的星星眼中，用那只大汤勺，十分、非常、特别、小心翼翼地，挖了小小小一块，放进她的小盘子。

　　“……”关书灵眼中的光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来，失望，特别失望，“就……这么点儿？”

　　谈斯雨嫌她贪心：“Grace想吃，姐姐随时能给你做。哥哥就不一样了，我想吃，姐姐才懒得搭理我。”

　　“你们……”关书灵有些局促，“吵架了？”

　　“Grace，”不喜欢小朋友知道太多有的没的，关书桐打断他，“快吃，等下去幼儿园要迟到了。”

　　“哦。”关书灵埋头继续吃。

　　“自己都天天迟到早退……”谈斯雨嘲她。

　　关书桐恼得在桌下踢他一脚，他反应挺快，她那一脚落了空。
　　刚准备收回，脚忽然被他卡住，她不悦瞪他，他老神在在地吃着她拿手的舒芙蕾，模样斯文，姿态懒散。

　　人模狗样的混蛋。

　　关书桐动了下腿，他也动，桌下两人的腿亲密交缠，擦擦碰碰。

　　冷气打裙底窜过，把她肌肤吹得冰凉，而他长腿裹在西裤里，温暖体温隔着一层布料传递到她身上。

　　时间推移着，气氛从一开始的针锋相对，逐渐演变成粘稠的暧昧。

　　关书桐咬唇，被他缠得受不了，撂叉子时，不小心和餐盘磕碰出“铛”一声脆响，“谈斯雨。”

　　“嗯？”他抬眼看她，表情挺无辜。

　　她就静静看他，等他反应。

　　他便也看回她，看了挺久，眼底嘲谑笑意渐浓，“一大早跟我眉目传情？”

　　“……”关书桐果断收敛视线，半点余光都不给他。

　　谈斯雨无耻至极地哼笑了声，估计是看她脾气给磨得差不多了，没再刺激她，默默把脚收回去。

　　关书桐偏在这时冒尖刺他一下，抬脚，正中他胫骨，意外于他这次不设防，眼皮微动。

　　谈斯雨恍然未觉般，端起咖啡轻抿一口。

　　有种使尽全力，却一拳打进棉花的赧然，关书桐讪讪，收回腿脚，眸光小心谨慎地偷瞥过去，发现他坦然自若，面不改色，她反而惴惴不安，惦记起这件事来。

　　关书灵察言观色，眼珠在两人之间瞄来瞄去，不懂他们之间的波涛暗涌，可关书桐偷瞥的次数一多，小孩子再懵懂，也好像误打误撞地懂了点什么：
　　“姐姐，你是不是喜欢哥哥呀？”

　　“唔——咳咳。”关书桐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她紧忙捂住嘴，反而把自己给呛咳嗽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那你为什么总是偷看哥哥？”关书灵振振有词、

　　关书桐耳朵根没道理地烧起来。

　　谈斯雨好整以暇地睨着她，像极莫名其妙被人调戏的良家夫男，在向她讨要一个说法。

　　可她没有说法。

　　关·渣女·书桐低头装死。

　　桌下，鞋子突然被踢了一下。

　　她知道是他的恶作剧，这次没搭理他，只是尽量把脚收起来。

　　三人上车，座位安排和昨天如出一辙。

　　漆黑锃亮的劳斯莱斯从山顶别墅出发，绕山路下行。

　　谈斯雨降了点车窗通风。

　　关书灵有样学样，也要开车窗。

　　车窗开得大了，风呼呼地刮进来，关书桐怕她出意外，倾身过去，要把车窗摇上去。

　　电光石火间，黑色劳斯莱斯与隔壁一辆红色保时捷错身而过，车内几张人脸骤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风刮得更急了。

　　“My enemy-y-y-y (Look, look, look, look)
　　我的宿敌
　　(Look out for yourself)
　　(你得有戒备之心)
　　But I'm ready
　　但我已准备反击”

　　Imagine Dragons的《Enemy》在响，从保时捷911，隔空荡进劳斯莱斯中，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谈斯雨右手搭在车窗边，支着头，瞥去的那一眼，漫不经心，闲云野鹤。

　　关书桐眼眸微眯，仿若一头伺机而动的猛禽。

　　关书灵愣了一秒，掩耳盗铃地把头转到另一边，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学校里再怎么横行霸道，和谈斯雨这种天之骄子相比，私生子出身的赵庆恩总是油然而生一股自卑感，他从不敢跟谈斯雨对视，目光飞快略过他，直盯盯地攻向后座的关书桐，眼神侵略又轻佻。

