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不知意》知星安

28、原谅

　　晚间的夏风已然没有了白天的温热，迎面吹来是疏解暑气的凉意，却解不开少年的心结。

　　楼下的路灯打在夏庭然的身上，使得他整个人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中。
　　“外公，对不起。”他低着头，失了往日的傲骨，声音闷闷的像是在极力的放低姿态，祈求原谅。

　　言希玥一把将他拉了过来，使得他原本埋在昏暗中的一半视线变得明亮起来，她紧紧握住夏庭然的手，眼神坚定，“外公，上一辈人做错的事不能强加到下一辈人的身上，夏庭然他真的不是外公你想的那种人，他很好，他对我一直都很好。”

　　“谁都不能改变我要和他在一起的心意，我言希玥言出必行，决不反悔。”她拉着夏庭然就要走，绕过外公身边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道：“外公，如果爸爸还活着，他一定也会同意的。”

　　提到言明浩时，她语气明显一顿，眼中沁着水气。
　　小时候他因为忙着部门的事情，每每回家的时候都是在言希玥入睡之后，周末也常常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一忙就是一天，很少有时间能陪她。

　　言希玥会尝尝提着生日时言明浩送的兔子玩偶耳朵，站在书房门前问他能不能陪她去公园，明知道答案已是否定，可是还是不愿放弃。
　　三岁的她在等一个肯定的回复，如今她仍旧是想从家人口中得到对夏庭然的肯定，对他们祝福的肯定。

　　外公叫住她，“玥玥，你当真是被夏家人迷了心窍，你和你妈妈受的那些痛苦，全都拜他们所赐，你……”
　　他实在不忍在继续说下去，他年轻时是人民教师，为响应当时的生育政策，只有张玉娟这一个女儿，那是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明珠。
　　是言明浩历经了重重考验娶回家的妻，他怎也没有想到张玉娟会受这样的丧夫之痛。
　　而言希玥的舅舅是他捡回去的孩子，也当成自己的儿子一般对待。

　　反观当下，他更是不愿将自己唯一的宝贝外孙女再在感情上受到一点伤害。

　　夏庭然眼中满是愧疚，心中的自责感不断的敲击着他，好像此刻他就是强抢别人家宝贝的人。

　　言希玥拉着他漫步目的的走了好远，在湖边一处地方，她松开了他，独自蹲下身将脸埋在腿间，压抑的情绪在此刻爆发，她咬紧牙关，连哭都是那样的小心。

　　夏庭然同样蹲坐在她的身边，轻抚着她一起一伏的肩膀，轻声道：“对不起，我又让玥玥你伤心了。”

　　“夏庭然，我好难受。”言希玥张开双臂紧紧的将人抱住，脸颊埋在他滚烫结实的胸膛中，抽泣的更厉害了，呜咽道：“你说，我好不容易遇见了那么喜欢我的你。明明不是我们的错，为什么我们要在一起就那么难呢？”

　　少女猛地抱住了他，宣泄着情绪，夏庭然喉结滚动，双手悬在半空中，努力压制着自己隐忍的情绪，矛盾的清醒压过了情绪，他还是未能遵从内心的抱住怀中的人。

　　只是轻抚着她的脑袋，像是在抚摸着受伤的猫咪一般，声音不觉也沙哑起来，“玥玥没有错，是夏庭然还不够好。”

　　今天只是他们两人在一起的事情被言希玥的外公撞上了，只是口头上发生了一些争吵而已。要是遇上了夏子旭，他不免会因此受到什么刺激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他极强的控制欲，也成了夏庭然小时候噩梦般的存在。
　　每每自己要做什么事情都是在他的监控范围和安排之下，没有半分反抗的余地，更别提自由可言。

　　现在他成年了，有了能力可以说不，可以护住自己喜欢的一切，即使和夏子旭根本算不上势均力敌的对手，他也要为了所爱拼一把。

　　“玥玥，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他说的没头绪，淹没在言希玥的哭泣声中。

　　夏日晚间的凉意渐起，高楼大厦的灯光倒影在湖面上，成了模糊的色块，点缀了湖面。

　　—
　　“玥玥，回来了。”听见玄关转动，张玉娟赶忙起身察看，客厅上的钟表已经指向11，她为了等言希玥一直就那样在沙发上坐着。

　　言希玥愣怔的站在家门口，不知道该怎么去和她说，脑子里像是塞满了乱线一般的，捋不清思绪。

　　张玉娟的手贴上她的脸颊，“有没有受冻啊？”
　　虽然是夏季，晚上气温一下子降了下来，白天为了凉快穿的单薄，张玉娟还是会担心她冷着半分。

　　言希玥摇摇头，她始终低着头，心里有无数句的话要说，到了嘴边又都咽了回去，最后只憋出一句，“妈不早了，我去睡了，你也早点睡吧。”
　　穿过客厅到回自己房间时，她侧头看见另一间侧卧的灯还亮着，那是外公来时住的房间。

