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赫卡忒》三千羽君

2、深渊

　　我的父亲是一位喜怒无常的天神，他身材高大，仗着自己深受神王赏识而在众神间横行霸道，却没有谁会站出来指责他。姨母告诉我，崇高的克利俄斯和欧律比亚生了三个力大无穷的儿子，他们能够呼风唤雨，奔跑起来大地动摇宛若巨人践踏，因此奥林波斯最顶端的神殿时常为他们敞开门扉，人间祭坛的香火也从不断灭。

　　在学会说话走路以后，我曾学着母亲的样子赤足行于圣山之上，那属于至高无上者的殿堂令我向往无比，于是我便拥怀必死的决心一层一层地往更高处攀爬，不顾滚烫如火的血色大理石块、剧毒附存的荆棘和摇摇欲坠的簌悬木枝将我的外皮划破。我使用神明不屑的方法妄想登顶，任由狂猛的阵风将我嘲笑和增添新的阻碍。

　　你做不到的。就算做到了，你也会精疲力尽，最后凄惨地被丢下去！仄费罗斯的警告令我的意志更加坚定。

　　原本我不该真的这么做，我的出生对我的母亲来说是个耻辱，而耻辱的源头正是我那对这些事情不闻不问的父亲。

　　事实上，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素未谋面的父亲会在我的心里占据重要地位，当厄俄斯之子们不怀好意地找到我并说出他就在神王的私宴上后，我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姨母宫殿外长满杂草的喷泉，朝着北风呼啸而去的道路忐忑不安地走着。直到抬头望向拔地而起直冲天际的巨大石柱时，我被缠绕在它周身的常绿藤蔓和松叶迷花了眼，心里却在希望着有谁能够来阻止愚蠢的我。

　　当然不会有谁来阻止我，他们都想看我的笑话，等着什么也不会的我在危险的入口处崩溃哭泣，也或者是等着我因擅自闯入王宴而被丢入阴暗的地底。我甚至能够听见赌我下场如何的讨论声。

　　我甚至能够听见——“那孩子又被调皮的风神们戏耍了，真可怜。你要去把她拉回来吗？阿斯翠亚。”“我不必非要这么做，她总得吃点苦头。”

　　然后我心中的顾虑就彻底烟消云散了，因为我想让自己的哪怕一次期望得到实现，我渴求着悲伤和愤怒终会化作使我前进的动力。年幼的我就是这样一个可笑的孩子，总依附于可有可无的梦想，无可奈何地令本就不幸的自己变得更加不幸。

　　我不断地往那梦寐以求的地方爬着，守在入口处的秃鹰想要啃啄我的四肢，可它们贪婪暴戾的眼神在对上我的眼睛时诡异地呆滞了几秒，接着那些尖利的爪子便稳稳地立在接连不断出现的高阶上，这些生性好奇的鸟儿惊讶于脚下之地的坑坑洼洼，它们边朝我困惑地扑扇着翅膀，边警惕地为我放行。

　　狡猾的风神们早已带着无趣的赌局消失在了远方，徒留被他们引诱来的我用双手抓住这些由黑土做成的台阶，又用双脚将其踩踏，不知疲倦地朝头顶的璀璨日辉攀岩而上，依然不会有谁怀揣着一颗真挚之心来到我的身边、劝说我别再令自己后悔。

　　可我怎么会后悔呢？那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能够带我找到答案并实现愿望的必经之路。

　　当我终于来到云端之上，强撑着酸痛难忍的身体摇摇晃晃地踏进那座壮丽的奇观时，四面镀金的广阔厅堂和高得仿佛没有尽头的拱顶令我变得小如蚂蚁。我透过缥缈的烟雾，在威严的祭坛中望见那些有幸至此的神灵，他们皆踩踏着白云与天空，容光焕发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神情，每一位比我们更加高贵的天神都在互相递送金色高脚杯，在宁芙们的簇拥下笑得扭打成一团，就连我那向来冷淡的外祖父与外祖母也位于其中。

