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的夏天》小楼一刀

25、第 25 章

　　语文课上学到《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黎老师念了一句“茅飞渡江洒江郊”，习惯性顿了一下，再继续念，“高者挂罥长林梢……”

　　同学们的诵读声也顿了一顿，每次读到这两句，都跟集体卡带似的，有些诡异的默契。

　　林梢自己也觉得好笑，同时又想到，高一的课文里有《再别康桥》，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

　　那同样也是她的名字，却没有任何一个同学知道。林梢身边的小伙伴换了一茬又一茬，再没有人用童年时的小名来称呼她。

　　这很正常，就连人体细胞都无时无刻不在更替，七年之后，身体细胞从头到脚都会换一遍，按照忒修斯之船的理论来说，此时你自己都未必是你自己。人作为生命主体尚且如此，环境改变又有什么大不了？

　　环境总会改变，身边的人总会离开，这都是很平常的事。

　　林梢对新环境适应很快，这也是一种磨砺后的结果。

　　想着想着，林梢忽然一怔，她这时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她本以为自己越来越淡然，洒脱，懂得克制自己的情绪，面对什么都等闲视之，这是一种成熟的标志。

　　事实上，她忽然明白过来，这不是成熟，只是怯懦，她不是不想去亲近身边的人，只是不敢，也不愿意再投入更多的感情。

　　约束自己，不要产生依恋，这样一来，即使又要离别，也不必再遭到撕扯，忍受痛苦。

　　抹去亲密的可能，也就杜绝了痛苦的可能，真是一个好办法。

　　只是，她又得到了什么呢，当她回忆曾经的朋友，只能想起她们的一个模糊轮廓。那些珍贵的，本该在生命中留下深重痕迹的人，因为她的漫不经心，她们也只是轻飘飘地路过。

　　课堂还在继续，黎老师从课文选段讲到对应的例题，众人埋头做题，林梢也垂下视线，脑子里灵光一闪，她忽然明白了自己想要做什么。

　　不要再掉进顾影自怜的陷阱，更不要用过去的经历来推断将来，试着敞开心扉，更坦诚地面对自己吧。

　　往者不可谏，那就只好从现在开始，重新认识身边的人，认真对待，不再只是泛泛的聊天敷衍，而是真正靠近、了解一些具体的人。

　　林梢看了一眼丁佳悦的方向，这大概也可以算作另外一种，学习之余的消遣。

　　*

　　学校下发通知，十月份要举办秋季运动会，在那之前，一些赛程长的集体项目要先进行小组赛，提前完成选拔工作，比如篮球、足球，又比如，拔河。

　　其他项目都还好说，但这拔河比赛……对十四班来说，实在是一个难题。

　　十四班的同学们，整体气质拔群，身材偏高偏瘦，看上去当然是赏心悦目，真到了这种比拼“实力”的时候，就有点犯难了。

　　拔河比赛，体重是一个关键的影响因素，但校园运动会管不了那么多，只要双方人数是一样的，比赛就算公平。

　　这是班级集体拔河赛，每个班要出35个人，20个男生，15个女生。刨除筛选一通，去掉那些生病虚弱，身体不适的人，林梢也被归到了选手队伍中。

　　初赛正式开始的前一天，升旗台下，十四班的体育委员代表班级去抽签，他开开心心地去，凄凄惨惨地回，他举起手里的结果：十四班对战十三班。

　　大事不妙。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果。

　　十三班的教室就在隔壁，大家平时常常在走廊上打照面，十三班的好几个男生都是魁梧雄壮，彪形大汉，晃眼一看，以为是学生家长来了。

　　总之，众人带着赴死一般的决心，换上摩擦力最强的鞋子，带上毛线手套，开始比赛。

　　拔河比赛是抽空进行的，十四班和十三班的这一场定在晚饭时间，比赛完了再去吃晚饭，回来还不耽误上晚自习。

　　裁判哨声一响，场面立刻一片混乱，对面的大力士轻轻松松扯着绳子，十四班这边已经有人倒地，但又飞快挣扎站好，负隅顽抗，面目狰狞，拼的就是一个宁死不屈。

　　林梢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同学们全部挤在一起，重重叠叠，东倒西歪，她被一股热气包围，无数手脚叠在一起，混乱中，她好像压在某个人的身上，又踩了人家好几脚。

