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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执我 ...

  •   还记得当初写无祭山的时候,取意无人祭拜。
      一来,修仙之人做善事不求百姓供养,无人奉我拜我,只求大道在人心。
      二来,修仙之人不希望百姓供养,天下无人求神拜佛,便意味着无人正遭受苦难。
      因此今日那主讲的宛凌仙师大差不差也就说了些类似的内容,这感觉像是在给入职员工做企业文化。
      接下来就是弟子考核,内容很简单,就是看谁能在最短时间内从”我执幻境”中走出来。
      “里面或有凶兽,或有魔鬼,但都是由个人心念化生,不会伤及性命,诸位请来吧。”宛凌仙师浑厚的声线响起,于耳边久久不曾消散。
      下一幕,眼前便在瞬息间变换了天地。
      宛凌仙师的话犹然在耳畔,“记住世上并无妖魔,自渡方能破解。”
      他是提前拿了剧本的人,当然知道这话怎讲,可他又是冒冒失失跑进来的外来人,他不知道天道会给他安排什么样的场景。
      那属于他内心中最恐惧的部分。
      进了这个副本,每个人都进入了每个人的故事,也就是说,除了自己其余外物都是虚的。
      他被安排在了钟府,他的身份也变成了一个钟府的护院。
      抱着盆白蝴蝶兰,往二小姐屋子里搬。
      今日是她十二岁生辰。
      钟府上下围着这小姑娘打点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有个大哥忽然捂住肚子只哇乱叫起来,手里的玉观音像也应声稀碎。
      “我肚子痛,我肚子好痛,不行了...”他打着滚儿,脸上也沁出细汗。
      商今朝放下手中的白蝴蝶兰,“怎么了大哥,你没事儿吧。”
      其余护院都紧赶慢赶往二小姐府中走去,一副高高挂起的模样,恨不能第一个送到,讨个彩头。
      “怎么了?”卢胜美关切的询问。
      反正他又不急着这一时半刻,便蹲下来为大哥擦了擦汗。
      那大哥似乎缓过来了些,双眼有了些神情,虚弱道,“没怎么,好像是早上吃了些坏掉的东西...”卢胜美扶他坐起来,他顺着卢胜美的手臂支撑着,瞥见地上白玉碎片,呜哇一声吼了出来,“这...这...这可是我...”
      陡然间大滴大滴眼泪涌出来,“这可是皇帝赐的宝物啊...御赐的啊...”
      但是没哭多久,似乎想到了什么法子。
      他一下好了起来,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急匆匆的全然是个健全的人,只怕若不是这隅天井太小他大概会脚步如飞的跑上几圈。
      大哥麻利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起地上那盆白蝴蝶兰,“是你,是你打碎了白玉观音像,是你,不是我...我要给二小姐送贺礼了。”
      他不晓得他为什么被困在这样没头没尾的副本里,算了懒得解释,大不了被打出府呗,他又不屑于计较这些无用的是非。
      正准备收拾地上破碎的神像时。
      天井一处暗色的小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有人——
      方才这门是虚掩的,有人在偷窥刚才的一幕。
      卢胜美也是欠了吧嗖,走近那小门前头,门很矮才到他的脖颈,他定然是进不去的,但若一脚踹开想来是十分的有把握,毕竟这门,啊呸,这块木头板子太单薄了,既挡不住风雪,亦挡不住任何人,可却又那么的严丝合缝,像铁笼,像老鼠洞,与今日这样大喜的日子如此格格不入。
      商今朝不知怎的像是被人牵引一般,鬼使神差的就走到了这门前。
      他很好奇,是哪个受了罚的下人被安排在了这里,或许他有了一个打碎神像的罪名也不怕的多一份罪,说不定会把这位也给赎出去。
      “你好啊,方才...”商今朝说到这儿也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方才你瞧见了,对不对,我是被冤枉的。”
      寂静...
      还是寂静...
      无边无涯的寂静...
      “朋友,我刚来这府邸,好多规矩都不清楚,你说我打碎二小姐的东西,会不会被打死啊,我可不想死...我上有老下有小,一个体弱苦命的妻子,一个刚刚出世的孩子,一个八十岁的老母...”
      他表演欲大发,里头突然钻出来个声音,细若蚊呐,回了三个字,“不会死。”
      是极细极细的声音,是个小孩子,卢胜美动了恻隐之心,钟府真甜美的不做人,就算是个小婢女,也不至于天天给人赶到这里吧。
      这小天井,鸟不拉屎暗无天日,潮乎乎的门上的霉菌苔藓都挤到三丈外的断墙之外了。
      “二姐姐是个很好的人,不会赐死你。”
      二姐姐?二姐姐是谁?
