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尧北望》两半儿

2、北望

　　　 乌云在天上滚了几圈，紧接着打了两声闷雷，串成丝的小雨珠就迫不及待的飘洒下来。

　　江南伸了个懒腰，摇摇晃晃的从床上坐起来醒癔症。江南住的地方属于老式筒子楼了，那一点点的隔音效果可以忽略不计。一如往常的听见楼下几个大妈早早就开了的麻将局，还有路边对骂的流浪狗，按照往常，还会有几个小孩子在楼底下哭唧唧的打闹声。

　　江南在床上赖了一会，终于是把癔症撒完了。他下床拉开窗帘，一瞬间，沉闷闷的空气像是透过玻璃争先恐后的挤满江南的房间。

　　他隔着玻璃看向往下洒雨的云层，心情美丽极了，还小声哼起了歌，甚至连带楼下大妈“二条”“六饼”的声音都不觉得那么聒噪了。

　　持续高温的朔城被突如其来的一阵水汽裹得凉飕飕的，连带着江南收拾暑假作业的动作都沾着几分愉悦。
　　他刚把一本本崭新的卷子和各式各样的空白练习册扒拉出来放在桌面上，又被雨声催眠，撑着下巴愣了会神。

　　窗外的雨声弱了下来，有点听不到雨滴轻打窗面的声音了。

　　江南捏住窗前淡粉色的小熊头，一把把那块遮住雨景的破布拉到头，窗外渐弱的雨声落在耳朵里，他没再管桌上的一堆破烂，顺势躺到床上，缓慢的闭上了眼睛。

　　窗外还在下雨，淅淅沥沥的。
　　落到被烤熟了的石灰墙上，蒸起一层又一层雾汽，把对面原本就不鲜亮的街道笼得灰蒙蒙的。

　　起床了 —— 铃铃 —— 起床了——

　　七点了。
　　床头的米妮闹钟又开始吱哇乱叫起来。

　　江南回过神，十分不耐烦地在米妮头顶的红按钮上锤了一下。

　　九月第一天，整天叽叽喳喳的小孩子都开学了，当然，江南也不例外，他慢悠悠的拿起桌上唯一写了的日记本，皱着眉在一通粉色的屋子里扫了一圈，不出所料没看到那个他之前新买的黑色书包。

　　果然，又给他丢了。

　　江南抱起桌子上的崭新的暑假作业，报复似的，一股脑全丢进主卧。
　　扔完后，他站在门口看着满地狼藉，这才露出了扯扯嘴角，勉强算是今天第一个笑脸。

　　他正要出门时，像是才留意到主卧墙上挂着的白裙子女生的照片。照片上的女生十二三岁的样子，扎着两个羊角辫，两眼弯弯，像是可爱的小月牙。照片右下角写着，最可爱的宝贝江楠。
　　江南看着照片，说不清什么情绪又开始作祟，他突然提起嘴角，对着照片挥了挥手，语气乖极了：“姐姐，我去上学啦，拜拜。”
　　说完，他的嘴角又唰地掉了下来，脸色也不太好看，仿佛刚才对照片招手的人不是他。

　　朔城的高三开学要比往年早一个月。
　　八月一号，高考战役就算是打响了第一枪。然而江南完全没有一个作为即将上战场的高三学子的自觉，甚至还不紧不慢地关上了主卧的房门。

　　外面还在下雨，像是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七点十五分，江南终于拎着一把粉色折叠雨伞和一个印着小花的日记本出了门。

　　这场雨下的不大，飘一会，停一会，只偶尔打几个闷雷，虚张声势一下。

　　顶着这几乎要停了的雨，打伞都要怕别人笑话娇贵。江南用拿日记本的那根手指挂着伞，慢慢悠悠的走。

　　霹雳咔嚓！

　　好响一声雷！

　　江南抬头望了眼天，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压的这么低！
　　抬手就能摸到一样。

　　这声炸雷一响，才让人忽然发觉，这随之而来的狂风好像吹了有一阵子了。
　　不远处打了个能把乌云都照亮的闪，紧接着又一声天塌了似的炸雷！

　　不出五分钟，豆大的雨滴子不要命似的框框往地上砸！

　　街上的行人纷纷加快了脚步，嘴里还说着一些埋怨老天爷的话。
　　不一会儿，这条平日里经常交通堵塞的小路，只剩不到十个人。

　　马上到校门口了，江南自虐一样没打开雨伞，雨滴子砸在脸上有点疼还有点麻，最后再顺着他的脸颊留下来，好像哭过一样。

　　也好像癫狂的笑。

　　随着雨滴噼里啪啦的砸下来，江南原本绷着的脸却逐渐放松，仿佛沉溺在雨的华尔兹中。
　　他只把日记本顺着校服上衣的下沿往里塞了塞。挂着雨伞的手把日记本和雨伞捏在一起，以防日记本被淋湿。

