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如肆》颜代

9、忆往昔，是梦是真

　　从她记事起，就很少见余氏来问安，究其缘由，只说老太太见了心烦。
　　靖安若生母安凝梅与老太君同族，若仔细按辈分排起来，安凝梅应当唤老太君一声姑母，见惯了后宅的争斗，且到靖淮谷这一脉只他一人，老太君便思忖着找个知根知底的女子少些腌臜事，她也过几年清静的日子。安凝梅与夫君也算琴瑟和鸣，第二年便有了靖安若，随着靖淮谷的职位高升，风花雪月之地靖淮谷出入的也多了起来，再后来与一女子珠胎暗结，养在了外面，安凝梅知晓后告到婆母面前，老太君便命人悄悄的打死了。这本就是大户人家常有的事，可那靖淮谷恨毒了，母亲怨不得，靖淮谷所有得怨气都发泄在安氏身上，自此安氏与夫君的情分也生分了去，安凝梅日日消沉，当时还是奴婢的余茉自请去调剂二人关系，一番运作之下他们夫妻的关系也渐渐有了好转，之后安凝梅怀了个孩子，安氏对余茉信任有加更是姐妹相称，谁知那余茉竟爬上了主子的床榻，对于余茉的背叛安氏惊怒交惧之下一病不起，之后的日子越发的不好了，三月后去了。因打死了那外室，老太君与靖淮谷母子生了嫌隙，加之这余茉有了孩子老太君只怕母子情分更加疏远，由着那靖淮谷去了，竟叫那余氏一朝登堂入室，那余氏也是好手段，竟哄得靖淮谷把她扶了正……此事发后老太君每每自责，若是早日察觉余茉之心安氏或不会枉送性命，若是早早下决断万不至于此，念及懊悔不已，将年幼的靖安若养在了膝下，一则靖安若年幼失孤实属个人照应，二来可缓解心中愧疚一二，长久以往靖安若竟也被保护的极好，余氏之恶毒靖安若分毫不晓……
　　靖安若有一段记忆很模糊，她的阿娘病了，多少汤药吃下去就是不见好，明明咳的厉害却倔强的在冬日的门口一坐就是半晌，望着那梅树终日无言，眼中似有万千期盼，有时候会问上一句：“院子里的梅树开花了吗”，那时候的靖安若不懂，问的多了靖安若会问她：“阿娘很喜欢梅花”安氏用那越发消瘦的手摸摸她的头，答：“是喜欢种梅树的那个人”靖安若说：“阿娘说过，梅树是爹爹种的，阿娘若是想爹爹了，阿若去把爹爹唤来，可好”安氏的眼中越发落寞，喃声道：“他若是想来，又何须你唤他，只怕你唤他，他也是不愿来的”他们之间的情分尽了，纵是她不愿成为这世间困囿后宅的女子，纵是她不愿因男子患得患失，也终究没能逃过这既定的宿命。
　　冬天的天愈发的冷了，靖安若日日跑到梅树下察看，梅树终于开出了第一朵花，她开心的奔向阿娘，她想告诉阿娘梅树开花了，爹爹是不是会来了，她欢欣的唤了几声，没人应她，安氏的眉眼紧闭，她以为阿娘只是睡着了，她用她的小手摸摸，阿娘好冷好冷……靖安若只觉得特别的的恐慌，她拼尽全力想要唤醒她的阿娘，无人应她，她的呼喊她的坳动，惊了满园子的人，甚至他的爹爹也终于来了，可是阿娘再也没有睁开眼，后来她再也没有阿娘了……明明阿娘只是病了，明明阿娘告诉她春天就会好起来，明明阿娘说她还会有个弟弟妹妹的，为什么为什么她再也没有阿娘了，爹爹甚至让她唤余氏阿娘，可她明明有自己的阿娘，她又怎么能唤别人呢，冬日里的梅花成了靖安若深藏的执念……再后来靖安若多了一个妹妹，名唤若雪，妹妹长得惹人怜爱，她却丝毫喜欢不起来，因为她的爹爹好似不喜欢她了。爹爹会抱妹妹，会亲亲妹妹，会给妹妹买漂亮的玩具，会给妹妹买红红的糖葫芦……她明明有爹爹，可是爹爹好像只是妹妹的，可她明明也是爹爹的女儿呀，为什么爹爹只看得见妹妹。爹爹对妹妹的宠溺，让她羡慕极了，越看越发觉得那糖葫芦刺眼，她抢了妹妹的糖葫芦发狠似的咬了一口，酸，特别的酸，耳边充斥着若雪的哭声，靖淮谷的责骂声，毫无疑问靖安若挨了人生第一顿打。此后她越发的皮，靖淮谷对她的责罚就越多，六岁给她请了启蒙先生，她却生生把启蒙先生气跑了，以致于后来在请的也大致之前一般，靖淮谷越发气的狠了问她，她却说她只学画，屡屡教诲无用，后来也便由着她去了……
