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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何年(四) ...

  •   玄枵的先夫人临死前,拼着最后一口气用化骨寒将他重伤,这伤没法治,只能硬抗,玄枵没能抗住,气势汹汹病倒了。

      这一次重伤比上次紫金岛内乱时受的伤更重,他没日没夜昏睡,岛上起了传闻,说妖王濒死,该择下一位君主了。

      玄枵夜半在空荡的殿里醒来,寂静冷清,以前他受伤生病时,桑女会守在床前伺候他,给他端茶倒水,无微不至,可如今他醒来,桑女却不在床前。

      他唤来殿里伺候的宫人,问桑女去哪儿了,宫人却说,夫人这段时间每天只过来看一眼,不到天黑就回去休息了。

      玄枵抓起床头的茶杯摔得四分五裂,暴怒道:“把她给我找来!”

      桑女睡觉睡得好好的被人叫过来,脸拉得很难看,没好气道:“大半夜有什么事?”

      玄枵盯着她,好一会才道:“我饿了。”

      往常桑女照顾他时,总是会在小厨房煨上一锅汤,或是提前煮一碗热粥,等他醒来就能吃上,不知今日为何没有这待遇,玄枵只好主动提起。

      他觉得自己已经服了软,给了桑女很大的面子,桑女理所当然应该识相地顺坡下。

      果然桑女听见他说饿了,了然地转身出去,不多时端了一碗面进来,递到玄枵眼前,“吃吧。”

      玄枵接过来吃了一口,立马就把碗砸了,皱着眉头骂道:“什么东西,难吃死了。”

      桑女并不在乎他的态度,转头就要走,没走出去两步却被玄枵叫住:“我让你走了吗?”

      “你嫌我不会伺候人,做的饭也难吃,留在这里不是碍你的眼?”

      她每多说一句,玄枵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我就算是快要死了,也还不到你都能爬到我头上来。”

      桑女站在门口,也不回头看他,冷静道:“你不会死的,你要是死了,我也不会为你守寡的。”

      说完她转身出去了,身后再未传来任何动静。

      因为玄枵的伤势一直不乐观,白蘅少不了时常入宫来探视他,这一日白蘅探望过后,临出门前遇见了前来的桑女。

      桑女想起上一次有些尴尬的见面,遇上白蘅时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白蘅却面不改色,主动问起她脚踝的伤好得如何了。

      两人短暂交谈了几句,白蘅便匆忙离开,但就是这几句话的简单交谈,却被敏感多疑的玄枵全部看了进去,他将桑女叫到面前,状似无意地提起:“你知不知道那个女人是怎么死的?”

      他说的‘那个女人’自然是指他上一任妻子,桑女摇摇头,说不知。

      玄枵阴冷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因为她对我不忠,所以我必须杀了她,如果你做了和她一样的事,我会绞死你。”

      恐吓完桑女,他又笑了一声,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拉着桑女问:“你是不是在做一只荷包?”

      桑女如今看他只觉浑身发冷,一口否定道:“没有。”

      “可我看到了。”

      桑女又道:“丢了。”

      玄枵撑着头道:“那你再给我做一个。”

      *

      玄枵身上化骨寒的冻伤越来越严重,幻海之屿的人就是在这个时候再次拜访紫金岛的,他们的目的很明确,要与紫金岛妖族结为盟友,浮屠蜃鬼封印不稳,覆巢之下无完卵,紫金岛没法独善其身。

      他们有两个选择,一是和仙族或者人族结盟,抗衡魔神,二是等死。为表诚意,幻海之屿提出可以替玄枵治疗身上化骨寒冻伤。

      其实幻海之屿的人就算不来,中洲各族也都清楚如今的局势。几年前岐和神殿年仅十九岁的薛必青勇闯幻海之屿,自长生巅带回神明右眼,重新镇压了蜃鬼,但神明右眼他只能暂借,十六年之期一到,他必须将右眼归还给春荒之神,到那时候,浮屠□□塌,蜃鬼现世,中洲沦为炼狱,无人能逃脱。

      人族有薛必青,人族只有薛必青。

      与幻海之屿的仙族结盟似乎是唯一的退路,可那帮仙人要得太多。

      这次还是没谈拢,白蘅不顾身份同玄枵争执起来。

      霜儿去妖王殿找桑女,隔着老远看见火光冲天,整个妖王殿淹没在火海中。

      玄枵同白蘅动了手,失手点燃了宫殿,霜儿躲在角落里,看着那两人争吵不休。

      白蘅半跪在地上,哑着嗓子道:“王上,他们背信弃义,两面三刀,不可与谋啊!”