　　过去抢夺了上一辈荣耀的泰坦们时常欢聚在此载歌载舞，他们偶尔也会选出满意的后代，带着虔诚和忠心前来侍奉神王，以此讨得他的欢心和青睐。

　　我无法看清那位的面目，他稳坐于最里处的青铜祭坛后，巨灵般庞大的身躯在薄薄的云纱和光影中若隐若现，强壮而又充满野性的力量。我气喘吁吁地心想。克洛诺斯似乎安详地蔑视着下位者齐聚一堂的盛宴，再兴高采烈的欢笑与秘密的话题也无法使他挪动身形，但他的嗤笑会随着饮酒后的愉悦响彻于天际，那道滚滚巨石般掉落而下的声音发自他坚硬如铁的喉咙，沉重迟钝中夹杂着几丝算计和狡诈。

　　歌舞升平里，我无法克制地开始了新的幻想，我模糊不已地思索着，如果此时此刻那位至高神能够看见我的话，他是否会对我露出和善的微笑，并朝我伸出手来，邀请我去往他至高王座的边侧呢？那里太冷清了，过来，小东西——他可能会这么对我说。然而转瞬间我又想起，奥林波斯从不缺乏美妙的盛宴，对他那样凌驾于众神之上的王者来说，像我这样平平无奇的女神压根无足轻重。

　　不过这一切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我孤独地站立在高耸的石柱后，错愕地听到了从那热闹的宴会中心传来的窃窃私语。

　　在我聚焦的视线中心点处，那头发乌黑的男神坐在镶嵌着稀有琥珀的华丽宝座上，他那疤痕遍布的大手把玩着匕首，深邃的五官在亮闪闪的反光中尽显张扬之色，一双赤红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我苦苦寻找的父亲——珀耳塞斯，他正玩味十足地向搂着妻子玩乐的古老海神讨要精美的礼物。

　　“一个完璧之身的水仙女，或者十个不洁之身的水仙女，她们都得是婀娜多姿的美态。”我父亲说道。也许是他声如洪钟的缘故，我的双肩在微微发抖。

　　而浑身弥漫湿润水汽、皮肤呈现光滑蓝色的俄刻阿诺斯从同样如此的泰西斯身上抬起头来，朝我父亲瞥了一眼，随即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都归你了。”海洋主宰大方地同意了，毕竟他的女儿有足够多，“给我再新添几个外孙和奴仆。”然后他就被不满的妻子重新拉了过去。

　　于是我便看见父亲俯身从俄刻阿诺斯脚下的流水中抓出一个少女，她赤..裸着蓝色的胴体，皮肤如同海獭皮般光泽鲜亮，水泽朦胧的眼眸在众神的荣光下熠熠生辉，连被迫离开姐妹身边的惊惶神情都是如此惹人怜爱。

　　在老海神的漠视下，她急忙低头跪在我父亲的双脚边，担惊受怕地亲吻着他的脚背、祈求着他会怜香惜玉，卑微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即使在凡间的人类赞歌中，她被尊称为大洋神女。

　　“求你了。”这个俄刻阿尼得斯如我一样颤抖着，“求你了，放我回去吧，英勇无畏的珀耳塞斯，求求你大发慈悲吧！”

　　我父亲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他扬起眉毛，布满伤疤的大手掐着她浑圆的胳膊，将她从云雾和海洋中提了起来。我见到父亲瞟了正若有所思地望来这里的赫利俄斯一眼，忽然，他狰狞了面容，恶狠狠地朝她娇美的容颜吐出一口唾沫。见到这一幕，我只有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才能防止惊呼声从其中泄出。

　　“没门儿！”我父亲把匕首对准她那可以如鱼排卵般生出许多孩子的地方，全然不顾她撕心裂肺的尖叫和痛哭，“我比他更加擅长这种事情，相信我，亲爱的，你会成为我的妻子。”

　　是啊，与我父亲翻云覆雨的女神都会成为他的妻子，他对每一位自己看上的女神都是这么说的，包括我的母亲。

　　那本来就是个天性恶劣的混蛋而已，我为何要在意识到自己不受母亲喜爱后，又自作多情地想要寻求父亲的关注呢？在我的出生前和出生后，他从未主动地为我而来过。现在的我开始怀疑自己前来此处的初衷，我不该抱有幼稚的幻想，无论是我的母亲还是父亲，他们都把利益当作必需品，他们真正在乎的从来只有自己。

