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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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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林南路一边走,一边嘀咕着,最后终于忍不住飞跑起来。
“小心!”
林南路慌忙侧身一让,尽管她的反应速度已经非常快,但是胳膊依然跟对方蹭了一下。
林南路没理他,只管自己继续往前跑,结果被人一把拽住了手臂。
“你干什……”林南路的声音随着视线的升高渐渐弱下去,“……么。”
对面是个很高的男人,五官俊朗英气,阳光洒在他满头黑发上:“走这么急,干什么去?”
林南路被他的脸吸走了注意力,眨眨眼,终于回过神来:“我认识你吗?关你什么事!”
她用力甩脱了男人的手,继续向前跑。
空荡荡的街道她跑到了尽头,高大的广告牌下,她脚步一顿,左拐。
目光之所及是条布满了阳光的林荫小道。
小道上有个少年,穿着洁白的衬衫,脖子上挂了副白色的耳机。
他的身边走着一个女孩,少年就像个金毛,在女孩身边绕来绕去,夕阳勾勒出他金色的轮廓,他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像是一轮月亮。
“没想到你有这种癖好,特意跑来吃狗粮?”
林南路吓了一跳,转头发现刚刚被撞的那个男人就站在她旁边。
林南路瞪了他一眼:“那你什么癖好?大街上撞一下就特意跑来看我吃狗粮?”
男人笑眯眯地说:“特意跑来不是看吃狗粮,是看你。”
林南路:“……有病。”
男人伸手:“舒远,认识一下呗。”
林南路懒得搭理他,一转头,那对小情侣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路的尽头。
林南路赶紧跟上去。
“同学!同学!”林南路追着那个男生跑。
大概是戴着耳机的缘故,男生没有停下,她只能一路跟着他跑到一扇门前。
男生掏出钥匙,抬起一双无神的眼睛。
他目光仿佛是落在门锁上,却没有焦点。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注意到林南路,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林南路抬脚就要跟进去,被人一把拉住:“喂!”
林南路转过头,抓住她的是自称舒远的男人,他一脸惊愕地看着林南路:“你认识他?”
“和你有什么关系啊?”林南路丝毫不在意,甩开他的手继续往里走。
又被舒远一把拉回来:“你这是私闯民宅!”
“那你报警抓我。”林南路用力抖落他的手,一头扎进了屋子里。
这个房子其实挺宽敞的,只是没开灯,四周一片昏暗。
林南路听见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她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一看就是个卫生间,她毫不犹豫地伸手就拧门把手。
舒远第三次抓住她:“你有毛病啊!这是浴室!人家没准在洗澡呢!”
林南路不耐烦地说:“关你屁事,你不也私闯民宅?”
“你这是耍流氓!”他急了,张开手挡在门前。
林南路摸了摸额头:“我这种私闯民宅的人不就是流氓?流氓闯浴室不正常?你要是继续拦着我,我就脱你裤子,你代替他,怎么样。”
舒远跟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张着手臂一动不动。
林南路皱起眉:“你要不要脸?”
舒远:“……”
浴室里传来水扑簌簌地落在地上的声音。
林南路推不开他,非常干脆地后退了两步,然后一脚蹬在他腰侧的门上。
门应声而开,舒远一个趔趄,差点表演后滚翻。
浴室里,男孩静静伏在白色的浴缸边,耳机在水面上漂着,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他的一只手泡在水里,洁白的手指漂浮在水面上,血色随着他手上的伤口扩散,将透明的水染成了淡淡的红。
舒远看了一眼,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死了。”
林南路抬头看他,他的脸上带着一点嘲讽和无奈,还有一丝愧疚。
林南路轻轻叹了口气,径直走到男孩面前,她蹲下来,直视着男孩没有生气的脸。
“我给你变个魔术吧。”她说。
她的手指碰到了水面,而后,从她的指尖开始,水像是被凝固住了,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水凝成了花苞,无数花苞开出了百合,然后那些扩散开的血液聚集起来,沿着百合的花蕊消失在了浴缸中。
空气安静得像是被静止了。
浴缸的上方有一扇窗户,浓郁的夜色从窗外渐渐蔓延到屋子里来,月光盈盈一握,落成满缸纯白的、圣洁的祝愿。
男孩醒了。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没有伤口的手腕。
“别怕。”林南路用微微战栗的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男孩始终浑浑噩噩,但是在林南路的安抚下睡着了,那一整缸的百合就像是温柔的侍卫,散发出让人安心的香气。
出门的时候,舒远才回过神来,颤巍巍地说:“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南路瞥他一眼:“有用的人。”
“……”
舒远憋了半天,又小心翼翼地问:“这人你认识啊?”
