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维尔阁下》榆木容

2、药剂师与天文学家1

　　“洛薇艾莉亚正确操作，加十分。”大祭司的声音回荡在教堂里，让正在努力搅拌药水的银发小女孩倍感骄傲，她用白皙的手背抹去额角的汗珠，更加卖力地挥舞着搅拌勺，随后腾出左手，往金黄色的透明药水里投下一把紫色草药。
　　“贝蒂斯特精准加速，加十五分。”声音在尚未趋于平淡时再次响起，然而旁边正一手拿着羊皮纸卷、一手微微搅动汤药的金发女孩并没有什么表现，只是淡淡一笑，似乎在期盼自己未来的杰作。
　　但旁边的银发小女孩却感觉自己的心口被堵上了一勺甜奶油，黏糊糊又腻歪歪。
　　她更努力地去搅拌坩埚里逐渐变为紫黑色的糊状物，却怎么都做不到像姐姐那样游刃有余。坩埚里的东西开始冒出带着刺鼻气味的烟雾，连坩埚都开始微微颤抖。她的心脏越跳越快，还未到来的失败已经开始霸占她的思绪，她放下搅拌勺，抓起药典一个个词语地看过去，希望能找到补救的方法，或者再不济告诉她到底是错在了哪里。但很可惜，这本药典显然只是记述制作流程和药品效果的古板东西，洛薇艾莉亚叹息一声合上了书，只好在结束的倒计时响起时，把糟糕的成品放到大祭司面前。

　　银发乱糟糟地垂下来，坏心情让她原本引以为傲的美丽头发都失了光泽。大祭司的训斥声迟迟没有落下，身旁的姐姐也没有发声。
　　她承认，自己极其嫉妒姐姐的天赋，好像姐姐无论做什么都那么轻松，无论怎么努力都会收获百分之百的回报。而自己却愚蠢又笨拙。
　　最近教堂里又有了很多声音，都是在说她空有一个圣女的头衔，实际上什么也不会，姐姐才应该是真正的命定圣女，自己甚至可能是魔鬼和圣母有过节而被施下的魔咒，会在将来某一天成为威胁王国的存在。
　　她叹了口气，憋住眼眶里的泪花，闭着眼抬头。大祭司已经开始点评姐姐的药水，而她已经能想象到在自己挨训后姐姐那种心疼的眼神——那种不知道是出于怜悯，还是出于安慰的眼神。

　　“康斯曼蒂阁下，请你解释一下，你最后将鼠趾果和普斯洛芬草交换顺序的原因是什么？”大祭司轻轻搅动淡绿色的药水，浓郁的草木清香散发出来，他微微一笑，这是一份相当完美的成品。
　　金发女孩停下了手上收拾的动作，拿起自己满是批注的药典：“我在多次实验后发现，鼠趾果汁液所含有的鼠趾果凝素其实是加速普斯洛芬草中有效成分与药水结合的主要物质，我将这种物质提纯以后研究了影响其作用的因素，发现鼠趾果凝素在加热半分钟后再与普斯洛芬草反应，不仅能加快结合速度，还能让普斯洛芬草中的有效成分更多地激发出来，这样就可以节省两片普斯洛芬草而不改变成分多少。”
　　阳光透过玻璃窗投下来，让人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太阳还是贝蒂斯特的一头金发在发光。

　　“好啊！太好了！”大祭司拍手叫绝，转头看向目瞪口呆的记录员，“刚刚说的都记下来了吧，这真是医药史上的重大发现！把它记下来，把它记下来！”
　　贝蒂斯特幽绿色的眼睛看了看自己的药水，听到大祭司的话后从药典中抽出一页附纸：“这是关于斯凯孚剂我的所有新发现，并且我已经自身试验过，药效与原来没有出入。”
　　大祭司捧着那张薄薄的羊皮纸，只是读完第一行，就毫无反抗地向名为天赋的圣剑所折服。他颤抖地将羊皮纸递给记录员，摘下眼镜，才想起他还有一位学生没有检查。他向洛薇艾莉亚的坩埚看去，里面的东西显然已经凝结，紫黑色的固体和它的制造者一样默不作声。