      二小姐?
      他有点儿转不过来弯儿,反正来都来了,也不知道下一步做什么,他就靠在门口,“小妹妹,你瞧今日这热闹都是他们的了,整个府邸上上下下都是欢声笑语,今日我犯了错还不敢那么早的去见家主,不如你出来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又不说话了...
      害,真是个哀愁的少女,他放弃了,正准备抬脚走人的时候,那小破木门打开了——
      商今朝回头,瞬间呆在原地。
      里头走出来一个人,是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孩子。
      他记得他第一稿对她的描写。
      那人带着三分病态,皮肤苍白的过分,像无暇的瓷胎,通体冷的像雪,可又因那纤长睫毛下紫黝黝的,宛如琉璃珠子样的大眼睛,而显得人畜无害,像朵小白花。
      可哪有什么小白花,纯洁外表下,是条华丽的蛇蝎。
      是她,是七小姐,是钟楚瓷。
      原文描写的果然大差不差,但实实在在的看见了才感到文字的苍白。
      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出完全不同的美的气场,二小姐是美得积极阳光,见之如沐春风。
      而咱们老七,像被踏足的新雪,像风干凝固的血浆,像被雨水打烂的花苞。
      虽然还是小孩子,但容色可见一斑。她骨骼修长,气质清冷。
      她不簪花,不傅粉施朱,只荆钗布裙的蹲在刚下过雨的泥土上,表情冷到诡异。
      不不不,不诡异,只是个普通小女孩儿罢了,不能因为以后是魔头,就对她现在产生偏见。
      可...可是不是早就应了黄总要求,删掉了虐女魔头的一切了么?
      这是什么情况?!
      “你是?”
      “我叫钟楚瓷。”她一边说一边保持蹲姿,抠地上的泥土。
      卢胜美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这名字...”他抽了抽唇角,皮笑肉不笑的送了两个字,“不错。”
      孩子很快从地上举起一只草编蚂蚱送给他,“送给你,你是这府里第一个愿意和我做朋友的人。”
      她说这句话,表情无悲无喜,平静无波,像是个空洞的人,说完这话就转身回了屋子。
      对,她的那个屋子。
      不,哪怕是第一稿也没有这样的对白,这样剧情,他猜不透,也控制不了了。
      但草编蚂蚱他记得,钟楚瓷的娘亲尚在人世的时候,买不起寻常人家的玩具,最喜欢编这种小玩应儿逗她和阿瑶。
      说起这草编蚂蚱,与寻常中原人的编法特别不同,是钟楚瓷娘亲独门独创的,抽动蚂蚱的尾巴,还会飞呢,特别的活灵活现。
      如果没记错,这大概是钟楚瓷刚进府的年龄,一身反骨不肯食钟家一饭一食,亦不去藏身钟家一石一瓦。
      这破房子是自己搭建的,吃的也不过是沙砾野草直到把自己熬死为止。
      五小姐钟春亭可没少给过她难堪,给她的草席泼过水,给她的衣服画过王八,指使过护院骚扰她。
      但她都是冷着一张脸,从不肯说一句话,就像一个坏掉的娃娃。
      只有卢胜美知道,她是不打算活的,是打算随自己的母亲去的。
      可家主钟老爷不许,因为他能接回来曾经的私生女,被百姓赞不绝口,为官之人有情有义的太少,大奉国又以慈孝治天下,这美名在朝廷可刚刚传开,他才刚得了民心不能毁于一旦,朝野风云诡谲,每时每刻都被人盯着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换了天地。
      便是她自我糟践也要每日到了饭点差人将她按住给她送饭,送饭的人很粗暴,一根勺直直送进她的喉咙管,一顿饭下来也不知道捣出了多少血。
      后来,又找到她母亲的坟茔,威胁她,若是再不吃饭,一心寻死,就掀了那座孤坟。
      而这破房子里,没有布,没有任何刀具,她纵然想死也无能为力。
      关起来也好,关起来也好,省的张了嘴什么话都往外说。
      钟睛袅,听闻她出生,钟府的门就被踏平了,一来钟文焘是朝廷新贵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巴结讨好之人都借着千载难逢的机会送礼的送礼,祝福的祝福。
      二来,满月宴上,歌舞停歇,戏罢人空,一无祭山大师独独留了下来,醉酒后道出一句,“春之意啊春之意,此乃春之意,神胎降落在此,历这一劫,渡万民太平。”
