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红尘》击云腰

31、五子图

　　第三十一章：

　　“泠娘，我们……以后一直就这样和谐相处，好不好？”

　　郑泠鞠了一捧水，浇在他肩上，垂着眸，没有说话，复又继续鞠水。

　　魏缙从肩上拽住她柔软无骨的手，紧紧握在掌心：“说话。”

　　郑泠咬着唇，抬起水盈盈的眼睛看他：“我们如何相处，不都是你说了算。我只是个卑贱的通房婢女，说了又有什么用，又何必来问我。”

　　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但魏缙从中听出了一丝嗔怪的意味。

　　言下之意，反正他说如何，她就如何。

　　不知是真心实意的顺从，还是委曲求取的假意。

　　但是这一次，不管是真是假，魏缙都乐见其成，即便她是骗他的。

　　而后，他回应她：“我会对你好的。”

　　郑泠轻轻点头，她万分唏嘘。

　　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此前她一直觉得异常难做的事，竟然终于跨出了第一步。

　　她想，也许是那封圣旨上的内容，让她拥有了强烈的想要冲破这桎梏，逃离长安，去关内寻找亲人的愿望。

　　为此，必须要摧眉折腰，换取信任和自由。

　　这夜，床帏之间，被翻红浪，异常和谐。

　　结束之后，魏缙满足地搂着郑泠，“泠娘，我们早该如此。”

　　黑夜之中，她靠在他的胸膛上，眼中无光，却是含笑，语带娇羞：“夫郎，现在，也为时未晚呀。”

　　*

　　那日之后，郑泠事事皆顺从，两人之间，什么都十分和谐。

　　在她‘恃宠而骄’的逐步要求下，魏缙终于对她的自由和出行不再圈禁。
　　即便每每出行，都有落英寸步不离的陪同，有守护全心全力的跟随。

　　这日，她借着出门散心的理由，拥有了踏出府门的机会。

　　郑泠光明正大拿了自己画的其中一幅画，去画斋售卖。

　　算起来她也是第一次，亲自来卖画。

　　入画斋之前，她找了一个借口，说出门忘记带钱，以此支开落英，让她回去取钱：“我就在这画斋里等你，一定不会乱走的。”

　　落英交代了一番身旁的守卫，这才乘马车离开。

　　“你们便在外面守卫，不然会吓着店里的人。”郑泠交代了那些尾巴，一个人进了画斋。

　　外面那群守卫就这样围在了店外，店主见这排场，生怕怠慢了人，连忙上前问：“不知这位娘子想买什么画？”

　　郑泠从披风下拿出怀抱的装画盒子：“我不是来买画的，我来卖画，店家看看收不收？”

　　“这……”店主有些为难。

　　这几个月来，京中天翻地覆，这才安定没几天，算起来，他这店中书画堆积如山，雅俗共赏，大家的传世之作有，不知名的小作也有。

　　然而名气大的贵，名不见经传的又不值钱，以至于店内已经有两三个月不曾进账，没卖出去一幅画，店铺的租赁金还得继续交，入不敷出，已是在亏损的边缘了。

　　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一位客人，没想到却也是来卖画的，店家顿时有些失望，连带态度都失去了热络。

　　他接着将困境解释给郑泠听，随后抱歉着婉拒：“……就是如此了，实在是爱莫能助。”

　　郑泠边听边颔首，等他说完，将盒子放在柜台上，打开盒盖，将一幅画展开：“明白了，买卖不能强求。不过店家可先看过后，再决定要不要。”

　　‘“哎，都说了没办法收画，本店谢绝强买强……”店主围上前，看到这幅徐徐展开的水墨山水图后，骤然闭了嘴，随后瞪大了双眼，“这……这山水图，是溪泠生的墨宝？”

　　店主从拒绝到吃惊，一双眼睛看清了图画之后大放异彩，头都低垂了几分，眼睛恨不得贴在画上看，从左往右，看到落款之后，边看边赞叹：“峰峦皴染，云雾淡染，骄阳似火，江河如练，用笔墨明润，没错了，是真迹，是溪泠生的真迹。”

　　郑泠见他识货，含笑：“早年有幸收藏了溪泠生的《春夏秋冬》四景在手中，要不是暂时手头有点紧，也舍不得转手。”

　　听到她有四幅图，店主眼睛都直了，随后略带惋惜道：“这位娘子，竟然藏有四幅画，想必也是知道行情的。溪泠生的墨宝，素有恬淡巍峨之风，近些年备受追捧，早年一幅画价值千金，但现在时移世易，书画行当萧条，前朝名家的字画都大打折扣。这幅《日出山水图》我只能出五百金。”

　　其实郑泠也不清楚自己的画，是个什么行情。

　　从前她爱看话本，每个月都要花费不少的钱，去买市面上最新出的所有话本。

　　但她的吃穿用度、一切花销，都有郡主家令寺丞将之一笔笔记录在册。

　　正经人都瞧不上那些杂书，她不想这点难登大雅之堂的爱好，被人知晓。便用了一个’溪泠生’这个号作画落款，画再交由金钏找人去市面卖掉，以此私产去买话本，维系自己的私人爱好。