　　他刚想说些什么，但还没开口就撞上洛薇艾莉亚猛然抬起的目光。
　　下一秒，洛薇艾莉亚就撞开了教室的大门，消失在发出沉闷声响的大门后。

　　“请祭司恕罪！洛薇艾莉亚只是……”一直波澜不惊的音调突然激动起来，大祭司摆了摆手中断了她为妹妹的辩解，安慰道：“没关系，这也是在我意料之中，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好好准备下午的天文考试。”
　　他优异的学生点了点头，行礼后提起裙摆，步履匆忙地跑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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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啜泣声时断时续，贝蒂斯特在门外伫立，她清楚妹妹的性格，现在多半是不希望看到自己出现。
　　她在忏悔，是不是自己表现的太优异，而伤害了妹妹？不，不该是这样的，如果自己只是一味地退让，这并不利于妹妹的成长，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妹妹的能力更强，未来……如果没有自己，也可以在偌大的教堂里站稳脚跟。
　　贝蒂斯特叹息一声，早出生一分钟的责任是如此艰巨又重大。
　　这的确是一次很大的打击——对于自己一直要强的妹妹，以往的考试中她好歹还能做出合格标准的药剂，这一次的彻底失败，也许会让十岁的小女孩失魂落魄好一阵子。
　　罢了，洛薇艾莉亚的天文一直比自己要好一些，也许她能在下午的考试中找回自信。
　　贝蒂斯特想起了放在床柜上的天文书，洛薇艾莉亚的哭声逐渐虚弱，大概是睡着了。她微微一笑，放在门把上的手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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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文教室中心的观测模型运转依旧，根据教堂的史册记载，它是伊索梵娜女神赐予教堂的圣礼，天体系统运转的规律是这位女神的法力来源，她赐予了她的子民一个无限接近于她的机会，也赋予了信仰她的人们无限的智慧。
　　即使是依靠法力驱动，经历百年沧桑的模型也不免有了些斑驳的痕迹，又或许那就是天体们本身的衰老。

　　“本次天文考试的题目，是在三十分钟内观测到一颗目标已命名小行星并推演其运动轨迹，记录在二位手边的羊皮纸上。”珍妮弗·李教授的高跟鞋碰撞地面，她走到深红色的丝绒帷幕旁边抓住了那个金色的流苏：“考试，现在开始。”

　　两人双手合十抵在胸前，祷告声随着帷幕拉开而响起。
　　“我伟大的女神，星际间遨游的灵，火花碰撞中诞生的光明，恳请您揭去蒙蔽我双眼的云层，让我得以窥见宇宙的真机。我伟大的女神……”
　　窗外斜阳晚照，霞光似乎是被今晚厨房熬的红烩汤浓郁了，此刻正毫不怜惜地把那些鲜艳的红色泼洒在洛薇艾莉亚身上，似乎还冒着氤氲的水汽，而洛薇艾莉亚就那样垂着头。
　　——如此虔诚。

　　贝蒂斯特的余光中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她不由想起曾经那个幼小的妹妹——因为身高而需要将两个小板凳叠在一起再站上去看望远镜的妹妹，那时同样幼小的她总是要站在妹妹身后，好在妹妹掉下来时接住她，即使她从没考虑过自己只会和妹妹一起摔到在地。
　　她又想起，她们一起上的第一堂药剂课，她凭借出众的天赋迅速掌握了药剂的基础原理并成功制成了最简单的药剂，洛薇艾莉亚的手上却被坩埚烫起了水泡。但那个妹妹却是眼含泪花笑着对她说：“姐姐你好厉害啊！”
　　曾经对她满眼崇拜和敬佩的妹妹，如今却为何只剩下同一个房间里的缄默？
　　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呢？

　　帷幕外的天穹霎时间变得一片漆黑，霞光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巨大的天体，以极快的速度向她们冲来。
　　“洛薇艾莉亚成功观测目标行星，加十分。”

　　贝蒂斯特立刻回过神来，是因为念祷词时的分心被女神察觉了吗？
　　她迅速集中精神，加快了口中念祷词的速度。
　　果不其然，过去不到三秒钟，她听见珍妮弗·李教授的声音再次出现：“贝蒂斯特成功观测目标行星，加十分。”
　　她睁开眼去看自己的行星，它正朝着自己冲来，随后停在那个离自己有些距离的位置保持着自转。
　　理智告诉她现在必须马上抓起羽毛笔计算，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朝着旁边洛薇艾莉亚的方向看去——洛薇艾莉亚此刻周身散发着暗红色的微光，那是她的法力，在黑暗中显得无比清晰。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她的行星。
　　贝蒂斯特用力握了一下手中的羽毛笔，提醒自己的意识回笼。她的这颗行星自转速度很快，所需的观测时间要比洛薇艾莉亚短很多，但计算的难度也要高上几分。她立刻投入到复杂的公式之中，没看见旁边的洛薇艾莉亚正向行星伸出手去。

