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与他[救赎]》锅萌

4、林中狩猎

　　四面大山环绕，一条江水穿山而过，山坳之中雾气升腾，这雾气从凌晨一直蔓延翻腾直到半山腰，一直到中午雾气才会消散。

　　这时候，从天上往下看，山坳之中就是云雾翻腾的景象。

　　云雾升腾在上，树林之中潮湿阴冷，不见日光。

　　陆斯年跟在阿依身后，拖动着一头獐子，在树林中快速地往回赶。

　　昨天晚上，二人在树林之中伏击了大半夜。

　　开始时，阿依说要去打猎，陆斯年以为是去抓抓兔子野鸡之类的，但是直到看到阿依扛上了猎枪，他有些惊讶：“猎杀野生动物犯法。”

　　阿依法盲不要紧，他担心自己沾上污点。

　　狩猎他当然玩过，但是不会在明显违法的地方知法犯法。

　　谁料阿依摇摇头：“没事，这里不是大陆境内。”

　　陆斯年略带惊异地抬头：“我真有些好奇你是怎么长大的了。”

　　阿依利索地顺着藤蔓爬到树下，一边爬一边说道：“我上过学，寨子里有政府的人来讲过法。”

　　有学校，有政府，有寨子，会汉语，看来阿依生活的地方并不是完全的茹毛饮血的野人社会。

　　陆斯年本来还想了解得更多，但是阿依不怎么愿意开口了。

　　她还抱有戒心，因为意外，不得不让陆斯年在寨子的圣地中停留，但是，她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好是坏，这种矛盾的心情反应到她对陆斯年的态度上，就是有时候她愿意和他说话，有时候却不愿意表达。

　　因为陆斯年的到来，原本的储备粮已经不够了，现在阿依需要带着陆斯年去进行狩猎，补充粮食。

　　夜晚是食草动物休息的时机，也是许多大型动物捕猎的时机。根据陆斯年对这片地域的了解，这里应该处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和热带季风气候之间，此处密林甚多，但是生物链条还不足以让狮子、老虎等顶级猎食者生存，生物链顶端狩猎者主要以云豹和缅甸蟒为主。

　　对于这些动物来说，有热火力的人是近乎于恐怖的存在。

　　阿依明显对这片丛林非常熟悉，她在林中辨认兽径，寻找动物的粪便，辨析藤蔓挂落的毛发，选定了一个伏击狩猎的地点。

　　很快，随着二人隐匿气息，林中的小动物们也逐渐活动了起来。

　　漂亮的红腹锦鸡身着艳丽的羽衣在水坑边啄水，犹如林中精灵；林中小猴成群结队地也在水边嬉戏玩耍，梳理皮毛；还有鼯鼠也时不时地探出头来……

　　大大小小的动物们纷至沓来，但是都各自保持着警觉，当听到有其他动物的动静时，就都迅速地撤离了水边，直到没有动静才出来。

　　落在陆斯年眼中，便是各色动物们井然有序各不打扰地相处。

　　他曾经去过东非的国家动物园，也曾在专人驾驶的装甲车中近距离隔着铁笼观看狮群。

　　狮群们囿于铁笼的保护，对装甲车这庞然大物无可奈何，只能漠然听之任之。

　　但是那种感觉和当下的感觉又是完全不一样的，那种感觉是借助金钱的力量以强硬的姿态突入于兽群之中，而此时，在林中隐秘气息潜伏，恍惚之间，竟然有一种成为了森林的一部分的感受。

