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珏》佳木野芳

28、第 28 章

　　……一如既往的语出惊人…她到底懂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宇文珏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终于没忍住开口调侃：“鄙人多感激，女郎尚知羞。”

　　还真是谢谢你了，知道什么是害羞，否则真叫人难以招架……

　　说完后宇文珏别过头，抬脚往前走，步子比方才快了不少。

　　徐曦墨一直攥着宇文珏的衣服，被拉的小跑了起来，眼看就要到太极宫了，她双手用力拉住宇文珏，让他停脚。

　　这点儿力道对宇文珏来说微不足道，他完全可以不予理会，但不知出于什么，还是停下步子，回头转向徐曦墨，无奈道：“又怎么了？”

　　徐曦墨抬手比了个三，在宇文珏眼前晃了晃。

　　“你看天上又下雪了，好冷呢。”乌溜溜的大眼睛轱辘轱辘转着，上上下下扫着宇文珏的大氅，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雪花飞舞着飘在徐曦墨的身上，也不知是真冷还是怎的，她瑟缩了一下。

　　人小鬼大。

　　宇文珏有些好笑，也上上下下扫视了徐曦墨一圈：“你是想穿着它扫雪吗？”

　　徐曦墨仰头打量了一下宇文珏，一身黑衣黑氅挺拔立在这一片片白雪皑皑中，超然不群，一表非凡。

　　确实比她高了好多啊，她看着他，脖子都快酸了，徐曦墨的神思远远发散，那宇文珏是不是可以很轻松地把她抱在肩头摘果子呢？

　　徐曦墨眼睛一亮，“你能不能在后面帮我托着它？”

　　这样就不会扫地了，穿着他的大氅是不是也会和他一样威风凛凛？那她就是尊贵无比的公主，宇文珏是她忠诚的贴身侍卫，每日跪在她脚下：公主殿下，请穿鞋；公主殿下，请用膳；公主殿下，请笑纳……最后在她需要他的时候如神兵天降。

　　徐曦墨不禁乐呵出声，嘴角快要咧到耳根。

　　宇文珏垂眼沉沉看着徐曦墨，他从未见过这般女子，对他嬉皮笑脸，死乞白赖，一会儿笑一会儿哭，高兴时满脸春风，不高兴时眼里框着的泪水能把自个儿委屈死，情绪都写在脸上，让他想忽视都难。

　　这哪里像是个小宫女，这简直就是个娇气的小公主。公主都没她娇气，一会儿住的不好，一会儿穿的不好，一会儿还想要个戴的，一会儿又要他帮她托着衣服，是不是还得背着她，抱着她，架着她骑个马。

　　到底是谁惯的她敢和他提这提那。哦，这小宫女很是偏爱自己，都是人家自己宠的。他是不是该提醒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什么关系，没关系。

　　宇文珏屈指敲了敲徐曦墨的额头，让她回神。他像是敲西瓜一样，检查这脑袋是生的还是熟透了的，连敲了三下。

　　徐曦墨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慢慢吞吞从神智飘飘中回神，颇有些被打扰的不情愿。

　　只听那男人冷淡吐出了三个字：“想得美。”

　　徐曦墨哦了一声，垂目盯着脚尖一副蔫巴巴的样子。

　　这委屈巴巴的样子，怎的就像是他欺负了她，宇文珏耐着性子问，“第二件事？”

　　“你给我的钱，我都给人了。”

　　宇文珏思索了几息，想起方才那小太监的话，“那个彩什么…？”

　　徐曦墨点点头，宇文珏明白了过来，随即沉了脸色：“所以那些人才说你是惯犯？”

　　徐曦墨又点点头，宇文珏手指有些发痒，想敲开眼下那小脑袋瓜里看看到底装的是什么。真是个小蠢蛋，不过又蠢的莫名和谐，让人不仅不觉得厌烦，反而有些可爱和真诚。难怪他三番五次地忍不住出手帮她，她确实有让人心软的本事。

　　宇文珏唇边挂起冷嘲，“财不外露，你倒是很有本事，家底没几天就霍霍完了。”别人好歹只是露一露，她倒好，自己穷的叮当响，还全送了人。又说：“罢了，给了你就是你的，随你怎么做。第三件事？”

　　徐曦墨低头绞着衣服上的梅花络子，低声喃喃：“你今日是要带我一起出宫吗？”

　　宇文珏未作声，一直沉静的看着她，徐曦墨一抬眼便望进宇文珏深邃的目光，眸里翻滚的情绪深沉难辨，她大胆猜测，他既然没有拒绝她，那便是同意了。

　　徐曦墨立马又带上了几分期冀。

　　宇文珏一眼不落的注视着徐曦墨，小姑娘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眉眼也渐渐变弯，睫羽随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一闪一闪，亮堂极了。

　　静默下，徐曦墨一拍小脑袋瓜，恍然大悟，主动打破沉默，“老爷，您先在这儿等一下，小的先去收拾一下包裹，咱马上出宫！”

　　老爷，神他么老爷，宇文珏嘴角狠狠一抽，伸臂拦住要走的徐曦墨，“不着急，等你三十岁的时候收拾也不迟。”