“你管我认不认识。”
男人:“不认识你敢私闯民宅啊!不认识你敢……”
他绕到了右边,压低了声音:“……敢暴露身份啊!”
林南路瞟他:“干嘛,见人家长得好看,你吃醋啊?”
“呵,女人。”舒远不屑地哼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又跟上来:“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啊,”林南路目不斜视,只管往前走,“大概……表白失败了吧。”
“年轻人……”舒远摇摇头,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声,“真是充满激情啊。”
林南路:“……”
过了一会儿,舒远又绕到她左边:“诶,这么久了,你都不说介绍一下自己!”
林南路满脸嫌弃,加快了速度:“我为什么要跟一个什么忙都没帮上、尽知道添乱的人介绍自己?”
舒远还不死心:“认识一下呗!没准下次能帮上忙呢!”
林南路高贵冷艳地说:“没有下次了,男人。”
舒远追得气喘吁吁,却只能眼看着林南路越走越快,苍白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舒远停下脚步,笑容从他的脸上消失,就像是取下一个面具,他抬起头,看向天上的月亮,月色极美,蜿蜒着流向看不见的远方。
(2)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林南路在路上疯跑。
“砰!”她撞到了人。
林南路自问视力不错,而且这偌大的街道,她怎么可能这么凑巧就撞进别人怀里,又不是在演偶像剧!
但这人就像是凭空出现似的让她猝不及防。
林南路稳住身子,瞄了那人一眼:“舒远?”
舒远捂着胸口看她:“你谁?”
林南路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狗东西。”
“狗东西?你叫狗东西?”舒远紧追不放。
“滚!”
街道尽头,左拐,一片视野开阔的篮球场。
场上骤然传来一阵欢呼。
男生一路雀跃着,飞奔到女孩的面前。
他两只手捧着脸,狂撸一把,然后露出红通通的脸颊。
“我赢了!”
女生笑起来,把手里的水递给他:“我知道。”
男生灌了几口,侧身甩了甩头发,然后睁大了眼睛问她:“帅吗?”
女生垂了一下眼睑,抿着嘴唇,踮起脚亲了亲他满是汗珠的脸:“帅!”
“……跨区吃狗粮?绝啊!”舒远冲林南路竖起大拇指。
“那你呢?”林南路冷笑一声,“跨区来吃醋?”
“人家有伴儿了,你管他呢!”舒远凑到她面前,眨了眨眼,“看看我?”
“滚!”
林南路一把把他推开,球场边上的两个人已经没了踪迹。
“糟了!”林南路立刻站起身就追。
“你知道他住哪儿啊?”舒远一边气喘吁吁地跟着她,一边艰难发问。
林南路简短地说:“知道。”
“哼!”舒远努力在跑步过程中发出些不满的声音来。
林南路走路的速度极快,舒远一直尽力跟着,直到他们停在一栋大厦的安全出口前。
“楼梯?”舒远不可思议地叫起来,“爬楼梯?你不是最讨厌爬楼梯吗?”
“你又知道了?”林南路已经在往上爬了,“跟不上不用勉强,楼下有卖AD钙奶。”
“……”舒远慌慌张张地跟着:“喂,不用这么拼命吧,人家的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
林南路没说话,只是一楼一楼地往上爬。
爬到第十五层,舒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要不我们坐电梯吧?”
“你坐吧。”
“干嘛!走楼梯是会显得比较壮烈吗?有好方法干嘛不用?!”舒远冲她叫。
“没电。”林南路嘟哝了一句。
“有电啊!”舒远扒着扶手硬撑着站起来,“我刚刚都看见了,有电的!”
