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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天听 ...


  •   十八

      孺颐此时道:“莫攸谷被灭门一事,楼里的消息,来人是为了阎罗钩屠的谷。此前鹿儿庄尸人案,楼里请宣谷主出谷救治,允许她带了蛊种回去。”
      我惊疑道:“是为了阎罗钩?”
      孺颐道:“八九不离十。楼里在莫攸谷出事后的一个月便派人查探过,蛊种已经不见了。”又问我,“你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你当时也不在莫攸谷。”
      我道:“我回到莫攸谷已是三个月后,那时景明帝早已登基了,他登基后就差人来谷里重谢,却见此地受了屠戮,血流成河。来人因此只拿银两慰问了死者家属,又免了当地百姓三年的赋税,便回去了。”
      孺颐沉吟道:“那便有一个说法可说通,正是因为陈谙登基后回来答谢,又因为刘人奉曾路过此地——刘人奉就是当时的左将军。想必他也未曾善待村人,村人便猜想这是陈谙藏身此地引来的灾祸,罪名则按在刘人奉头上。当年在莫攸谷一带活动的大顺军队,也不只刘人奉。而且,更重要的是——此事你也知道,当年宣谷主可没有死,她被带走了。楼里的推测,来人带走她是为了利用她继续研究阎罗钩。”
      我微微吸了一口气。
      孺颐此时又道,“你可以去密档阁查阅,刘人奉当年在莫攸谷一带停留,都做了哪些事。楼里的调查大体排除了他的嫌疑。但此事楼里知晓得也晚,落了后手,实在没有查出凶手是谁。”
      这时听到房门被叩响。我才觉察谈话良久,天已经大亮。这是蜃游过来换班了。要不了多久,小敖也会送过来。我虽然对于莫攸谷一事背后的阴谋多有疑问,暂且按下,决定如孺颐所说改日去密档阁查阅。