　　各种小动物来来去去，阿依并不开枪，她在等。

　　陆斯年不知道阿依要干什么，此时也不能开口，他也只能跟着一起等。

　　倏忽之间，森林里静了。

　　在水坑边喝水的小猴直立起身子，吱吱哇哇地转身逃回了树上。

　　连风声也静止了。

　　从未有过的直觉在陆斯年心头直击，自从在森林之中生活，这种凭借感性而非理性的时刻越来越多了。

　　阿依开枪了，长管猎枪射出的霰弹打穿了树叶，发出“嗖——”的声响，一声奇异的哀嚎声自陆斯年背后响起，然后是什么动物转身逃走的声响。

　　陆斯年猛得转头——是猎豹！

　　“快！射击！”陆斯年朝阿依喊道。

　　斩草除根！

　　刚刚阿依和他在伏击猎物的时候，这只猎豹就已经将他们视为了猎物，如果不是阿依发现了，那么现在自己的喉咙也许已经被猎豹咬断了。

　　陆斯年感到后怕，对于未知的想象极大地放大了他心中的恐惧。他见阿依没有动静，甚至想夺过她手中的猎枪自己追击。

　　阿依看出了他的恐惧，将猎枪抱在怀中，摇了摇头：“豹子生长得艰难，不要杀。”

　　“可是我们不杀它，它就会咬死我们！”陆斯年简直不能理解。

　　阿依继续摇头：“豹子有灵性，知道我们不能够成为它的猎物，它会离我们远点的。”

　　她将猎枪的弹匣卸下，静立，不再说话，眼神却很坚定。

　　陆斯年冷静了下来，他举起双手，表示认输。

　　在这里，他不是坐拥无边金钱无所不能的陆斯年，他只是孑然一身，甚至连生存都要依靠阿依的陆斯年。

　　这个认知让陆斯年甚至感到一丝微妙的惶然，他不再说话，而是跟着阿依，继续静静地埋伏，等待。

　　终于，阿依的猎枪抬起瞄准了——一只梅花鹿来到水潭边喝水。

　　借着林中漏下的清浅月光，可以看到这只梅花鹿身形矫健优美，低头汲水的模样温顺极了。

　　猎枪瞄准，又放下。

　　梅花鹿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停了下来，抬头倾听，继而转身轻巧地跳开了。

　　这一次的狩猎也失败了。

　　陆斯年本来觉得恼火，但是在它离开的背影中，他看到它的腹部滚圆，刚刚的不解和怒火一瞬间像被戳破了了气球。

　　他问阿依：“你刚刚不射它是因为它怀孕了？”

　　阿依点头：“不要滥杀。”

　　突然，一个念头福灵心至，他忍不住开口：“所以你不猎杀小动物，也是因为不滥杀？”

　　万物有灵，并不因此分高低贵贱。人因为要吃饱活下去所以要狩猎，但是却并不因此过度杀害生灵，只取所需之物。如果猎杀一只梅花鹿就够了，就不要杀十数只鸟儿。

　　陆斯年想，这就是阿依的生灵观。

　　阿依并不爱说话，但是此时，听了陆斯年的这句话，她侧过头来看他，眼中有动容的情绪，仿佛平静的深潭被春风吹起了涟漪。

　　“你心中有灵气。”阿依对陆斯年说了这一句，继而转头继续盯着前方。

　　这一次，轮到陆斯年心中茫然了。

　　他从小到大，被夸过很多话语——有钱、有气质、有决断……但从来没有人夸过他有灵气。

　　灵气，这个词似乎已经离现代人的生活很远很远了，以至于陆斯年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夸自己。

　　他忍不住在心里嗤笑一下，没钱的陆斯年也可以是有灵气的人么？虽然不知道阿依为什么这么说，也有可能是她汉语表达并不精准，但是他之前潜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一丝惶恐，却因此隐隐消散了。

　　在快要天亮之时，阿依终于开枪打中了一只成年的獐子。这只獐子年岁已老，但是却有着非凡的警觉性和经验。

　　在阿依开枪的瞬间，它就已经察觉到了动静，转身就要逃走。

　　阿依当机立断开枪！

　　但是子弹并没能够命中獐子的头部，而是射中了它的大腿。

　　疼痛刺激了獐子，让它弹跳着迅速逃离，甚至速度比平时还要快。

　　阿依立刻爬起身，飞身追上：“追！”