　　吴国《内廷律令》规定，宫女三十岁才允许出宫自讨生活。

　　徐曦墨嘴角下垂，整个人立马耷拉下来。张张嘴又合上，像是吃了黄连一样，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嘴一撅，头一扭，干脆不说话了，也不看宇文珏，自己生闷气。要不是胆子还不够大，不然定要朝着宇文珏翻个大白眼，鼻子高高翘起，大大“哼”一声。

　　宇文珏有些好笑，他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徐曦墨吃扁的样子，心情很好地说：“三件事说完了，所以徐小姐，可以走了吗？”

　　徐曦墨是个会看脸色的，眼下最适合蹬鼻子上脸，小下巴一抬：“我想出宫，你看着办吧。”

　　宇文珏气笑了，“我看着办就是当初不该救你。”这小东西最会顺杆子往上爬，现在是粘着人扯也扯不开。

　　徐曦墨被气的胸膛起起伏伏，吸了一口气，“今儿个你就给我个准话，你到底还要我怎么做？”

　　半晌，宇文珏没吭声，徐曦墨偷偷瞄了一眼，那人脸上寡淡的没什么表情。徐曦墨不知这是不是生气的前兆，只好软着声音恳求：“我不想在太极宫，你带我出去好不好？我，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

　　听到最后一句，宇文珏脸色倏地淡漠了下来：“不好。”话音如同地上的青石板，又冷又硬。

　　若是有其他人能让她出宫，她是不是也会说她能做任何事情。她怎能如此看轻自己？宇文珏有些莫名其妙的烦躁。

　　徐曦墨见宇文珏脸色又不好了，眼里开始漫上水雾，贝齿抵着红唇，踌躇了片刻，倔强地说：“我想出宫。”泪珠汹涌的挂满她的脸庞，一滴还未落下，另一滴又迫不及待滚落。

　　她的声音低的如同呓语，带着些许哽咽：“我今日很害怕，皇后她一直都没有放过我，我真的好害怕，我不想在这里。我不想争，我不想抢，我更不想算计，我不想变成像皇后那样十分讨厌的样子。”

　　后宫就是一座悬崖，她卡在峭壁上不上不下，而宇文珏是她目前能抓着上岸的唯一绳索，所以她想牢牢握着这根绳子。若是有朝一日不小心断了，她或许会惨死在这后宫的明争暗斗中，或许会活下来。但像她们这样的宫女，结局也只会如同诗里所说“零落年深残此身，一世虚生虚过”。

　　可她一出生就在宫里长大，她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她没有选择。她不想勾心斗角，不想无意义地卷入那些女人们的斗争，所谓三千宠爱，荣华富贵，于她毫无意义。为人处事，穷而不乏味。她要的从来只有简简单单，本本分分。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宇文珏，她怎能不牢牢抓着他，怎能放弃好好活下去的机会？

　　他们隔着漫天雪色彼此对望，徐曦墨看不懂宇文珏眼底的复杂。

　　可宇文珏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心底的波动，不再是无端的烦躁，也不是莫名其妙的沉闷，他对她是有几分怜惜的。

　　她穿着一件单薄的藕粉棉袍，脚下的绣鞋沾着雪水，脸上也因着泪水有些朦胧，平日里澄澈明亮的眸子一片通红，大雪纷飞下，她竟如此渺小而无助。

　　她才只有十四岁。

　　宇文珏半晌无话，或是在探究她。

　　徐曦墨被眼前的雪景所吸引，雪花沿着大红宫墙铺在地板上，覆在这座恢弘宫宇之上，像是老天爷在清洗脏污。她不由得深呼吸，清新怡人还夹杂着淡淡的薄荷香，许是宇文珏身上的味道。

　　缓缓伸出芊芊素手，如柔荑，如白玉。宇文珏的视线不自觉落在她的手上，久久未动。

　　一片雪花，两片雪花，三片…

　　如同天上的碎琼洒在她手上，她双手捧了起来，对上宇文珏深邃的眉眼，徐曦墨乌眸莹润，粉唇翘起，嫣然含笑的少女情态悉数收进他的眼里。

　　茫茫天地间，宇文珏的眼里只剩下眼前如花似玉捧着一抔雪的小姑娘，小小年纪，眼角眉梢就有了那诱人的清甜。

　　他耳里只听到她婉转轻柔的音色：“古有以空中之云作礼，以示高洁，今我借鹅毛大雪明志，以表我的心意。物轻人意重，飞雪送鹅毛，你可喜欢？”徐曦墨手上的雪花早已融化，然而新落下的雪花依然绵绵不绝。

　　她像一把小钩子，悄无声息在挠着他的心头软肉。

　　宇文珏喉咙有些发紧，情不自已地握住徐曦墨的双手，让那雪花融化在掌间，流动在二人的心间，清莹秀澈。

　　徐曦墨冰凉的手猛然被温热的带着茧的宽掌包裹，她心脏跳动的极快，长长的乌睫紧张地颤动着，双颊酡红似是冬日盛开的红梅，又红又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