　　无论是我的母亲还是父亲，他们都不会爱我，而我也不会再希望得到他们的爱。

　　浑浑噩噩的我从云顶神殿归来后，姨母站在那座远离喧嚣的小型宫殿门口迎接我，纵使她的身边杂草丛生阴森可怖，可身后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姨母似乎永远都是一袭黑色长袍，头纱下的恬静脸庞也总是对我露出淡然的微笑。我呜咽着朝她跑了过去，扑进她张开双臂的怀里，就像打架输掉的野兽幼崽般在她这里寻求安慰。

　　“我讨厌他，我讨厌他们。”我沮丧地哭泣不停，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

　　“是啊。”姨母温柔地为我擦拭着眼泪，猩红的血液染脏了她干净的头纱，“我都知道，可怜的小赫卡忒。”

　　在这之后的事情我记不太清楚了。

　　我眼神毫无波澜地看着厄里斯，她是厄瑞波斯与倪克斯之女，从幽暗绝望的地底世界而来，在生机勃勃的凡间显得格格不入。当她见证了我诅咒淫..乱的生父的场面后，她便把我带下了奥林波斯圣山，不止我一个厌恶总是生出祸端的宴会。

　　厄里斯拥有海洋般美丽的深蓝色短发，眼睛却是深沉怪异的黑色，那转个不停的瞳仁占据了眼球的大半部分，里面仿佛隐藏了太多神秘怪诞的东西。不过，最令我高兴的是她的皮肤就像我的那样苍白，我们俩站在一起就如同两具比邻而立的骷髅般可怕，已经有不止一个山林的仙女害怕得躲进了洞穴之中。

　　我不知所措地发现自己始终忐忑不安的心房，在这一刻，终于迎来安宁。

　　悠扬的蝉鸣声随风飘来，厄里斯双手枕在脑后，状似轻松地躺到草地上，目光望向漆黑无月的夜空。

　　“为什么不诅咒你的母亲？”她这么问我，那悠闲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我是她最好的伙伴。

　　我也躺了下来，在她身边沉默了片刻。我想，草地这么柔软舒适，我也不该向她撒谎。

　　但我还是脸不红心不跳地撒了谎。

　　“我还没想好。”

　　“嗯？”

　　“我还没想好要诅咒她什么。”

　　我听见厄里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继续说：“好吧，随便你，反正那跟我没关系。”

　　过了一会儿，耳边又传来了她的声音。

　　“不过既然你神力充盈的话，怎么在那些小混蛋面前你什么法也施展不出来呢？”

　　我转头望过去，厄里斯不知何时嘴里叼了片叶子，她细细地咀嚼着它，用尖尖的牙齿将它碾碎成渣，最后尽数吐出嘴巴。

　　那一定很苦。我心想。

　　“因为我太弱小了。”我回答道。

　　厄里斯从地上坐起身来，歪头端详了我半晌，说道：“可我看到过。”

　　这次换我疑惑了：“嗯？”

　　她盯着我：“你曾经凭空变出泥土做成的台阶助你登顶神王的宫殿，还在他的私宴上躲过了在场所有神祇的耳目，你那时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能把这种本领发挥得相当得心应手，就像刚刚你诅咒你的父亲那样。”

　　我对厄里斯的执著毫不意外，毕竟就是我的憎恨与报复心将她吸引来了我的身边，使她一刻也不停地跟随着我。我常常听见她在我的耳畔低语，她在蛊惑我，在鼓励我，她把无形的绳索和刀刃放到我的手中，在使我制造灾祸这条道路上耐心十足地循循善诱。

　　在厄俄斯之子们欺凌我时，她对我说让他们之间互生嫌隙反目成仇；在母亲羞辱我时，她对我说让母亲再次被父亲折磨一番；或许还有在阿斯翠亚递给我代表善意的奶酪时，她对我说把这块肮脏的玩意儿扔到那张伪善的脸上。但我通通没有听进她的蛊惑。

　　我对她说：“我曾想过要成为像阿斯翠亚那样的女神。”

　　“原因？”厄里斯问，“绝对不会是因为羡慕她的金发和蓝眼吧？”

　　我失笑，摇了摇头。

　　“不。”

　　厄里斯蹙着眉头，她眨了眨眼睛，更加疑惑了。

　　我与她那双漆黑的眼睛对视着，宛若望见了整片没有星辰的夜空。刹那间，我感觉自己正沉溺在未知的虚无之中，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把我唤醒。

