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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一道血痕 ...

  •   二十三一道血痕
      蜃游接过我传递的信封,面上露出了微微讶异。他没有多说什么,点头向我致意了一下,我便也出去了。我出去时也看了一眼孺颐,孺颐熟睡着。这是好事,比之前夜里失眠,白日又睡不着是要好的。
      为避免吵到孺颐睡觉,我和小敖去小敖的屋子里教习。小孩子真的令人头疼,尤其是小敖这样的,字面意义上的野性难训。而且他不那么喜欢我,他喜欢孺颐。孺颐这会儿又不在。
      比起练剑,他对于学写字,学说话是有抗拒的,他学的时间早已过了最好的时候,不得不面对一遍一遍的挫败。以至于,以至于似乎让我想起我很小的时候的事,我不确定这些事是否发生过——也许我找时间应该去问问符叔,我在大冬天中暑,因为我不会说别的话,我觉得热,但我说的是冷,我只会说冷,我觉得冷就是不舒服的意思,于是大概是被一位小师兄抱到灶子边上烤火,裹上很厚很厚的衣服,脏腑都热化了去。灶膛里的火光晃眼睛,我啥也看不清,我觉得小师兄是我的敌人,我还去抓他,无济于事。后面就记不太清了。
      我停下想这灶膛里的火,清了清嗓子,耐心地对小敖道:“来,‘吃饭’,再试一遍。”
      小敖还是不说话,他啃桌角。
      我的耐心已经要耗尽了。我在想这什么时候看得到头啊。
      我制止小敖,道:“不能吃这个。”
      小敖给了我一爪子。

      小敖这爪子挠得我猝不及防,挠到了眼睛上,还好我及时闭上,没算伤到眼球,拿镜子照的时候,长长的一道,血珠子不住地往外冒。
      小敖被关了起来。我没有表示异议。我觉得他还是需要受到一点教育,因为挠人眼睛有导致失明的风险,必须要改掉。
      没想到不忍心的是冥瞳。他本来应该在睡觉,醒来解个手,就看到正要被关起来的小敖,一路奔到我跟前和我打手麾,我半懂不懂只明白了一半,他又拿纸给我写,叫我不要关着小敖。我内心对于我的决策没有任何动摇,但是我突然想到,对小敖不如辅助教习一些手语。我觉得这个想法算是个不小的突破,我的笑容都洋溢在了脸上。
      冥瞳见我笑了以为我答应了。结果我并没有答应。他很生气,字也不写了,比划着骂我。我想给他写点字解释了下挠眼睛的严重性,他非不让我低头去写,一定要把手举到我眼前骂我。我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孺颐是这时候出来的,他笑了笑道:“好一顿骂。”
      冥瞳看到孺颐,停了下来。半晌又对孺颐行了个礼。
      孺颐看我的脸花了,问我:“怎么弄的?”
      我说:“是小敖。”又道,“还是性子太野,关起来了。”
      孺颐道:“是该关。”又问,“冥瞳为什么骂你?”
      我道:“他心疼小敖。”
      孺颐便对冥瞳打了几个手麾,意思是关是肯定要关的,让他回去。这些动作缓慢有力,配上寒霜一样的神情,便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
      冥瞳委屈得都快红了眼眶。但他向来是不会忤逆孺颐的。便马上要走。
      我终于觉得冥瞳不该受到这样对待,拉住他,一面奋笔疾书道,关是要关的,挠眼睛太危险了,你要是愿意,可以去陪陪小敖,教教他手麾。冥瞳点点头,便去了。
      孺颐过来我跟前,道:“怎么着,我做了这个恶人,你又开始心疼了。”
      我道:“没有。小敖学说话这会儿已经有些晚了,我是想不如先让冥瞳教教他手麾。”
      孺颐笑了声,道:“你真是目标明确。我还以为你会心软呢。”又下结论般地道,“你不是一个心软的人。”
      孺颐说得没错。我也许本质上不是一个心软的人。但我是个好人,我想。
      我不能应承这句话,我道:“有些事情上是不能心软的。”言下之意,我自然有心软的时候。
      孺颐也许早就意识到词汇的定义已经在我们的口中发生了偏离。他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他过来走到离我很近的地方,和我道:“坐下。”
      我依言坐下了,他低头凑近我,看了看我脸上的早已上药的伤痕,有些遗憾地道:“有点深,要好久才能消去。”
      我道:“不会留疤的,就是久一些。我医术还不错的。”
      孺颐道:“我知道,但这实在令人丧气。”他直起身来,慢慢走开去,“这让我觉得,我也许不得不多等待那么一段时间……”
      多等待一段时间?我不理解这句话。等我好了,要怎么样呢?
      我有些疑惑的神情望向他,他似乎自觉失言。我还是问道:“等我好了,要怎么样呢?”
      孺颐被这一追问,叹了口气:“我总觉得,起码我得等到你好起来。我还是想看到你好起来的样子。这样我才能安心,安心地走。”
      他这么坦白地和我说这些。使我感到一种惊异。
      我自然不会马上反驳他,说不要走。但我也不知道如何去应对。
      我道:“一定要……走吗?”
      孺颐又踱回步子,有些忧愁地看着我道:“华晏,为什么不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呢。你的身份现在而言,已经是楼主亏欠之人,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他早知道。或者说我们早就知道这点了,但我们谁都没有说。
      孺颐又看着我说道:“我真的,我真的太痛苦了,放过我吧。”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答话。我也感到难过。我踟蹰半晌也就只能说一句:“……那我们先等到我脸上的伤好起来吧。”
      孺颐“恩”了声。
      这其实仍然是原地踏步。我们只是在搁置争议。孺颐从来的目标都不是死亡,他从来都是太痛苦了。但是我却没有减轻他痛苦的能力。
      我尝试地问道:“为什么不试试告诉我呢?倾诉是可以减轻痛苦的。我不是个喜欢评判的人。你可以信任我的。”我一直想这么说,但之前的时机完全不合适,目前而言,即便不能成功,起码已经来到可以尝试刺探的门前。
      孺颐愣了一下,他很快就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没有说话,我却觉得我听见了,我仿佛听到他对我说,“华晏,因为你不是一个心软的人。”
      我被自己突如其来幻想出来的场景所惊住,我觉得这就是我眼前的难题,孺颐心里的柔软,不会透露给一个不心软的人。因为那也许根本不能减轻痛苦,还会加深痛苦。
      所以,也许从来能够救他的,就不会是像我这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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