　　笑话！
　　那可是乔静单独给他布置的作业，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让这份作业有半点差池。

　　乔静，江南高一的语文老师，从高一跟到他高三，人送外号乔三刀，和主任、副校长因过于“凶神恶煞”被广大一中同学亲切的称为朔城一中的三大刀！

　　江南走到校门口刚好预备铃响。
　　七点五十分。

　　江南显然低估了这场大雨的威力，他现在浑身湿答答的，藏在衣摆下面的日记本估计也湿了点。
　　他看着学校大门，轻叹了口气，仿佛已经看到乔三刀怒目圆睁张大嘴巴朝他索命的样子了。

　　像是应验刚才所想。他刚抬起脚，右边突然窜出来一个人，以时速不知道多少的身体直接把他撞飞了！

　　江南凭着惯力往前跑了两步，堪堪停下来，没一头栽进水坑里。
　　但是！
　　好死不死，他凭着惯力往前起飞的时候，捏在衣摆下面的日记本，以空心球的姿态正中泥坑。

　　“我靠！”江南刚停下来，就看到那个印着小花的日记本在自己面前，迎着风雨，旋转跳跃，落入泥坑，以全是水花的姿态，0分退场。

　　他没心思去管谁撞的他，毫不犹豫的伸手把日记本从泥坑里捞出来。

　　他捏着日记本的一角在雨里抖了抖，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
　　伴随那一万头草泥马接踵而至的是一万张乔三刀凶神恶煞的脸。

　　“同学，对不起啊。”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连带着帮他遮挡了一部分头顶的雨珠。
　　江南还没从一万头草泥马和一万个乔三刀的画面里回过神，下意识抬了一下肩膀，试图把近距离接触的不适感丢出去。

　　“你手里的本子好像湿了，是暑假作业吗？我可以帮你去跟老师解释的。”见江南没回话，那人又问。
　　这次却没再拍他的肩。
　　“没事。”江南见手里的日记本还可以看得清他那狗啃了半边的字，最终向一万个乔三刀做了妥协，说：“别麻烦了。”
　　他说着抬脚就要走。

　　眼看江南要走，那人连忙跟上，刚消失在头顶的伞又把江南笼住了。

　　“真对不起啊。我有点着急，撞疼你了吗？”那人又问。
　　“说了没事。”江南皱着眉打量了一翻对面的人。

　　薄薄的双眼皮，不是最吸引人也不是最常见的那种，却又异常的让人觉得好看。他的睫毛长长的，但不翘，垂下眼，就能在他脸上洒下一片阴影。

　　用江南的话说就是“那双眼睛里的善意和愧疚快溢出来了”。

　　他不适应别人突如其来的示好，哪怕是事出有因。

　　他收回目光，抬手在脸上眼上擦了一把，转身加快脚步重新冲进雨幕。

　　被抛在身后的人愣在原地。
　　雨水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乱响。

　　江南快步跑到教室，估计是有了雨天buff加成，新班主任还没到。他坐到座位上，用卫生纸胡乱擦了擦日记本表面的水分，只留下一片泥印子。
　　他有些烦躁的把日记本扔在桌兜里，顺势趴在桌子上。
　　烦得很。
　　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烦得很。
　　好在他坐在教室后门角落里，也乐得没人愿意来搭理他。

　　他也没能烦多久。
　　大概有个五分钟，就有高跟鞋跟地面say hi的声音停到他面前了。

　　“江南，给你布置的日记写完了吗？”
　　江南头也没抬，把日记本从桌兜里掏出来。
　　“怎么湿了？你路上摔了？”
　　江南还是没抬头，懒得解释太多，借坡下驴得“嗯”了一声。
　　紧接着他就被拍了下背。
　　“大早上的坐直了，马上开班会了。”
　　江南这才把头抬起来。

　　面前的人烫着红色大波浪，精致的妆透漏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江南把视线移开，落在空无一人的讲台上，说：“班主任这不还没来。”
　　“一听你就没看班级群消息，今年我是你们班主任。”
　　乔静的声音不如她打扮的样子来的震慑人，但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江南有一瞬间有点耳鸣。