　　“已经无所谓了。”我说道，接着转移了话题：“你不回家吗？现在很晚了。”

　　“我不想回去，你这里比较有意思。”厄里斯撇了撇嘴，“不过我母神应该已经生完那两个小鬼了，正好，我带你去看一看吧。”

　　我原本想拒绝她的邀请，可我忽地回忆起来，因为我无耻地冒犯了母亲，所以外祖父不再允许我在夜深人静时安然地回归姨母的宫殿。

　　远方的山谷中传来属于宁芙的歌谣，那是比我母亲的声音还要空灵柔和的回音，在夜幕沉沉的大地之上悠扬徘徊。自然的精灵们好似不再惧怕我与厄里斯，因为我的耳中始终能够听到旁人无法得知的窃窃私语。

　　再见，奥林波斯的女神！她们高兴极了，边唱着歌，边手舞足蹈。

　　通往冥界的道路散布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或许是险峻的峡谷，或许是深不可测的洞穴，也或许是无人挖掘的矿脉，而最传统的一条则是大地的最西方。

　　厄里斯带领我跃入她来时的地壳裂缝，在恐怖的洞风中双手揽住我的腰肢，使我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我很惊讶她居然会在乎我的感受、保护我不被陌生危险得环境所侵扰。

　　茫茫无尽的黑暗里，许是忍受不了寂寞无言的感觉，她自顾自地重新打开了话匣子。

　　“我父神说母神这次会生对双胞胎，因此在她生产前，她让我离开冥界，等我的弟弟们平安出生后再回来。真是打的好主意，毕竟我确实快嫉妒死了，父神和母神明明有那么多孩子，我平常要跟一大群吵吵闹闹的兄弟姐妹相处，他们俩却非要再生几个……我本就准备让这两个新来的小家伙在母神肚子里互相争夺养分、打起一场凶恶的架来，最好两败俱伤地胎死腹中！”

　　我沉默地倾听着厄里斯发泄式的抱怨，这真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她可以如此自由洒脱地怀揣着恶意，并将它无所顾忌地释放出来，而我却不得不时刻压抑着自己的那份恶意，唯恐它酿成大祸。

　　然而，即便厄里斯在说出这些话时表现得义愤填膺，我也能够从中嗅出那些与我的处境截然不同的气息，比如她出生在一个和谐有爱的家庭，她的父母很爱自己的孩子。不过我的嫉妒心早已随着日复一日的成长而被扑灭在了疲惫的心扉，她是继姨母后唯一愿意主动亲近我的神祇，所以我便自作主张地把这份交情当作珍贵的友谊，即便她从未对我亲口承认过。

　　我们穿越了无穷无尽的黑暗，沿着看不见的碎石子路来到了一扇刻画着紫色花纹的黑色铁门前，这里迷雾漫漫，仿佛人间的香火全数聚集在了一起。

　　“刻耳柏洛斯！”厄里斯大喊道。

　　然后我便望见迷雾之中缓缓出现了庞然大物的身影，它粗粗地喘着气，锋利的前爪笨拙地往地面刨去，当它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我清晰地见到这个怪物拥有三项深红色的、狰狞着面目的狗头，就连那三双又大又圆的眼睛也是深红色的，尖利的獠牙流下能够腐蚀物体的浊液。我皱了皱眉，闻到了恶臭难闻的气息，如同梦魇般在我周身挥之不去。

　　这一点倒是如出一辙，在神居里和人世间，他们皆称冥界的看门犬丑陋而又忠诚。

　　我想要抚摸刻耳柏洛斯的头颅和四肢，因为它懒洋洋地来到了我的身边，在重重地用鼻子嗅了我的气味之后，它朝我讨好似地摇晃起了尾巴，那毫无光泽感的粗糙绒毛看起来比每一个高傲天神的头发还要漂亮。事实上，我的确这么做了，冥府大狗的皮肤和毛发手感并不好，它们仿佛长着密密麻麻的小刺，令我的手掌又痒又疼。但当我抬起手时，这种奇怪的感觉随着磨红的淡去而消失殆尽。