“喂!”舒远拉不回这个倔驴,只能无可奈何地跟着她继续往上爬。
30层。
林南路扶着墙,几乎是用一种拼命的姿态在向着天台跑。
她的腿脚都是软的,可是她不能停下,不敢停下,她听见自己胸腔里如同拉风箱一样的声音,嘴里开始有了铁锈的味道。
时间……来不及了。
男生坐在天台的边沿,他戴着耳机,望向远处的夕阳,暖橘色的光线将他的发丝勾勒出好看的金边。
“等一等!”林南路边跑边喊,男生毫无反应,片刻间就从天台的边沿坠落下去。
林南路不知道自己的速度能有多快,只是她的指尖从他的衣角堪堪划过。
舒远冲到上来的时候,林南路已经跟着那件白色的衬衣一起从天台上消失了。
舒远浑身发冷,他几步走到天台的边沿,战栗的目光缓缓下垂。
只见楼下一片雪白,堆起的百合几乎有三米高,凑成了一张巨大的百合床,而那两个人就仰面躺在百合中央。
男生转过头,看见了不知何时脱落的耳机,和被花包围的林南路。
林南路冲他笑了笑:“嗨。”
男生动了动嘴唇,好像说了什么,可是声如蚊呐,听不清楚。
林南路侧过身:“想想她吧,是不是就没那么想死了?”
男生摇摇头,转过头看天:“她恨我吗?”
“她不会恨你。”
“也许她恨我移情别恋了。”
“你会吗?”
“我会。”
林南路点点头,从身边捡起一朵花:“她那么漂亮,你还怕她找不到别人?等你一辈子啊?”
男生顿了顿:“她会。”
“你这属于普信了哈。”林南路拈起一朵花凑近鼻子,“好香。”
“我知道她会。”
“那大不了你们百年之后再相会,到时候给她陪个罪……”林南路握拳,“——单押!”
男生:“……”
“好了,别沮丧了,大不了我跟她说说,让她不要恨你嘛。”
男生坐起来,他掬了一把花,洒在他们之间:“她不会知道,她不可能知道了。”
林南路把手里那朵凑到他的面前:“不……她知道的,她能从你的花里读出密语来。”
“密语?”
林南路点点头,笑着说:“小朋友,你还太嫩了,等你长大些,就明白了。”
舒远走在她身边,气鼓鼓的,像一条竖起刺的河豚:“你能不能别这样?”
“我想想啊。”林南路冲他眨眨眼,“下次你别拦我,我再跑快点,可能就不用这样了。”
“你……你嫌我碍事?”
“悟性挺高。”
舒远噎了一下,又气鼓鼓地跟上去:“所以今天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他出轨了吧”
“他出轨?然后他寻死觅活?”
“对啊,不行?”
“……”
舒远哼了一声,忽然眼睛一斜,皱了皱眉:“你的手怎么了?”
林南路下意识地把手往后藏了一下,随后高贵冷艳地说:“我这可是神之手,你想看要收费的。”
舒远睁圆了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所以你……果然是天使吗?”
林南路笑了笑::“我是中国人,高低也是个仙女,怎么可能是天使?”
舒远:“仙女的嘴都这么毒吗?”
“仙女的事儿嘛,怎么能叫毒呢?”林南路忽然停住了。
舒远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下来:“怎么了?”
林南路冲他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总之,对不起。晚安。”
她一转身,藏进一棵树身后。
等舒远绕过去的时候,果不其然,她已经不见了。
舒远捻了捻指尖,很确定,刚刚有一瞬间,她的手指消失了。
(3)
林南路心急如焚,却又忍不住拿眼睛往路边瞟,生怕撞到什么人。
但是直到路的尽头都没有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情理之中。
左拐——
“嗨!”舒远冲她打了个招呼。
“怎么,今天是迫不及待来等狗粮?”林南路拿白眼翻他。
“你谁啊?”舒远跟上她,步履飞快,嘴上不停。
“滚!”
面前的是一家很漂亮的咖啡厅,在蓝天白云的映照下显得色泽鲜妍,极亮眼。
男生和女生都很年轻,他们坐在咖啡馆的门口。
“这就是他们说的咖啡厅啊。”男生把耳机扒拉下来,挂在脖子上。
“贵得有些许离谱了。”女生观望着架在门口的菜单。
男生摸摸鼻子:“咬咬牙,还是能撑两杯的。”
女生站起身:“走了。”
“啊?哦!”
男生准备往咖啡厅里进,被女生一把薅走:“咬什么牙,我们去吃别的。”
男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可是……可是等一下。”
“等什么?赶紧走!”女生第二次想把他薅走。
男生强行拉住她:“我往这儿订了束花,就……想送你,毕竟是你生日。”
女生有些意外,随后就抿着唇笑:“所以……你订的几点?”