　　他说不出自己的心情是震惊还是掺杂了别的什么，只问出一句：“你说，你是我们班主任？”
　　乔静随手翻着他的日记本，“嗯”了一声。
　　江南反而有些无措，他小声嘟囔：“你，不用……”
　　然而话还没说完，乔静就收起了手里的日记本，随手一拍他的肩膀，说：“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我任职你们班主任是学校的安排，我帮你解围和给你单独留作业也只是我身为老师义务。没可怜你。真觉得我做了什么想做点什么回馈，就好好听课，考个好大学。”
　　她说完就踩着高跟鞋走到讲台上。

　　发完书后，班主任就开始了一学期一洗脑的开学第一课。
　　江南坐在最后一排一边听班主任讲一些每个班级每年都会说的高考励志故事，一边看窗外的麻雀被雨砸的跳脚。

　　江南回过神的时候，班主任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个人了，那个人正背对着大家在黑板上写自己的名字。

　　“尧—北—望。”江南看着黑板，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来。

　　“大家好，我叫尧北望。”讲台上的人扭过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江南有点吃惊，这人是那个校门口的薄双眼皮。

　　“好了，同学们都不要议论了。”班主任撩了下耳边的碎发，介绍新同学：“尧北望同学生活在南方，因为祖籍是咱们这的，所以高考这一年要在咱们这里学一年。大家都不要因为人家不是咱们这里的去排斥人家。”

　　乔三刀发出正确呼吁，一大半同学积极响应：
　　“放心吧老师！”
　　“老师我们怎么可能欺负新同学呢，你不相信我们啊！”
　　……

　　“好了，收！”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比了个手势，制止了越闹越乱几个人来疯。又对着尧北望说：“我姓乔，乔静，教语文，你未来一年的班主任。我办公室就在对面从左数第三个屋。”乔静说着眼睛在教室快速扫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定在最后一排望着窗户发呆的江南和江南身旁的空位上。她指着江南说：“北望，你先去那里的空位坐，等回头周考我们还会按考试成绩安排座位的。”
　　“好的老师。”尧北望拉了拉只背在右肩的书包带，往最后一排走。
　　尧北望刚把书包放桌子上，还没来得及跟新同桌打招呼，就有被乔静叫住了，“北望，你不近视吧？”
　　尧北望还是笑着：“我不近视，老师。”

　　教室最后一排往往都会一侧紧挨打扫工具和垃圾桶。江南的位置刚好在靠近后门，什么都没放的一侧。对于这个新来的同桌，江南没有什么看法，他也不愿意发表自己的看法。他像大多数在教室里的时候，沉默，看上去甚至有点孤僻和阴郁。

　　“你好同学，不好意思啊，刚才把你的笔记本弄湿了。”
　　乔静在讲台上继续指点江山。尧北望的声音不大，却像是有魔力一样，直接盖过乔静的声音传进江南的耳朵里。

　　江南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停在新同桌身上，眼神却并没有在尧北望身上聚焦，他隔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你刚才已经道过歉了。”

　　尧北望像是没想到刚才明明没想搭理他的样子江南突然开口，有明显被惊喜到。他看向江南说：“我以为你生气了。”

　　江南这才把目光聚集起来，不解道：“一个日记本而已，我为什么要生气。而且那是应付作业用的，又不是以后再也用不了了。”
　　尧北望笑道：“没生气就好。我们以后就是同桌了，怎么称呼你呢？”

　　他的笑好像魔力。薄薄的双眼皮弯起来，下面的瞳仁黑得发亮，看上去真诚极了。

　　江南被迷了一秒，随即开口：“江南。”
　　他说完又觉得差了点什么，补充道：“南方的南。”

　　“你一直生活在这里吗？”尧北望问。
　　“嗯。”
　　“我的名字叫北望生在江南，你的名字叫江南却生在北方。同桌，我们好像有点子缘分在身上。”

　　尧北望笑起来很好看，可能南方的人笑起来都很好看。尧北望身上还散发着香味，不像是甜腻腻的香水的味道，像是花香。香味淡淡的，在室外还不怎么明显，现在江南和尧北望共用一张桌子，能很清楚的闻到那种淡淡的，让人联想到《雨巷》中那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
　　大概不同的是，尧北望不是结着愁怨的姑娘，他总是笑着，更像是拥抱微风的少年。

　　尧北望那句“我叫北望生在江南，你叫江南生在北方。我们好像有点缘分在身上。”一直在江南脑海里旋转。他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尧北望早就回过头不知道在桌子上写什么。他才闷在臂弯，伴着桌面的沙沙声，用自己几乎都听不到的声音说了句：“不是有缘。”
　　我是因为江楠才叫的江南。
　　我们不是有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