      玄枵似乎极为恼怒,胸腔不断颤动着,“蜃鬼现世在即,人族只有一个薛必青,纵他是建木之灵托生,可如今孤掌难鸣,大厦将倾,我若不为紫金岛另谋出路,难道跟凤凰血一起送死吗?”

      那火实在太大了,烧得天幕都成了绯红颜色,霜儿心里担忧着桑女,又跑出去找她。

      身后争执声不休,火越烧越大,整个紫金岛都笼罩着不祥的气息。

      幻海之屿的仙人说到做到,他们替玄枵治好了冻伤,玄枵一代妖王,怎会不知那帮仙人在给他挖坑,可他们实在会拿捏人心。

      那群人在妖王殿里待了整整三天,离开时都带着满足的笑意,他们的结盟达成了。紫金岛东半岛让权出去,来年幻海之屿的仙族会入驻此地,挖掘岛上的紫金玉髓。

      紫金岛妖族能在中洲各族之中脱颖而出,最大的优势是其占据着天然的风水宝地紫金岛,岛上有极其珍贵的瑰宝紫金玉髓,这是紫金岛的根基,如今玄枵却要与外族结盟,将半个紫金岛的辖制权拱手送出,这一举动引起轩然大波,就连白蘅都表示坚决反对。

      白蘅这辈子没有忤逆过玄枵,唯独这件事他异常坚定固执,不肯退步,只是他的阻拦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玄枵一意孤行,就连溪秀的话他也一句都听不进去。

      开春的天还有些凉,白蘅在大殿里跟玄枵吵了一晚上,最后玄枵忍无可忍,让白蘅滚出去跪着,从夜半一直跪到天明,玄枵终于消了气,亲自将白蘅搀扶起来。

      不料白蘅跪了一夜,站不稳当,一个趔趄,怀里的荷包抖了出来,他忙捡起来。玄枵不动声色问道:“是很珍贵的东西吗,贴身带着?”

      白蘅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随口遮掩了过去。

      *

      玄枵身体大好,宫中设宴,宴会上众人都赔着笑,实则心里都对玄枵颇有微词。玄枵喝了点酒,让桑女去跳一支舞,桑女并不拒绝,顺从地翩然起舞。

      宴会上觥筹交错,众人把酒言欢,没有多少人注意桑女跳的舞,只有白蘅在看,他看得入神,就连玄枵凑到他身边他都未注意。

      “白蘅。”玄枵端着酒盏跟他碰了杯,面上挂着半真半假的笑,“孤的王后好看吗?”

      白蘅收回视线,垂下眼道:“夫人容姿,自是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是吗,那把她许配给你好不好?”

      白蘅面色惶恐地看着他,玄枵晃了晃酒杯,扶着头道:“喝多了开个玩笑,你别在意。”

      宴会到后半场,桑女也喝了几杯酒,头晕晕乎乎的,她正准备寻个借口离场,玄枵却拽着她不放,还故意将她拉到身旁,捏着她的下巴,指着宴上众人,“你看,他们都在看你。”

      桑女被他捏得下巴生疼,微微挣扎起来,“没有人在看我,他们看的是你。”

      “那倒也是,他们看的是我。”玄枵笑了一声,掐着桑女转了个方向,看向了白蘅,“其他人是在看我,那白蘅是在看谁呢?”

      桑女睁大的眼正对上白蘅的视线,她惊了一下,白蘅也很快别开了眼,可这一瞬间的视线交汇又躲避更加引人深思。

      玄枵的声音里带着冷意,他贴在桑女耳边,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谁要是敢抢我的东西,我一定不会让他好过,但白蘅毕竟是我的得力干将,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要是杀了他,会不会太冷血无情了?”

      桑女此时已经吓得话都不会说了,两手抓着玄枵的胳膊,颤颤巍巍道:“不……不行,白蘅……白蘅没有什么错,你不能杀他。”

      “我自然不会杀他。”玄枵亲昵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微笑道,“杀了你可比杀掉白蘅要容易多了。”

      *

      桑女像只鸟一样被囚禁起来,连个像样的罪名也没有。

      在被关起来的那段日子,她在琢磨许多事。她想,王权可真是个好东西,玄枵什么证据都没有,只凭怀疑,就可以给她定罪。

      囚禁的日子不知道过去多久,有一日她头昏脑胀,毫无征兆地病倒。玄枵来看她,居高临下,问:“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桑女昏昏沉沉的,慢慢道:“我错在……”

      玄枵俯下身听她说话,她断断续续道:“我错在,当时没有阻止我爹……收那十车紫金玉髓,我错在……不该嫁过来,我错在,没有早点看清你……”

      她病得糊涂了,胆子也大了许多,竟微笑起来,“其实你活该……活该没有人爱你,你这么自私,冷漠,像把刀一样,谁会愿意爱你……”

      她说完放肆地大笑起来,因水米未进,十足虚弱,她的笑声像是残破的呜咽。

      玄枵却没有暴怒,只是冷静地看着她,问:“你做的那个荷包呢?”