　　“玥玥，妈妈还给你留的有晚饭，吃了再睡。”张玉娟追上她，道。

　　许是听见她的喊声，房间的灯瞬间关了。

　　“不用了妈。”她抿着唇，脚步加快回到自己的房间，将门关上的一刹那，背靠着门蹲了下来。
　　房间里只有床头的台灯发着昏暗的光，她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心中万般思绪一齐涌了上来。

　　‘嗡嗡——’
　　手机振动，她按开屏幕是301宿舍群中发来的消息，夕夕：[今天出去和学霸约会的感觉怎么样？]

　　言希玥这才想起自己和舍友说了和夏庭然在一起，且今天第一次和他出去约会的消息。

　　她手指敲下，[一点也不好。]

　　夕夕：[！！！]
　　[什么情况啊？是不是夏庭然那小子惹你不开心了？]

　　柠檬糖：[玥玥，要是他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

　　碗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言希玥仰天长叹了一口气，两家之间的矛盾像细丝一般，紧紧得缠住她，让她喘不上来气。
　　她们宿舍的关系一直挺好的，这些事情告诉她们也算是找到了可以诉说的对象，言希玥拿起手机，一句一句的语音发了过去。

　　大概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清之后，宿舍群中一阵沉默，她呆呆的盯着聊天界面看着自己发了好几条60秒的语音。

　　初高中以来，她没有交到太过知心的朋友，那时候夏庭然常跟在她的身边，倒也感受不到孤独，如今两人之间的关系成了这般境地。
　　上大学之前她没想到能遇见志同道合的三个人。
　　都说大学舍友之间会有矛盾会闹僵，甚至还有会开小群的情况，言希玥倒是不这样认为。

　　良久，莫柠率先发来语音：[玥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也替你感到难过。可是你也说了，这件事情不是夏庭然做的，他爸爸的事情做的错事也不能归咎到他的头上。]
　　[要是很喜欢他的话，就勇敢一点吧！]

　　胡梦栖同冯晚意也发来长串的文字安慰、鼓励她，希望她不要因为这些事，错过了一个自己很喜欢，也喜欢了自己那么多年的人。

　　是啊，一人犯错何必要将这些罪名和恶行的印象强加给他的家人？
　　本身无辜的下一辈要无任何条件的就要承担上这一重任，或是‘复仇’，或是‘记恨’。不能反抗也不能逃脱，在没有问过他是否愿意时，这些就很自然的加在身上了。
　　像是自然而然的，若是不愿，道德的这顶帽子就要加上来了。

　　这一晚，言希玥靠在门后，一夜无眠。

　　—
　　客厅的电视音量调到很大，纵使隔了很远，言希玥仍旧能听的一清二楚。
　　刀剑相碰的声音过后，一阵哀嚎痛苦的凄惨声传来，紧接着就是人物的对话。
　　她静静的听着，根据声音能大概脑补出剧情：复仇爽文的桥段，主角生下来就承接了为父报仇的使命任务，杀了当年罪大恶极的一家人，临走的时候一小儿出现，主角手提沾满鲜血的长剑，在犹豫是否留那小儿一命。

　　剧情像是自动播放一样，在她的脑海中过了一遍，她吐槽道：“照这样演下去，这个杀人满门的主角，在那孩童眼中那主角倒是成了罪大恶极的人，下一个复仇的循环可能就会因此产生。
　　两个相似的命运，新的仇恨从此刻开始。

　　张玉娟和她平常在家根本不看电视，那电视成了装饰般的存在，看电视的只可能是外公。

　　言希玥脑子一热，冲了出去，抄起遥控器不熟练的按了好几次才将电视关闭。
　　外公本就因为昨天她和夏庭然的事情生气，如今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倒是又让他蹙起眉头。

　　“怎么和我置气，倒是连电视也不让我这个老头子看了？”外公终究还是心疼她，没有发火的责怪了两句。

　　言希玥低着头，双手不安的搅动，“外公，对不起。”
　　“我昨天晚上不应该对你发脾气的。”

　　外公拿起桌上的牛奶，道：“先喝点牛奶垫垫肚子，你妈妈在做饭了，一个晚上加上一个早上没吃东西了，饿坏了吧？”

　　她心中的愧疚感愈发强烈，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温热感瞬间传来。
　　外公还是能轻易的就原谅了她所有的争吵、执拗，言希玥坐到外公身边，一杯牛奶一饮而尽，将被子重新放回茶几时，她还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的开口小心询问。

　　“外公，你能接受夏庭然吗？他真的很好，我很喜欢他。”她小声的说着，视线移开，不敢看身旁人听到这话时是何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