　　率先发现洛薇艾莉亚的行为的是跟在珍妮弗·李教授旁边的记录员，她立刻大喊着要制止洛薇艾莉亚的动作，却被珍妮弗·李抓住了手腕。记录员不解地看向她，却发现她正出神地看着洛薇艾莉亚的动作。
　　记录员慌乱地看着珍妮弗·李：“她疯了！她直接去碰天体！这是在和女神的法力直接接触，她会被烧成灰的！”
　　珍妮弗·李摇了摇头：“不，她不会，”她脸上露出一个骄傲的微笑，看着洛薇艾莉亚带着暗红色光晕的指尖碰上行星，“她表现得很好，她的灵魂已经进入星际空间了。毫无疑问，她是个彻底的天文学家！”
　　珍妮弗·李表现得很激动，然而记录员只能徒劳地看着洛薇艾莉亚身上本就不剧烈的光晕一点点黯淡下去，默默祈祷着女神能宽恕这个年幼无知的孩子。

　　“你很漂亮。”洛薇艾莉亚收回了手，她正面对着这颗行星的本体，而不是法力凝聚成的缩影，也因此让洛薇艾莉亚看起来微小的像一粒银色的尘土。
　　天体崎岖不平的表面占据着女孩酒红色的双眸，它沉默着，没有回应女孩的赞美，事实上在这个没有介质的空间里，它根本听不到女孩的话语。
　　女孩没得到回应，也并不有什么情绪，只是安静地在自己所站的位置上坐下。
　　在无声的空间里，天体粗糙的地表在洛薇艾莉亚眼中缓慢地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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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的结果，请过目。”贝蒂斯特双手呈上自己的羊皮纸，看珍妮弗·李逐渐露出微笑后长舒了一口气，在没有复习的情况下，她甚至需要三个自己并不熟悉的公式，能够凭借复杂的推理得出正确的结果，足矣可谓险胜。
　　珍妮弗·李把羊皮纸卷起递给记录员，怜爱地抚摸了一下贝蒂斯特的脸蛋：“我可爱的康斯曼蒂阁下，你还是这么聪明灵敏。”
　　鲜少收到如此直白的夸奖，贝蒂斯特在黑暗中红了脸颊，只是记录员不断看向怀表的动作让她有些担心起仍无动静的洛薇艾莉亚。
　　她回过头，却迎面撞上重新迸发的晚霞。
　　贝蒂斯特本能地伸手挡住眼睛，在逐渐适应明亮后看见洛薇艾莉亚提着裙摆从台阶上走下来，手上拿着一份看上去要比正常观测记录更为复杂的报告。

　　洛薇艾莉亚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等待着教授的夸奖，嘴角的弧度有些不受控制地弯起。
　　她从余光中看了看同样在旁边等候的姐姐，心中愉悦：总算也能在姐姐面前被表扬一番。她小小的虚荣心在自己的幻想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却没想到现实给予她当头一棒。
　　“埃维尔阁下，我不得不承认你的优异。但是，”珍妮弗·李的脸上露出严肃的神情，“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这一举动具有多大的风险？即使是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去直接接触一颗行星，是的，我想你已经体会过了，进入星际空间并不难，但星际空间当中的危险你是否清楚？”
　　洛薇艾莉亚显然被幻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打得晕头转向，她感觉血液敲打着她的耳膜，一时间所有思绪都被停滞，像是被掐住脖子一样的窒息感令人眩晕。
　　她木讷地摇了摇头。
　　“我现在非常严肃地告诉你，星际空间当中并不稳定，随时都有可能发生行星的脱轨或者是天体之间的碰撞、摩擦和爆炸，而你以灵魂状态处于星际空间之中，只要受到伤害！”平日温和的教授忽然拔高了音调，洛薇艾莉亚下意识地往姐姐的方向靠过去，贝蒂斯特抓住了她的手。

　　“就是对你灵魂的损伤！但凡缺失一点，哪怕是一丁点！你的灵魂就再也回不来了！永远！”