      桑女说:“扔了。”

      “扔到哪儿了?”

      “扔了就是扔了,丢掉的东西,即便找回来,也和原来不一样了。”

      溪秀刚从战场上下来就听说桑女被囚禁的消息,连脸上的血都来不及擦,便匆忙赶去看她。隔着一扇窗户,桑女像往常一样,抬手为她擦去脸上血迹,问她有没有受伤。

      被关起来的这段时日桑女不缺吃喝,但仍旧憔悴了许多,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就连笑容都像是硬挤出来的。

      她从前最爱笑,溪秀说她笑起来没心没肺的样子,如今她不笑了,溪秀却格外生气,她脸色一冷就要去找她哥哥算账。桑女拉住她,有些恍惚地问:“其实我很想知道,我在别人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我是不是真的很惹人讨厌?”

      溪秀震惊地看着她,脱口道:“你听谁胡说八道,我撕了他们的嘴!”

      “如果不是我惹人讨厌,那他为什么会这样对我呢。”桑女轻声道。

      她微微仰起脸,泪水顺着她的眼角落下来,“如果不是我不够好,那就是他瞎了眼……他真该死。”

      *

      十五天,或许是一个月,两个月,桑女记不清了。那天天气很好,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一点,暖洋洋的,桑女挪到窗前,仰起脸去感受日光。

      什么时候天黑的,她也记不清了,因她靠在窗前睡了过去,又被一阵细小的动静吵醒。

      她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叫她,抬头去看,霜儿不知怎么跑来了,砸破了窗户,正在叫她。

      桑女扒着墙,从地上爬起来,“你怎么来了?”

      霜儿看着她这副憔悴模样,有些难过地吸了吸鼻子,他四下张望着,飞快对桑女道:“今天是父亲生日,他正和人喝酒,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姑姑说让我带你出去。”

      桑女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僵硬地笑了笑,“溪秀……她让你带我走,可是我走了的话,会不会拖累她?”

      她又想起曾经撞见那兄妹二人争吵的样子,玄枵丝毫不念及兄妹之情,那时候青铜镇纸砸在头上的刺痛还历历在目,桑女忽然觉得害怕。

      如果她一走了之,霜儿和溪秀会怎么样?

      “没事的,姑姑说她有办法。”霜儿向她伸出手,“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桑女愣愣地听着这些话,顺着本能从窗户翻出来,她头发凌乱,鞋子只穿了一只,但也顾不得,霜儿牵着她的手,一路避开宫人往外跑去。

      那晚的雪下得很大,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在雪地中奔逃,桑女不敢回头,双脚冻得发麻也不敢停下,她只知道要往前跑。

      她要回家去。

      她再也不回来了。

      桑女不知道他们跑出去多远,总之那段路对她来说无比漫长,漫长到桑女以为她已经跑回东隅境了,可是雪地没有尽头,她跑得喘不上气,呼吸间都是血腥味,终于一头栽倒在地。

      只是这一次她和溪秀都失算了,她做梦也不会想到,玄枵在生辰宴上喝多了酒,竟想起她来,非要见她。

      男人喝多了酒想要忏悔,但前提是,他希望女人能先服软。

      桑女的逃离对玄枵来说意味着背叛,他勃然大怒,下令封锁整个紫金岛,最终在雪地里找到了那出逃的两人。

      面对亲生儿子玄枵也没有手软,竟当场打折霜儿一条手臂,他将霜儿压在雪地里,像当初咒骂他母亲一样咒骂他。

      桑女扑过去抱住玄枵小腿,嘴里不断求饶:“是我的错……是我要跑的,都是我的错,跟霜儿没有关系,你要打就打我吧……”

      她浑身颤抖着跪在雪地里,脸色惨白,泪流满面。

      而玄枵只是冷冷地捏起她的下巴,“下次还敢跑吗?”

      桑女眼泪涟涟,喃喃道:“我不会跑了,不会跑了……”

      玄枵拽着她的头发,恶狠狠威胁她:“你嫁到这里,死也要死在这里,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休想逃出去……”

      他将桑女抱了起来,折身往回走,没有多看雪地里的亲儿子一眼。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何年(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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