　　而她本人，拥有各种记账属官，又是个从来都不会去关注自己有多少私产的性子，是以从来也没有追问过她的画价值多少钱。

　　此刻听到店主说价值五百金，这还是压价之后的价格，委实让郑泠意外了一把。

　　她本是抱着画多少能换些银两，慢慢积攒的目的，才带了一幅画来试试水。

　　没想到这些年，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自己化名所作的画，居然在坊间卖到了这个高度。

　　郑泠的发愣，让店主误以为她在估价，不太乐意，于是咬着牙，忍痛道：“你嫌少的话，那就再加二十金，真的不能再多了。”

　　郑泠扬唇一笑：“成交。”

　　这一场交易，双方都很满意，皆大欢喜。

　　一个捡到了便宜，一个收到了意料之外的属于自己的一大笔钱财。

　　郑泠没要整金，而是让店主折算成银票，和一小部分碎银、铜钱给她。

　　她目前虽然脱离了教坊司，但她算不上是真正的庶民。她的身契文书，还在教坊司，或者在魏缙手上，她无法在钱庄开户，存放银钱。

　　太多的黄金，不好藏，更不好随身携带。

　　结算好款项，郑泠在店中看到了一副很温馨的《五子蹴鞠图》，画中五个垂髫小儿一起踢蹴鞠，姿态矫捷，活灵活现。

　　这一幅图，让她想起了崔蕴和崔幕。

　　仔细再看这笔触，越发觉得与大嫂王氏的画风有些相像。

　　从前她们还在崔家的时候，常与大嫂谈论书画，兴之所至，也会一同切磋。

　　大嫂最喜欢以蕴儿为原型画孩童，那画中的孩童，就是如此模样。

　　思及此，郑泠便问店主，这是谁的画。

　　“不知道画者是谁，是一个夫人放在这里寄售的。有些时日了，一直没人买。”店主见她看得入神，趁热打铁招揽生意，“娘子若是喜欢，可以便宜些卖与您。”

　　听到这回答，郑泠有了一个肯定，崔家失意后，大嫂也与她一样，已经沦落到卖画为计了。

　　“这画怎么卖？”

　　店主比出一个手指：“不贵，十两。”

　　“既然是放在这里寄售，这十两你要拿一半回扣吧。我用一百两给买下这幅画，那一半的回扣我再额外给你，届时你将一百两，原封不动转交给那位夫人，如此可行？”

　　价值十两的画翻了十倍，他还多赚了回扣，何乐而不为，店主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郑泠也怕他信不过，会昧下那些银两，到不了大嫂手中，于是要他立了字据为证。而后交代他：“日后那位夫人再来寄售画，你都替我留着，送到魏丞相的府上。”

　　这可是一笔稳定的长期买卖，店主连连应是：“是是是，原来娘子是魏相的家人，小人必定会照做的。”

　　店主装好这幅画，煎茶以待，郑泠喝着茶，安心等着落英带钱来结账。

　　这是第一次花魏缙的钱，她十分心安理得。

　　毕竟他现在拥有的一切，本该是崔家的。

　　若不是他，崔家不必一落千丈，大嫂她们也不会活得如此拮据。

　　是他欠他们的。

　　*

　　回去后，郑泠叫人把大黑狗牵出去遛遛，她将那摞银票密封在盒子中，藏在了苑中一间偏房角落的地板下。

　　她挖开了一块地砖，掏空了里面的夯土，放入盒子，再一点点填平，最后盖上地砖。

　　有了上次藏钱失败的前车之鉴，为了防止大黑狗再次给她刨出来，她搬移了旁边一个矮柜压在上面。

　　藏好私房钱，郑泠若无其事出去，回了主屋。

　　傍晚魏缙回来，见到屋中挂起的这幅《五子蹴鞠图》，觉得新鲜，仿佛给这个空荡荡的府邸，增添了一些生机和童趣。

　　画中五个活泼可爱的孩子，竟然让魏缙不由憧憬了一下：若是他和郑泠日后生了孩子，这个家是不是也会有如此的热闹。

　　郑泠见他驻足在画前，便上前解释这幅画的来历：“今日出门逛街，见到这幅画颇合眼缘，就买了回来。”

　　“是买的啊。”他还以为是她自己画的。

　　她继续补充：“嗯，一百五十两买的，交代落英记了账。”

　　魏缙试着与她亲近点，想知道她的一切喜好，便问：“怎么想要买这幅画？你喜欢这上面的孩子？”

　　这是大嫂画的藴儿，她自然是喜欢的，于是笑着点头：“画上孩童活泼灵动，很是可爱，一见就叫人心生喜欢，我自然也是喜欢的。”

　　她笑着说喜欢，看画的眼神也泛着他鲜少见到的柔和，甚至还有一丝连她自己大概也不知道的母爱。

　　魏缙见她如此，沉醉在她的笑靥之中，以为她与自己想的一样。

　　不由也弯起嘴角，笑道：“既然喜欢孩子，泠娘，我们生一个孩子吧。”

　　听罢，郑泠的笑容骤然凝固在脸上。

　　魏缙注意着她的神情，见此变化，眼神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