      我不由想到,若是早些寻到南霁月楼,也许我不至于那么晚才寻到我师父宣明岚。
      其实我当年不确信我师父是否活着。左右只是怀抱着一点希望。全然是因为符叔恳切的敦促。符叔坚信我师父没死。本来,我与符叔回来已是屠谷三个月后,三个月的尸首已近乎白骨,无可辨识,我们也便没做他想。直到一个月后九叔才提起我师父尸首有异一事。莫攸谷弟子十二人,侍药、杂役二十二人,共三十四人,尸首皆在,面目可识,唯有我师父宣明岚尸首的面目无法辨识,是依衣冠下的葬。符叔听闻此事,不顾众人相劝半夜刨了我师父的坟。这事实在是冒了大不韪,令村人侧目,可符叔偏生断道,这尸骨绝无可能是我师父。
      符叔的状态一直不好,莫攸谷一谷皆殒难,他大受刺激,卧病不起。成日只昏昏沉沉,不愿讲话,不愿见人,连我也不愿见,仿佛失了生机的槁木。知道师父可能没死后,他精神好上许多,只让我赶快动身上京面圣,让庙堂上的天子务必顾念谷里恩情派人去找师父。他或许是觉得帝王权势滔天,无所不能,也或许是他太忘事,他一字没有和我提过南霁月楼。我小时候只知道鹿儿庄尸人案,但并不知道师父是南霁月楼请出谷的。若是我早些和南霁月楼牵上线,又哪里会绕这样大的圈子。而天子……又岂是像他所祈盼的,想见便见得到。
      我来京师后并没有如愿见到陈谙。符叔让我带着信去找他在天云观的一位故人,那位故人应当识得几位官场人。可惜我过去时,那位故人已经仙去了。天云观仍旧收留了我。但没了人脉,我只好自己去官府碰运气。也许是当年的使者的回报有纰漏,陈谙一直以为整个莫攸谷都死于劫难,因此官府只当我是冒名取巧的杂碎。除却重重官府阻碍。我还遇到许多麻烦,我根本没有独自生活的能力,我平时依赖三师姐惯了,又看轻生活中的小事,也因为此前所有的师兄师姐都因为宠着让着我,我开始一个人生活后,缺乏常识,常常迷路,常常生病,还因为性格狷介而开罪于人,招来祸事。天云观的道人虽然收留我,但对我这样不聪敏不自理之人难免有些嫌弃,我已经十八岁,他们不觉得我所犯的是一个十八岁的人该犯的错误。那段时间,我无比想念三师姐,想念她像个母亲一样照顾我,想念她对我说:“怎么有你这样的小孩,不知饥饱,不知冷暖,这要以后我嫁了人,我还得想个办法把你放嫁妆里一起带过去。” 三师姐中意的是个镖局少爷,拳脚很厉害,他说到时候拿个镖箱装我,保证装得下。我愤愤然说我要和三师姐一起坐轿子。他大为惊愕道:“你还真来。”可惜三师姐后来也没有嫁人。
      我试过打点官员,可那些官员收了我的银钱,却也不办事。屡屡碰壁后,我不惜在陈谙出巡的时候去冲撞仪仗。可我也没能见到他,反而因为此事被投入狱中。狱中腌臜,吃食又不好,我犯了胃病。好在狱里若有病囚,也会着人医治。但终究是误了时机,落下病根来。
      那之后,我又入过两次狱。这第二次是无妄之灾。那时我左右奔走毫无进展,银钱却也用尽了,便开始开摊治病。这期间,我发觉京中气候干燥,京人面上常常干裂起皮,便弄了个外敷的脂膏,效果不错。后来被一家叫“羽化阁”的脂粉铺子学去。本来方子简单,我便也没有管这事。可那脂粉铺是高价售卖,卖了一阵觉得我处低价妨害他销路,反去官府把我告了。这次比第一次入狱要凶险得多,对面打了招呼是非要我认罪的。我不愿认,挨了三十大板。
      羽化阁便是魏家开的,是时任监国魏天笏的长子魏无咎的资产。那时我第一次见到魏行止。若不是魏行止,我差点就因为感染死在狱里了。魏行止对魏家子弟所行的以权谋私,仗势欺人之事从来看不过眼,自己却年少力微——那时是景明三年,他才九岁,刚刚成为太子侍读,只能凭自己是太子侍读的身份从中斡旋。羽化阁一事,他当日晚上就想办法到了狱中将我放了。我那时还不知道他是谁,否则我就是屁股痛死我也要抱着他的腿不放。
      魏行止着一身像样的小官服,像模像样地打着官腔道:“把他给我放了”。狱卒便依着开了锁。他进我的牢房看我。我趴在牢房角落的干草上,看着那双小靴子慢慢走近我。他蹲下来,为了表示尊重他甚至把我额发拨开了,他看着我的眼睛,问我道:“你是冤枉的吧。”
      我点点头,我的嗓子其实已经干涸得说不出话。
      他道:“我年纪还太小,做不了什么,你从这里出去后,避开些羽化阁罢。”说罢,他便离开了。
      第三次是景明四年,我因为冒充莫攸谷谷主而入的狱。这是邓明铭给我出的主意,邓明铭就是差点成为我三师姐夫的镖局少爷。莫攸谷出事后,他待我一直很好,似乎把我当成一种怀念三师姐的寄托。他押镖来京师,也给我带来符叔寄来的银钱和家书。他和我道,你要打响名声,自然就能引起上头的注意。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我确实引起了注意,很快我就被抓了起来。主导此案的人是当年去莫攸谷慰问的使者宋师庭。好在我虽然身份是假的,但医术是真的,已凭借一些疑难病例颇有名气。由于谁都没有见过莫攸谷谷主,所以也没有人知道莫攸谷谷主其实是女的,而我又确实知道很多事,案件就此僵持。两相僵持下,当时的太医院令——也就是后来我所拜的第二任师父徐睦徐老,带了一封太医院的聘书过来,在众人张目结舌下把我提走了。那案件随后便不了了之了。而我成了太医院的太医。
      我来京中整整四年,都未曾见过陈谙一面,直到第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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