　　靖淮谷对她越发疏远，她就越发思念母亲安氏，虽有祖母宠溺，可心中仍是有憾，她贪恋这世上的母女温情，却无处可觅，倚梅园景致依旧，可早已物是人非，唯梅树依旧，可奈何梅树花期尚短，寄情思之一二，靖安若立志学画，画遍梅园胜景，倚梅园梅花开了一年又一年，安凝梅再也没有等到那个种树的人，六年学画，靖安若的画技越发精湛，却没有等来一句夸奖。偶然得了一幅画，靖安若观之自愧不如，父亲从未夸赞与她，那是因为世上更有惊世之作，靖安若誓要把梅花之姿，画到极致……红梅之色最为难调，失之分毫太淡，多之分毫太浓，她亦把作画之人奉为知己，日日研习，技法越发娴熟，赫然在望已是真假难辨……不知什么时候再望去，宣纸之上红梅已然变成了斑驳血迹……
　　靖安若从惊梦中醒来，汗水已然侵湿了衣衫，已然了无睡意。有时候人的偏执也不见得是好事，如果她不是那般偏执的人，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发生，时至今日，她再没有勇气提起画笔，梅花若开她甚至不敢再看一眼梅园胜景吧……
　　靖安若摇摇头，努力把自己从这压抑的思绪里抽出来，人都说她骄纵，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骨子里是个极懦弱的人，不敢去爱不敢去恨，纵是那人伤害了她，她亦没有勇气接受现实，没有勇气去恨那仰慕过的人，自嘲道：“靖安若，你为何如此懦弱，如此不堪”
　　可安氏呢，倘若什么都不知道，尚会觉得那是一场疾病，可如今知道了你打算什么都不做?你且看看害人者却占着你母亲的位置，贯会作威作福呢，而这一切原本该是你的母亲的，靖安若的眼眸泛着一丝寒意，她不能，不能……她的母亲需要一个公道……
　　已是破晓时分，东方晕上一层粉色，逐渐驱散黑暗，靖安若神思恍惚不知游荡在何处，脚浸在溪流里，或是试图挽回一丝清明。晨曦中山上似有人影浮动，缓缓下来越靠越近，靖安若却仿若未曾看见。“不要站在水里，你身子虚”突来的声音，让靖安若突就打了一个机灵，猛然回神，屿山君已然不知何时已在身旁，靖安若道：“药王前辈早”屿山君说：“你要再不出来，我这招牌要砸你手上了”靖安若讪讪，抬脚出了溪流，屿山君背着药篓，采了一些草药。靖安若问：“前辈平日也是这般早”屿山君说：“倒也不是，只是近日，需要夜凝露，白天便寻不到了，是以会比往常早些”靖安若说：“原是这般，若说药理，前辈若称第二这世上只怕无人敢称第一，阿若想问野葛有孕之人食之当如何”
　　屿山君不知靖安若为何如此发问，答：“野葛剧毒之物，若炮制得当，可适量入药 ，野葛中毒无解，有孕之人又如何食的，不过野葛与黄芝类”靖安若又问：“黄芝？是何物，二者又有何关联”屿山君答：“黄芝滋补有凝神静气之效，一般用于惊惧梦魇之证，而野葛若是是使用不当，轻者恶心，乏力，更甚着出现幻觉，量大可致死，你这丫头今日怎对药理感兴趣”
　　靖安若答：“遇见前辈，阿若随口一问罢了”
　　屿山君说：“若你想学，我可以教你，以后知衡身边也可照料一二”靖安若道：“晚辈愚钝，只怕叨扰前辈”屿山君说：“倒也无防，若你想学，可随时来我这里”靖安若，答：“多谢前辈好意”
　　不知不觉已经说了许多话，二人已行至下榻之处，靖安若说：“我观前辈从山上下来，采的又是夜凝露，想必是夜未眠，晚辈就此别过，望前辈安枕无忧”靖安若施然一礼退去。
　　屿山君归来，见院子里沈知衡依然在等候，一身青衣端坐，手执一本籍，正看得出神，屿山君问：“知衡，今日觉得如何”闻言，沈知衡道：“有劳前辈挂心，今日无甚不适”屿山君说：“即是如此，今晚便加大些剂量”沈知衡望了望屿山君，似是欲言又止，屿山君道：“知衡可是有顾虑”沈知衡道：“有前辈在，衡何须忧虑，只是刚刚似曾听闻阿若的声音，怎没见她”
　　屿山君了然，捋着胡须道：“原是如此，只怕这丫头未必看得见你在这里”沈知衡道：“前辈何以见得？”
　　屿山君意味深长的说：“今日老夫归来时乃是辰时，只见那丫头神思恍惚立足于水中，似是并未梳洗，这丫头只怕是有心事”
　　沈知衡道：“竟有这等事，看来是我最近太过冷落与她了，日后必要多多陪伴与她才是”屿山君叹了一口气道：“知衡，大可不必这般自欺欺人，体疾药可医，心病药难愈，这心病还须心药解，不如打开她心里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