　　陆斯年反应过来，也马上追了上去。

　　受了伤的獐子在林中仓皇而逃，很快就没有了力气，在丛林边缘的河岸峭壁上哀鸣，企图通过峭壁上的悬崖小径脱险。

　　阿依补了一箭，这一箭射中了獐子的脖子，里面似乎是有什么麻醉物质，让獐子渐渐麻木伏倒了。

　　陆斯年心中欣喜。

　　伏击一夜，丛林追逐，终于捕获到了这只獐子，这种获得感是非凡的！

　　这种从未有过的雀跃让他忍不住上前，准备把獐子拖回来。

　　但是，他刚刚拉住獐子的腿，就听到阿依喊：“回来！”

　　他回头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猛然跳起的獐子一头拱到了悬崖下！

　　这獐子还没有彻底昏迷过去，而刚刚阿依已经发现了。

　　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陆斯年被獐子拱了下去，他的手也紧紧抓住了獐子的腿，把獐子一起带下去了。

　　幸好这片西南密林之中，藤蔓众多，陆斯年在下坠的过程中，被藤蔓拦了好几下，最终被粗壮的藤蔓拦在了悬崖半腰，除了浑身有些撞击的疼痛，最终是没有怎么受伤。

　　在陆斯年刚刚被撞下去的时候，阿依就已经焦急地在崖边张望。

　　终于，她看到了被藤蔓挂住的陆斯年，也松了一口气。

　　两人视线对望，眼中都有劫后余生的欣喜。

　　死亡的威胁是没有了，但是现在面临的困境是，陆斯年上不去。即使没有这头獐子，他也上不去，藤蔓离崖顶距离太远，这里是喀斯特地貌，如果徒手攀爬，遇到松动的石头，很容易坠落。到时候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被藤蔓接住，就是两说了。

　　陆斯年在观察地形，但是四周藤蔓阻隔了视线，让他无法观览全貌。

　　等他再抬头的时候，发现看不到阿依了。

　　他喊了两声，没有任何回应。

　　刚刚摔下悬崖他没有这么慌乱，找不到上去的路时他没有这么慌乱，但是这一刻，看不到阿依了，他的心却慌乱起来了。

　　阿依不见了，有很多可能，也许她受伤了，被毒蛇咬了，回去拿工具了。

　　但是陆斯年不是无知幼童、心怀幻想的懵懂少女，他从小见识的就是社会最真实的规则——有价值的人才会被人需要，没有价值的人从不被人需要。

　　人就是工具的一种。

　　社会达尔文主义黑暗，但是却真实。

　　如果一个同伴无法被救助，那么抛弃它，保存体力，才是最正确的抉择。

　　两人居住的树屋中没有可以救他的工具，阿依对森林熟悉，必然不可能是被野物伤害，她现在不见了，唯一的最真实的可能就是抛下了自己。

　　用最理性的头脑推论出最理性的结果，陆斯年接受了这个结果，因为他承认理性是社会运行的法则，他也自诩是个理性的人。

　　原该如此啊，只是，心中这让呼吸都觉得沉重的难受是怎么回事？

　　莫非自己还期盼着那种牺牲自我的救助？期盼着超越理性的情感？

　　天知道，这种东西，就是在他的父亲身上，他都是没有见过的。

　　明明该接受，明明该死心，为什么要有希望？为什么还总保留着那么一丝不愿意泯灭的希望？

　　因为少女的那双从未见过的清澈的眼睛么？

　　日头逐渐高升，林中浓雾散去，太阳照到陆斯年的身上，让他觉得暖和些了，然而他的心却越来越沉重。

　　约莫，自己真的是被抛下了。

　　这种沉重被一声呼唤打破了。

　　“陆斯年——！”

　　声音来自于悬崖底下，是阿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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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很快乐，但是有点慢，终于端上桌啦，喜欢的话点点收藏哈，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