舒远在一片粉色泡泡中眯起眼:“……我们还要继续等吗?”
“等。”林南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舒远忍无可忍地说:“可是我们已经等了两个小时了!就这个太阳!就这个天气!我们……”
“你要是等不住,就先回去。”
“你!”舒远咬牙切齿,“你不是知道他要去哪里吗,我们直接去那里等不行吗?”
“不行,”林南路小声说:“会变。”
她微微晃了晃,脸色渐渐有些发白。
“怎么了?”舒远立即问道。
林南路摇摇头,就在下一秒,那两个人从店里消失了。
林南路急站起来,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让她后退了几步,被赶上前的舒远扶住:“别急,我们能追上的。”
林南路摇摇头:“快点,快点……来不及了。”
她的眼睛有点发红,拖着舒远往前跑。
她明明跌跌撞撞,却越跑越快,舒远差点追不上她。
很快,林南路撞进了一个小旅馆。
“踢门!”林南路靠在门边,“我没力气。”
“我先带你去医院吧……”
“少废话,让你踢……就踢。”林南路喘着粗气,整个人摇摇欲坠。
舒远去扶她,被她一把推开。
然后她瞪了舒远一眼,后退几步,用自己的身体撞在了门上。
舒远拉住她,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值得吗?”
“开门……开门!”林南路在他怀中挣扎,眼泪从眼眶中滚落下来,“求你了。”
舒远咬着牙。
“嘭!”
门被踹开了。
少年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手中的药瓶跌落在地,他的耳机就像是约好了一样,开始发出一种奇怪的电流声。
林南路挣脱舒远,摔到他身边,拽着他的衬衫,把他拥入怀中:“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明明知道的,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少年缓缓地抬起手,抱住了她:“好疼,好疼……”
少年的呼吸急促,他想要伸手按住自己的胃。
“好疼,好疼……”
林南路将他抱得更紧,几乎把他禁锢在自己怀里,让他动弹不得。
少年的身体在涌动着,他痛苦地挣扎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忽然,他张开嘴,从他的口中飞出了一只金色的蝴蝶。
紧接着,那金色的蝴蝶接二连三地从少年的嘴里飞出来,越来越多,盘旋着,带着薄薄的血迹,停留在林南路的指尖。
她苍白的指尖宛如一朵盛开的百合,引得那些蝴蝶飞蛾扑火般朝她汹涌而去。
少年终于精疲力竭,像一块湿漉漉的毛巾,挂在她的肩膀上。
林南路抚摸着他的背脊,小声说:“你这样子,她会心疼的。”
“她要是心疼,能不能回来啊?”少年竭力抱着她,把脸埋进她的怀里。
林南路不再说话。
“你……经常这样吗?”舒远看着她,从少年身边离开的时候,她整个人就像是被吸掉了一层颜色,显出一种颓败的气息来。
“也不是,最开始的时候……总是来不及的。”这次她没来得及走,于是就这样消失在舒远面前。
(4)
林南路睁开眼睛,拔腿就要跑。
然后她被一个人死死拉住了。
林南路顺着手一路看上去,他很高大,有着黑漆漆的茂密头发。
“放手,来不及了……”
“不会来不及,我发誓。”手心贴着手心,舒远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身体毫无生机。
林南路沉默下来,他们就这样手牵着手,在那条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慢慢地走。
舒远:“来了多少次了?”
“记不清了。”从最开始的茫然到慌乱、惊恐、不知所措,一直到最后有条不紊,她也不知道自己经历了多少次。
“累吗?”
林南路蜷了一下手指:“……才醒,累什么?”
“对不起。”
他们走到了路的尽头。
林南路正要往左拐,舒远拉住她:“你为什么从不往右呢?”
林南路张了张嘴:“……不。”
“你害怕吗?”舒远没有强迫她,他摊开手掌,任由她的手离开。
“不,不要。”林南路摇摇头,转身夺路而逃。
林南路奔向左侧,转过弯的那一刻,她看见了满世界纯白的百合,白得就像是她身上穿着的裙子,白得就像那天他的耳机,白得就像是她在某一刻的视线。
房檐上、街道上、红绿灯上、篮球框上,那些花就像是仗着春天的来临,在一瞬间占领了天地。
“为什么要这样费尽心力地救人?”舒远问,“他算什么东西呢,他也配?”