　　刻耳柏洛斯低低地咆哮着，想要用那厚重黏腻的舌头舔舐我的脸颊，却被厄里斯强硬地推了开来，带着腐蚀性的浊液并没有毁掉她苍白的面容，反而融化进了她细微不可见的毛孔。

　　“好了，你们又不是不会再见面。”厄里斯也摸了摸刻耳柏洛斯的脑袋，接着转头拉住了我的手，“怎么流冷汗了？别害怕，亲爱的，这才到哪里呢！”

　　冥界的神祇似乎可以随意出入这扇刻画着紫色花纹的大门，我看到厄里斯无视了门锁，直接穿身进入了门后。或许是由于她正亲密地握住我的手，所以我也感受到了一阵如坠冰窖般的寒意，在将我全身的骨头刺碎时，使我能够顺利跟上她的脚步。

　　但当我睁开双眼后，世界再度化为了一片虚无。

　　没有迷雾，也没有怪物，仅仅只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未知空间，便令我陷入迷茫和恐惧之中。我呼唤着厄里斯和姨母的名字，声音由小渐大，我奔跑在没有光芒指引的陷阱里，被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所打败，犹如唯独只有我被抛弃在世界之外。

　　窒息的痛楚感总是在我不幸的时刻悄然降临，我紧紧地扼住自己的脖颈，不甘而又难过地听见了具现化于耳畔的心脏跳动声。

　　它冗长慢悠，仿佛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不是属于我的，可也不是属于他们的。我惊愕地松开双手，在连自己的身体也看不见的黑暗里倾听到了节拍声，这一次我清楚地知晓了，它是我的幻觉，更是我的现实。

　　你可曾听到过野兽和巨怪的长啸？在寂静不安的洞穴里，你误入了无法回头的歧途，临死前最后一次听到这个世界的声音。

　　我就站立在这里，与那困扰了我整个童年的幻象作着抗争。因为顷刻间，我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了，四肢变得修长有力，脸庞和身躯也成熟如硕果。

　　毫不夸张地说，我大概长成了母亲那样的少女，即使我没有继承到她圣洁的美貌，但我一定是自己最满意的杰作。至于以风神为首的众神们的意见？与我何干呢？

　　至少我绝对不会允许有谁敢轻蔑于我，并无情地伤害我的身心。

　　在我混乱不堪的记忆里，拥有显赫地位的太阳之主曾最后一次与我母亲在床榻上缠..绵..交..合，并向她坦白了他即将举办婚礼的事实。

　　“我会娶珀耳塞伊斯为妻，她拥有焚烧的能力。”赫利俄斯说，“在不久的未来，她还会为我诞下几个不朽的孩子。”

　　赫利俄斯身披紫袍、头戴日冠，看起来优雅高尚，可他对待我母亲的态度却冷漠而又粗鲁。

　　随即，我那假装镇定的母亲哆嗦着问道：“那我呢？你把我当作什么了？”

　　那时的她尚且会在我姨母的喷泉中清洗丰满美丽的躯体，晶莹冰凉的泉水湿润了她的肌肤，使她被玷污的贞洁恢复如初。这些都是我母亲的努力和徒劳挣扎。

　　他心里跟明镜似地了解，因此他从俊俏的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没有任何实质感情的浅金色眼睛淡然地从她白嫩的身上离开，顿时她恼怒地瞪大了琥珀色的眼睛。

　　“你会嫁给珀耳塞斯。”

　　我母亲咬紧毫无血色的下唇，赫利俄斯在用预言的腔调悠悠地吟诵着，然后又沉吟片刻，意味深长地望了过来——他望向了夜幕之上偷偷窥视的我。

　　他声音洪亮地解释了理由：“因为你孕育了一个怪胎。”

　　但是，那当然都已经无所谓了。

　　我依然站立于黑暗，在一片虚无之中对峙着将我迷惑的地狱深渊。或许我从出生起，就已经活在了这永无止境的阴霾之下。

　　我一直都听得见他的心跳声，那就像是他的呼吸，又像是垂死老人的最后叹息。我心想，若是他拥有实体，那他会像克洛诺斯一样高大威武吗？他会像克洛诺斯一样居高临下地稳坐于王座之上吗？

　　“无知者。”

　　他悲悯天人般的声音从虚空中降临，那竟比克洛诺斯的还要沉重，但其中夹杂着的却并不是狡诈与算计。

　　“你不该来此。”

　　于是我便得以知晓了。

　　原来，这个束缚我的世界为我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