　　对于十四班来说，双方实力悬殊，而他们坚持拼搏，绝不认输，比赛场面称得上一句壮烈。

　　但看在旁观者的眼里，这比赛只能说一句惨烈，简直是一败涂地，转瞬即逝，没有任何看头。

　　围观人群纷纷散了，裁判宣布结果、回收比赛道具，十四班的参赛人员都垂头丧气，大汗淋漓，头发衣服乱糟糟的，别提有多狼狈。

　　林梢回头看了几眼，试图寻找刚才那个被自己踩了几脚的人，那是个高个子男生，拔河时，他的呼吸声从后上方扑来。

　　此时队伍散开，次序打乱，她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那是谁。

　　不过，四处多看了几眼，林梢竟然看见了黎老师，黎老师站得很远，被一棵树挡在后面，只露出半张脸，恰巧被林梢捕捉到了视线。

　　黎老师之前说自己很忙，不会来观战，没想到还是来了。

　　既然被发现了，黎老师走近了几步，招手让班长过去说话，半分钟后，班长喜滋滋地往回走，带回来一个好消息：黎老师说，今天天气太热了，大家也辛苦了，她出钱请大家吃雪糕。

　　众人欢呼起来，拔河比赛输了算什么，雪糕才是最重要的！

　　晚餐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分钟，再不去食堂，连白米饭都没得吃，班长把买雪糕的重任揽在自己身上，带了几个男生一起去小卖部，到时候直接把东西扛回教室。

　　林梢和丁佳悦依旧去食堂吃饭，一楼没有饭菜了，二楼还有几个窗口在卖面条，两人一人来了一碗牛肉面，等待的时候，都向对方展示自己红彤彤的手掌。

　　“戴手套会打滑，比赛刚一开始，我干脆把手套扔了。”丁佳悦说。

　　林梢说：“我也是。”

　　结果还是没什么用，两人都摇头，拔河比赛，实在是太难了。

　　吃完晚饭，从食堂走回教学楼的这一段路，是林梢最喜欢的一段路，梧桐树很高，一行行排开，树叶哗啦啦地摇，让她想起老家街边的一排排黄葛树。

　　她们走走停停，速度很慢，直到铃声响起，丁佳悦才惊觉：“哎呀，还有雪糕呢！”

　　两人狂奔回到教室，眼看晚读课就要开始，所有人都已经坐在座位上，班长回头看到她们两人，朝一个角落喊了声，“聂锐则！剩下的雪糕在你那儿吗？”

　　角落里的人站起来，他只穿一件短袖校服，从脚边搬出一个泡沫箱子，动作间，手臂线条很流畅，他打开泡沫箱的盖子，里面还放着保冷用的冰袋。

　　里面就剩了最后两个雪糕，所有同学都分完了，只剩下她们俩。

　　丁佳悦随便拿了一个，争分夺秒撕开包装，一边吃还一边抬头看着教室里的时钟。

　　聂锐则继续端着泡沫箱子，转到了林梢面前，林梢正要伸手去拿，却愣了一秒，她看见聂锐则的左手手腕上有一只黑色的机械表。

　　那表盘很熟悉，先前拔河时，这双手一直在她面前晃。

　　林梢又低头去看，聂锐则穿了一双浅色板鞋，此时鞋面上印着好几个鞋印，鞋印斑驳不一，看出来有努力擦拭的痕迹，但没什么用，污渍还是很顽固。

　　林梢把雪糕拿出来，没忍住又看了一眼他的鞋，抬头想说话，对方先开口了。

　　聂锐则说：“没事。”

　　说完这两个字，他转身走了。

　　*

　　一个月后，聂锐则变成了林梢的新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