林南路走到他面前,仰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再说一遍。”
她喘着气,语气却很平静,就像是这个世界的风,吹得所有的百合都在轻轻摇晃。
“林南路。”舒远唤她的名字,“无论他在哪里,都不会再在这个世界死去。”
男人低下头,将左手抵住胸口,像一个极郑重的誓言:“我跟你保证。”
林南路笑了笑:“这些百合是我的,所以即使有一朵枯萎,我也会知道。”
她轻轻抚摸着那些柔嫩的花瓣,神情有些悲伤。
林南路向他伸出手,舒远接过她,很小心,像是害怕损坏一件脆弱的瓷器。
“走,”林南路说:“这回,订的花已经到了吧。”
他们走向路的右侧。
(5)
阳光明媚,男生戴着一副白色的耳机,女孩在后面招手,拼命地往前追赶。
“舒远!舒远!小心!!!”
女孩跑得快极了,灼热的风像是火一样吹过她的脸颊,割进她的喉咙,她竭尽全力,声嘶力竭。
然而直到她把男生推出去的一刻,男生都没有回头。
呼啸而过的卡车将世界染成一片鲜红。
女孩的身体飞在半空中,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形状。
舒远挡住了林南路的眼睛,林南路按住他的手,微微发着抖,她看清了那个女生,长了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害怕吗?”舒远把她扳过来,不再去面对街上的情景。
“害怕,”林南路居然笑了两声,“甚至有些后悔。”
“对不起,”舒远的声音很低:“林南路,是因为我,我是个胆小鬼,懦夫,是个混蛋,我不应该……”
林南路握紧了他的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你恨我吗?”舒远小声地问她。
他死死握着她的手,生怕只要自己稍一松,她就会消失了。
林南路转头去看他,他已经长成一个男人了,有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有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身形挺拔,再也不是当初不像当年的少年那样单薄,却也不再像那个少年一样爱笑。
她原本有很多话想说,可是那些话,好像在这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在一次又一次回到过去的行程中,说尽了。
每一次百合绽放,都像是将他对自己的爱带走,再将生命注回他的体内。
“舒远,”她仰望着他,“你不再需要我了,我们要分别了是吗?你会忘记我吗?”
这么多次的轮回,她好像从来也没有问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她不敢问。
舒远看着她渐渐褪去颜色的眼睛,就像看着一朵即将耗尽生命的花,还在竭力绽放着,他将她拥入怀中:“我是不配拥抱你,也不配吻你的,可我还是想这么做。”
他托起她的手,那手指渐渐化为了花瓣,又渐渐消失:“我会把百合摆在每天我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直到我老去、直到我……”
舒远将额头抵在怀里枯萎的花瓣上:“直到我们再次见面。”
夕阳西下,金边百合彻底消失在他的怀里。
(6)
舒远睁开眼睛,他的心理医生正坐在他对面,微笑看着他。
“她走了。”舒远慢慢地说。
心理医生:“十年了,终于肯放过自己了?”
“不,是我放过她了,”舒远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仰面躺在椅子上,“那一天……”
舒远哽了一下,才继续说:“出事那天,我很绝望,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戴那副耳机就好了,如果我没有追她就好了,如果我没有遇见她就好了,如果我一开始就不曾存在就好了。”
他捂着脸:“如果……如果我能把自己的命给她,就好了。”
“大概就是从那天起,她开始在我的世界里出现,而我一直视而不见。我反复地回忆我们的过去,我给她找了无数的理由,也许她不爱我了,抛弃我了,也许是我出轨了,也许是我们吵架、分手了,每一个都可以。我想,我的生命该停止在失去她的那一刻,才是对她的忠诚,对自己的忠诚。”
“于是我无数次想要终结它,好像这样,就能把活下去的资格让给她。”
“她却因此被困在我的世界里,一遍遍地承受着失去,而她……竟然一次都没有想过要放弃。”
“直到——”
直到那融入身体的血液燃烧成生命之火,直到他恢复知觉,直到他看见她的存在。
“那……现在你接受她的离开了吗?”
舒远转过头,看向窗外的夕阳:
“我只是忽然明白了,离开并不是失去,而是拥有。我将永远拥有她。她拯救我,用了一整个世界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