      此话没有所指,钟文焘要问,那醉酒仙人便消散与此,不知何时来亦不知如何离开。
      不论如何,到底有没有仙缘,这个携春而来的孩子都占据了钟文焘的全部宠溺。
      她也很好,是个出挑的孩子,不管做什么都十二分的出类拔萃。
      她对所有人都很好,当然所有人里也包括钟楚瓷。
      她施舍给她很多她吃不下的糕点,她知道她要面子便宽慰道,“这不是用爹爹的钱买的,也不是钟府的钱买的,是我外祖家的小厮做的,你若不肯吃,爹爹肯定会找人强行灌下去,早晚都要吃,不如现在就吃了,也好过白白受这一遭。”
      钟楚瓷想起来她见过这些糕点,从前乞讨的时候见过,她曾经央阿娘买过,可阿娘没有钱,后来饿的急了,因为得不到,冒了偷的想法,那一次她被阿娘打的好惨,一边哭一边吃,她第一次忤逆阿娘,但一点儿都不好吃,真的太噎了,太难以下咽了。
      她推了推眼前的糕点,“不,谢过二小姐,只是,我并不喜欢甜食。”
      说罢,她睡了过去。
      钟楚瓷长得虽不如钟睛袅惊艳,但到底是个主子,主子落难下人便可为所欲为。
      有些管不住手脚心里变态的,又受了钟春亭的指示,对钟楚瓷上下其手者有之,每次也都是钟二小姐帮她出头。
      钟二小姐的娘亲段娘子常劝她,“我说你,总管那怪人干嘛。”
      “娘...你不懂。你不晓得,爹虽厌弃她却想让她活着,我这边劝她吃饭不也是为了给爹爹分忧么,更何况那孩子确实可怜,小瘦猫儿一样,分她一口也差不了什么,可就是性子不大好,若是给她一口吃的便来舔你手心,那才好玩儿呐,我定与她做个朋友。”
      “所以你帮她就是为了好玩儿?”段娘子忧心问。
      少女憋嘴摇了摇头,“因为喜欢,像喜欢阿芝一样喜欢。”
      阿芝是她养的一只鸳鸯眼的小白猫儿,少女逗弄着它玩的不亦乐乎。
      段娘子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绣活儿,“你可悠着点儿,瞧你那个机灵的五妹妹,知道你爹厌弃她就找人捉弄他,你也别在这时候讨你爹的嫌弃了。”
      钟睛袅不以为意,“不,阿娘,五妹妹越是欺负她,我就越是要救她,这样这猫儿才会谢你嘞。”
      说罢,她将逗弄阿芝的雪柳条拿走,阿芝没了玩物,一时间虚空极了,跳进了钟睛袅的怀里。
      少女转头看向段娘子,笑的灿若春花,“瞧,阿娘它多听话。”
      段娘子无奈的看向女儿叹息着,“一个乞丐,即便乖顺的听从了你,又有什么价值。”
      少女坚定的语气,“我要帮她。”娇美的脸庞于花丛相得益彰,“娘,我们是帮她,可是主人对客人的帮扶啊!”
      段娘子一个卑微的贱籍之女,若不是有了早年练出的迷人魂,大概不会攀上这个高枝。
      迷人魂,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功法,是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意完完全全的转移到第三个人的身上。
      而她所用的媒介自然就是钟楚瓷的娘,因此随着那女孩儿的来临,段娘子如临大敌,惶惶不可度日。
      相反钟睛袅倒是冷静很多。
      “你觉得爹爹真的对她,完全厌恶么,若真的厌恶又怎会在她被下人导伤喉咙之时差人送去伤药,虽然被钟春亭尽数毁了。此时我们更要尽主人之谊,让父亲的目光从怜悯那小乞丐的身上...”少女抿着娇唇,熟稔的分析事态,“哪怕只一分的怜悯都转移到我们身上,我们的大度,我们的慈悲,我们多么尽力的保全那小乞丐。所以必须要帮她,而且必须是在钟春亭凌辱她之后再帮,至于她接不接受这帮扶都不重要。”
      段娘子知晓自己女儿有多善良,多聪明,但没想到这次自己乱了阵脚,她却依旧淡定,钟睛袅的善良不会害人,但利用人心确实个实打实的好手,她不会做没有打算的事儿。
      对啊,一个外人而已,何必像钟五那样针对排挤,反倒显得她有多重要,高高在上的坐个主人家就好了,美名远播的同时也能让老爷回头。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我只需要作壁上观。
      生日宴过后,钟老果然计较起那玉观音案件的后续,卢胜美被押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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