　　赵庆恩一眼锁定谈斯雨，而后转到后座的关书桐姐妹俩，很快，又回到谈斯雨身上，眼中情绪复杂。

　　谈家司机仿佛也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一脚油门下去，劳斯莱斯顺利超车，保时捷被甩在后方。

　　赵庆恩不服气，也轰了一脚油门，保时捷声浪凶猛，不过两秒，又倏地哑声，像是突然收到警告，不敢继续造次。

　　关书桐顺利把车窗关上，关书灵学乖，不再碰车窗。

　　由始至终，谈斯雨都一副没事人的样儿。
　　仿佛真没打算掺和他们关家和赵家的麻烦事——尽管关家至关重要的那俩姐妹，现在就在他车上。

　　“嚓！”
　　赵庆恩不爽地打了一根烟，火机“啪”一下重重砸向中控台，“草，他们怎么又搞一块儿去了？”

　　没听到副驾那人吱声，他火气暴涨：“赵庆欣，你他妈哑巴啊？”

　　赵庆欣视线落在车窗外，没什么心情地耷拉着嘴角，“你让我说什么？”

　　“不是说他们绝交了？”赵庆恩气得手背青筋暴起，恨不得要把方向盘拽下来，“怎么谈斯雨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关书桐这贱.货也是真他妈牛逼，一边吊着仇野那条野狗，一边跟谈斯雨拉拉扯扯。反正就一被男人玩烂的货色，怎么他俩搞得，换到我这儿——”

　　话到这里，仅剩的理智劝他打住。

　　赵庆欣隐约好像察觉到什么，狐疑地转头看他，“你怎么了？”

　　“没怎么。”赵庆恩语气冷硬。

　　赵庆欣眨着眼，靠着头枕，又把脸转向车窗，“我昨晚见到他们了。”

　　“什么？”

　　“谈家的车在我们家外停了一段时间，然后……我看到谈斯雨和她下车，两人聊了点什么，他亲了她。”

　　“谁亲了谁？”

　　“谈斯雨亲了她。”

　　赵庆恩不屑轻嗤：“骚.货。”

　　赵庆欣接着说：“后来，我听爸说，Grace还得在谈家多留一晚。”

　　赵庆恩揣摩着：“你是说，关书桐给谈斯雨亲了，谈斯雨帮她多留Grace一晚？”

　　赵庆欣不接话。

　　“哈，”赵庆恩冷笑，“Grace，关书桐也在谈家留了一晚，你信谈斯雨只跟她亲过？”

　　赵庆欣不表态，他自顾自地说，入了魔般，语气轻浮，眼神邪佞，像是亲眼目睹了天底下最肮脏龌龊的事，描述得绘声绘色：
　　“谈斯雨什么人呐，眼高于顶，锱铢必较。关书桐昨晚肯定跟他睡了。他之前帮过她那么多回，谈斯雨一个不肯吃亏的，肯定也跟她搞过不少次。还有个仇野……草，一对二3P，关书桐真他妈一个烂货。”
　　“所以说……赵庆欣，你不行。”
　　“谈斯雨那种人，条件摆在那儿，模样摆在那儿，只要他想，什么样的妞儿他搞不定？乖巧听话的见多了，就得是野性难驯的才刺激。你没关书桐骚，没她放得开，难怪谈斯雨看不上你。”

　　车载音响震耳欲聋，刺得耳朵都疼了，赵庆欣暗暗咬着唇肉。

　　车子到幼儿园外停下。

　　谈斯雨和关书桐把关书灵送进幼儿园。

　　谈斯雨千叮咛万嘱咐，放学后，一定要等到哥哥姐姐来接才能走，还承诺，他们会带她去吃饭逛街，给她买玩具。

　　关书灵开心到把双马尾晃出残影。

　　把人送走了，他们两人才折回车上。

　　后座的儿童座椅被司机拆下，关书桐照旧回后座，谈斯雨跟过来，关后座车门。

　　两人的物理距离拉近，她小声嘀咕：“何必这么麻烦？”

　　“这我家的车。”

　　“……”关书桐识趣地闭嘴。

　　车内很安静，关书桐以为会一直安静到顺利抵达英萃私高。

　　谈斯雨先开了口：“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喜欢招惹麻烦的人。无论是你爸妈和郑云轻，你和Grace，还是赵庆恩兄妹……我知道些你家的事，但没打算过问，更不打算插手。”

　　所以，他现在为什么要提？
　　关书桐不明白，也不喜欢这个话题。

　　“只是，偶尔我会好奇，当初你为什么突然想到要离家出走。”他说，“关书桐，我好奇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